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定局
转眼间，宣德门前已是一片大乱，开封府衙以及兵部厢兵冲了进来捉人，亮着明晃晃的刀械，将一品斋的一干人员全部缉走，台下顿时哗然。。</p>
“光天化ri的，你们干什么！还不快将苏先生放了？”</p>
“滚开！苏进诽谤朝廷，特奉上令羁押此贼，再有阻者一并论罪！”</p>
人群不得已让开，外头又有会合来的衙内禀告，“回班头，一品斋东家陈氏早于三ri前离京！”</p>
“不管了，先将这些人押回去。”，“那这些灾银物资如何处置？”</p>
那带头络腮的胡子，也有些年纪了，但这么多的钱财还真没见过，一时间咽了口口水，“此乃赃物，先没收充公，得府尹判处后决定。”</p>
“是！”</p>
结果这大箱大箱的灾银被堂而皇之的搬上了推车，看的旁边围观的百姓眼中怒火直冒，这些可是赈济灾民用的，眼下居然就这么被朝廷抢了去，真是欺人太甚！</p>
有赤脚莽汉跳上了高台。</p>
“朝廷不仁，昏相当道，尔等岂可坐以待毙！可有好汉与我一道救出苏先生，夺回赈灾银！”</p>
“救先生！夺灾银！”</p>
“救先生！夺灾银！”</p>
声势一时盖过天地，响彻御街，坐在沿街长庆楼雅阁的曾布一直观察着这里的情况，见民愤已起，脸上笑意就起来了，旁边的曾肇问。</p>
“大兄，那我们现在怎么走？”</p>
“现在……”曾布看他一眼。</p>
“等。”</p>
“等？”</p>
这时珠帘声响。府里的奴仆进来递条子，曾布只瞟了一眼，就哈哈大笑起来，将布条丢给曾肇。自己是摇笑出去了。</p>
笑声是从未有过的开怀，“明晚上让几个孩子都过来，今年的中秋可一定要好生庆贺。”</p>
“嗯？”曾肇疑惑的抚平了布条看。</p>
……</p>
此时宣德门前的衙役厢兵虽忌惮于民愤，但还是拼死将赈灾钱粮和一品斋的人押送到府衙，不过府衙门口也因此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府尹王震刚到门口，就被一大堆的口水喷了回去。</p>
“唉……”</p>
他与苏进私交不错，若不是韩忠彦直接下的命令，他又何尝会去为难苏进，眼下也只得吩咐牢狱好生照管了。</p>
外头的百姓见一时冲不进去。只得迂回办法。几百人为一队的游行。在朝廷各个衙门办事处示威，要求释放一品斋一干人员，并且归还赈济灾银。可朝廷又岂会听他们的，双方就这么一直僵持着，直到黄昏。</p>
不过羞恼的显然是朝廷这一方，韩忠彦在尚书省的议事厅里大发雷霆，将书架上的盆栽都摔烂在地，哐啷哐啷的，看的几个典吏噤若寒蝉，也唯有蔡攸表现镇定，默不作声的让仆丁将东西收拾了，反倒是旁边几个侍郎官显得慌乱。</p>
“韩相。那现在如何是好，枢密院不肯出人，曾布又推诿行草，光靠留守的几个厢兵根本镇不住。”</p>
韩忠彦指骨作响，“都给我出去！”</p>
“韩相！”</p>
“出去！”</p>
所有人悻悻离开，在里头做书令的蔡攸瞟了韩忠彦一眼，也是退了出去，将门带上。</p>
时间，已入酉时，也就是寻常吃完晚饭的时候，所以天sè已经比较黑了，月亮隐现，几近圆满。</p>
各事府衙前都有百姓轮番守着，有叫卖镜面糕的小贩到这儿，就会停下摊车，拿几块给他们吃，此时此刻，他们竟也觉得这小点心是从未有过的可口。</p>
“不知不觉的，都已经入秋了，也不知道明儿的中秋能不能过的安稳。”</p>
“放心，朝廷肯定会妥协的。”</p>
“但愿。”</p>
或许今后回想起来，所有人都会觉得如此难以置信，向来讲究悠闲的东京百姓竟也有这等豪情激奋的时候，他们笑了，摇着头苦笑。</p>
……</p>
灯火阑珊，茶香冷滞。</p>
景明坊的矾楼今晚没有生意，真的是从未有过的冷清，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酒客醉倒在桌上，所以为了节省油钱，李媪就让伙计将东西北三楼上的琉璃灯掐了，就留着主楼的用作照明，霎时……就褪下了往ri光彩。</p>
索xing了，她就让后厨、茶酒、仆役什么都歇了，一起坐大堂吃吃瓜果谈谈心，她们当然不会出去惨活，不过坐这儿聊几句闲话还是有的。</p>
“妈妈，其实女儿也想跟师师姐一起去看看，苏先生人这么好，丢了仕途已是可惜，如今还要枉受这牢狱之灾……”</p>
“看看看，看什么看，不要命啦都！”李媪凶她们两句，不过到后头也是没了意兴，她虽说对苏进有偏见，但在听了今儿的事后，心里还是有些感觉的，所以才稀里糊涂的准了李师师去探监。</p>
