第一百八十章 习惯
夜凉如水，微风徐来，老槐树郁郁葱葱，枝叶繁茂，树下的石桌呈浅灰色，纹理深深浅浅，表面光滑，看得出来有人一直在维护。
石桌旁落下了许多落叶，层层铺垫在地上，似乎是被人故意留在此处，一盏精致的羊角琉璃灯被放在石桌上，光芒明亮，在石桌上投下一层斑斓的剪影。
南宫玥坐在石椅上，客气道：“有事请说吧，天色太晚了会不方便。”
她明天就想出去找风墨，不想在这里多待。
青年面色温润，抱歉道：“是我打扰了，不会很久的。”
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是想来和你谈谈关于那个妖族的事情的。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也有我们的立场，之所以下手处理她，是有不得不处理的理由。”
南宫玥原本撑着的手微扣，食指微微曲起，轻轻敲着桌面，脸上的神色渐渐舒展下来。
总算有一个脑子清醒的人来说话了，和姑姑说话真的很累。
“继续。”南宫玥脸上有了几分笑，伸手示意他往下说。
青年也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正色道：“殿下当初和外面有一些合作，这个妖族人最初投奔殿下的时候，表现得积极热心，颇得殿下青眼。但是没过多久就出了很严重的意外，城内的一个很重要的宝物被盗，被查出是那个妖族所为。”
他避重就轻，略过了那些“合作”“宝物”的细节，南宫玥也没多问，她归属于幽蓝之域，和这边政见不同，他们有所防备也是自然。
青年余光督见她没有芥蒂，续道：“我们往下追查，才发现当初它对我们有所隐瞒，是被驱逐出来的雪山妖族。至于它为什么被驱逐出来，我们不知道，但是它沟通外族，把我们秘密泄露出去，导致宝物被盗，这是事实。”
南宫玥蹙了蹙眉，食指不自觉地敲着桌面，节奏有些快，她陷入了思考。
比如说这个青年口中的话有几分真，比如说那只雪山妖族到底为什么被驱逐出族，妖族数量比较少，一向很团结，为什么他们连死都不让小雪貂的母亲藏回家乡？
南宫玥觉得谜团越来越多，她本来以为到了这边就能弄明白一切的事情，现在想来，还是她太天真了。
她回神看向青年，却见他看着她轻轻敲打桌面的指尖，眸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收回手，礼貌道：“我知道了。后面的事我会想办法处理好，也希望这边无论如何不要再妄动杀念，如果有族人犯了错，请押回幽蓝之域，刑司会按律处理的。”
青年苦笑一声，无奈道：“殿下的脾气......你也应该清楚，她素来眼睛揉不得沙子，其实是为了家族好，也是为了你好，你今天......实在不该这么和殿下说话。”
他的声音有淡淡的责怪之意，南宫玥蹙眉，低声道：“闹到这个地步，谁也不想，但是姑姑的野心太过，已经超出了我的底线。这位......表哥，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这些年你们背着我做了多少事，我虽然常年在外游历多年，但不代表我一无所知。”
“这件事到此为止，姑姑手里犯下的杀孽我会想办法偿还，但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你们手上的事，我也希望到此为止。魔渊已经被毁，墨秋也已经死了，你们把尾巴扫干净，不要再多生事端。”
说完对着他客气地点头，南宫玥没打算再听下去。
半边真话半边假话，一边敬畏她拥护她，一边又忤逆她伤害她，这边的行事从来如此，她要是今天真的全信了这位“表哥”的话，那才是个笑话。
三年前的事，她不想再重来了，也没办法再重来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巅峰时期，有移山倒海之力的半神了，一次下海就让她如此疲惫，再也没办法收拾第二个魔渊，斗杀第二个魔王了。
南宫玥恍恍惚惚过了三年，才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当年般若寺的金莲池融合了她两种血脉，助她登上半神之位，成为九荒大陆千年来唯一最靠近传闻中“神”的人物，她兢兢业业，用十几年的时光守护九荒大陆，不断地维护平衡。
直到魔渊被破，有人和魔渊中半妖半魔血统的魔王墨秋里应外合，意图吞并九荒大陆。
那场大战天昏地暗，冷月硬生生用空间之力划开一道虚无空间，把魔渊所有的攻击都拦在九荒大陆外面，无数的魔物遮天蔽日，蜿蜒的魔骨和血液踏在她的脚下。
她斗杀了墨秋，杀了所有的魔物，代价就是神识被毁，神魂破碎，冷月受到重创，至今昏迷不醒。
还有佛珠......
她到今天，还时不时就感到疲累，要用大量的药物和食物维持体内的能量平衡，微弱的灵力不停地从经脉里逸散出去，还要喂养破得跟筛子一样的身体和昏迷不醒的冷月。
都拜那场大战所赐。
南宫玥懒得去怪谁，临死之时到底是怎样的景象也被她忘得差不多了，她只是不希望她用血肉换来的和平就那样被打破。
谁都不可以。
她闭了闭眼睛，刚走出两步，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少主，你刚刚那个动作，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吗？”
什么？
南宫玥下意识回头，那边的青年衣袖飘飘，蓝色的衣袍在月光下有些像青色，上面绣着白色的槐花。
他没有芥蒂刚刚南宫玥的警告，而是面色温和，指了指她的指尖，忽然问道：“就是这个动作。”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食指微微曲起，三短一长，节奏分明。
“我好像有些跑题了，但是这个动作真的很熟悉。”青年微微含笑，又学着南宫玥的动作在桌面上敲了敲，“我曾经有幸见过秦少主，他在思考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南宫玥神色一片空白，愣在了那里。
食指微曲，三短一长，节奏分明。
要有多熟悉，才会下意识把那个人的小习惯融入自己的习惯当中；又要有多在乎，才会把这个当做理所当然，从来没有注意过。
被忽视的细节，往往展现了一个人内心的真实。
南宫玥一直忽视的，一直不愿意想起的，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今天在这个相识不过几刻钟的表哥面前，暴露无遗。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很喜欢他，还是很想把她的兔子捡回去养。
就像当年在龙墓外边，那条清澈寂静的小河中，阳光璀璨，她一跃而上，抱住落下来的他。
哪怕她不死不活，变成了第二个百里倾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