唉……</p>
她从棱星窗里望了出去，汴京城上悬着的月亮，真是和往前不同了。</p>
此时此刻，看着月亮发愁的同样还有李格非夫妇，他们相互搀扶着站在檐廊下，过来通报的丫鬟已经退出去了，只是他们遥望的目光却还放不下来。</p>
“我真不该放松了管教。”</p>
“算了，这丫头向来有主见，这事你就是知道也拦不住。”</p>
……</p>
在开封府的监牢内，看守比往ri要森然许多，不过那只是对外坐守示威的百姓，对里头一品斋的人却是比较和气的，即便不是府尹打过招呼，他们对一品斋也是极佩服的。</p>
“陈御史……哦，是韩相交代，那请进。”</p>
开封府的监牢由于囚犯不多，所以平时就少有清理，窜进窜出的老鼠蟑螂是不用说的。难忍的是那长年累月堆砌起来的霉味，即使铺了三层的草芥也掩不住。</p>
“苏进，御史台的陈御史找你。”</p>
牢头带着官袍玉革在身的陈师锡进来，不过却见那身着熟麻的苏进捏着条柴枝在泥墙上划拉。人是背对着他们的，由于光线暗，所以看不清楚画的什么，不过这时候他们也不关心这个，牢头退了出去，只余下衣着光鲜的陈师锡在牢外头看。</p>
“当阶下囚的滋味如何啊？”</p>
他的问话带着笑意，而苏进则是思索般的停了下，点点头继续画。</p>
“怎么，替你儿子报仇？”</p>
陈师锡眯起了眼睛，“那你以为呢？”</p>
“我以为……”他放下柴枝。转过身来看他。两人四目相对。月光从头顶的栅栏窗口打进来。</p>
笑了下，“有点难。”</p>
陈师锡盯着他看，这个让他儿子尸骨无存的人。忽然间，也是笑了，“你以为外头那几个刁民能救你？”</p>
苏进笑了下，“很难说哦。”而后又转过身去划拉他的东西了。</p>
背后冷哼一声，没有再与他多说半句，不过在离开监牢前，将仆人提着的一盒餐食交给牢头，“韩相惜才，特地嘱咐做的，不过牢头就不用说了。免得让人觉得刻意。”</p>
“晓得了，那陈御史慢走。”牢头点点头接过来，而后给送了进去。</p>
“你的饭。”</p>
嗒的一声，他把食盘一放就走了，确实没多说一句，可惜苏进连看都没看一眼。</p>
过了许久，巷道里又是传来一阵脚步声，比起刚才的要轻不少，而且步韵极为熟悉，他微愕了小许，就笑了。</p>
“怎么来了。”</p>
转身看过去时，一披着黑sè篷衣的女子已提着食盒进来了，牢头嘱咐了句从速后也识趣的屏退了。</p>
“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那你娘知道么。”</p>
“这个啊……现在应该知道了。”她揭下衣帽，给了他一个笑脸，而后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两人就此往石床一坐，“多少吃点。”</p>
苏进捏了筷，拣了根菜帮吃，抬头问她，“你做的？”</p>
“你吃的出来？”少女听得挺高兴，也撮了条菜叶放嘴里嚼，不过一会儿，脸就红了，睨苏进一眼，正巧瞥到墙上的画。</p>
“上面画的什么？”</p>
“哦，郊外的几处蹴鞠场设施出了问题，趁着这几天休整，就想着明儿过去处置一下。”</p>
少女抿着嘴笑了，“人都还在牢里呢，还忘了赚钱。”两人心照不宣，有些话也就不必多说。</p>
就这时，一只不识趣的老鼠忽然从栅栏隙里钻进来，它应该是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吱吱吱的，在草隙里瞎窜，看模样确实是饿惨了，不过也把一边的少女吓惨了。</p>
“呵，怎么你也有怕的东西。”</p>
苏进笑着将她拉到身边，少女是瞪大了眼睛瞧，半个身子在苏进后头，她是很久没见过这么黑的老鼠了，只见那老鼠寻到了之前牢头摆地上那盘饭食，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吱吱吱的，可没吃多久，这吱吱声就慢慢熄偃下来，就像是快燃尽的火烛。</p>
最后，肚皮就朝天了。</p>
这一刹那，一股寒气袭上了少女的脊背，她握紧着衣襟的手微微颤抖，倒是苏进将她鬓角上的尘屑拣去，抚了抚头发。</p>
“好了，回去……呃。”</p>
一股温暖围住了他的腰，紧紧的，许久，那股战栗才渐隐下来。</p>
“答应我，别死。”</p>
牢房里的油灯燃了很久。</p>
“好。”</p>
而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座监牢外暗处的一笼食盒收了回去，就像是……从未有到过。</p>
……</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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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本是合家团圆的ri子，连ri头，都显得特别圆。</p>
相国寺的晨钟如往常般震响，那祥瑞的音波荡漾开来，将那久未开启的大庆殿门缓缓推开。</p>
“什么！官家回来了？”</p>
“怎么可能，怎么一点消息都没？”</p>
太多的仕官一骨碌的从床下爬起来穿戴朝服，差些没被床榻板绊了，心疼的他夫人哎哟哎哟的喊慢，“这么急的什么，又不是赶不及。”</p>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这回要出大事了~~”，“能有什么大事啊。”</p>
……</p>
内宫，大庆殿。</p>
晨光斜过屋坡上的龙吻兽脊，泛起白晕来，在殿内梨花地板上起了高光。</p>
已经许久不开朝的大殿对于文武百官来说有些陌生了，以至于站位排序都是窸窣了一阵话，不过很快，就都镇定下来，执笏挺立，班列整齐，旁边依柱而立的虎贲也握紧了兵弋，站直了，与这群峨冠博带的衮衮诸公一般，等待着王朝的帝王踏进这威严雄壮的大殿中来。</p>
“陛下驾到——”门外唱声传进来，殿内百官礼拜声呼，一番交礼后，各回位置，避暑回来的徽宗显然兴致不错，聊了番中秋的题外话后才正式开朝。</p>
黄门肥诺一声，“有本宣奏，无本退朝——”</p>
这声下去，原本还算热络的朝会氛围霎时就凉了下去，底下两班群臣面面相觑着看，西首的新继枢密蒋之奇仰头高高，是不参与的意思，所以他底下的一干从官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了，不过东首的台谏是立马有人出列了。</p>
“左司谏吴材有本参奏！”</p>
高高的宣唱声，让所有人都瞥了目光过去瞧，任伯雨几个台官只瞅一眼就有数了。</p>
曾布的人。</p>
“奏。”徽宗一抬手，长施而开的帝冕显得极有威势。</p>
“左仆shè韩忠彦为举私利，消压灾银，以致江淮涝灾失控，灾死百姓万余，乃万恶难赦之大罪，臣以实禀奏，望陛下圣裁乾坤！”</p>
徽宗眉头一皱，“竟有此事，你且详实来说。”</p>
“去月中书申草赈济灾银五十万，乃思量涝灾形势堪危之举，但却被韩忠彦驳回四成赈济，以致于地方用度不足，如今灾情失控扩大，乡县毁殁，疫病兴起，江淮一带已是民不聊生，臣这里有去月门下审批片牍，及江淮州县报牒文书，还请陛下过目。”</p>
为首的韩忠彦双眼眯着，也不看他，似乎对此无动于衷，不过显然这还没完，右司谏王能甫跟着出列。</p>
“韩忠彦身为执政首辅，却只顾党系攻讦，私权跋扈，视百姓xing命如草芥，此等品行岂能为我大宋宰辅，臣在此弹劾左仆shè韩忠彦！”</p>
徽宗在御案前审验文牒，面sè似是不佳，底下百官已是交头小议起来，左正言任伯雨当先反驳。</p>
“江淮天灾故令人痛心疾首，但此非人力所能料，两位一概论之，未免牵之过强。”</p>
陈师锡也是赶紧出列，“陛下万不可听信朋党之言，韩相恪守行权，为国为民，自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为曾有丝毫怠慢，如今江淮之事虽为痛惜，但实非韩相之过……”</p>
台谏官先是吵了起来，而东首曾韩二人却都表现镇定，尤其是曾布，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过御墀之上的徽宗脸sè却越来越差，底下有看风向的。</p>
“陛下昨晚刚回京，怕是未曾见到京中动乱之时……”起居郎邓洵武将一品斋的事原原本本的陈堂说了，这气氛就更紧张了。</p>
他继续说，“本朝历来不以言论罪，那苏氏商户以实言播，以义捐资，乃大善大德之举，朝廷不加以褒奖也罢，可竟让人缉捕下狱，此番道理别说外头闹事的百姓不明，就是同为朝僚的下官也深感困惑，不知左仆shè可否为此解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