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最后的信
寻找李四月的事情在整个永都王府闹得沸沸扬扬，由葛一春亲自出马询问了合府上下所有今天内见过李四月的下人们，可都查不出她最后的踪迹。顾应平带着人马府里府外到处搜寻，甚至找了府衙的人帮忙。
小安和封少桓也坐不住了，母子两个也在都城之内奔走查寻，一刻不停。
唯有叶昭云，得到消息后虽也命人帮着四处寻找，却未真正尽心，她反而庆幸，若是李四月当真受不住失子的打击就此香消玉殒未必不是好事，就算顾应平痛上一阵，迟早他会恢复的。
李四月没有来找自己，想来她也确实没有看到那晚真正推她的人吧，叶昭云总算是放下了心。
直至将至子夜之时，顾应平披散着头发驱马在城郊徘徊，终于有下属回来禀报说傍晚时分有外村的一个砍柴伙夫曾在东边悬崖边上见过一个长相美丽的女子。
他丢下众人策马前往，一路上整颗心都悬在边上，那人见着她是在傍晚时分，此时已是这般夜深人静，她会不会已经想不开做了傻事。马蹄声急促促他未听闻得半点，他只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下跳动在嘴边的声音，咚咚咚......汗水打湿了他整个后背前胸，也打湿了他一头披散的长发，骇然一眼，竟像个夜间行走的罗刹一般。
李四月像个静默的幽灵，她坐在那悬崖边上望着悬崖底那无边浸起的雾起，那下头是她永远无法探知的世界。两条腿光溜溜的悬在峭壁之下，她没有穿鞋，一身白色纱衣也只笼了大半个上身，满头披散的秀发在夜风里飞舞，远远看着竟似鬼魅妖舞。
“四月，四月。”顾应平跃身下马朝她跑过去。
李四月惊了一头，侧头只见他满脸是汗一眼血丝的模样朝自己跑来，他一定找自己找得快发疯了吧。
李四月摇头：“你不要过来。”
顾应平霎时停住身体：“四月，你不要做傻事，快到这边来好不好。”
她仍旧摇头：“你不要过来，你过来的话我就，就真的跳下去了。”
“不——”顾应平情急的吼道，他伸着双手道，“好，我不过去，我就站在这边。你过来好吗，别坐在那里，那里危险啊。”
李四月笑了笑，那笑中藏着无尽的悲哀与无奈，她道：“应平，我原以为找一个清静却危险的地方，我会有勇气跳下去结束这一切。可是我在这里坐了这么半天，我发现我不能这样跳下去。”
“对，你不能跳下去，你不能。”顾应平忙道，“孩子没有了可你还有我还有小安还有桓儿，你不能不管我们，四月，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不会做这样自私的事，你忘了吗，那次从宫里回来你说你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他们，若你今天从这里一跃而下，你是解脱了，小安和桓儿怎么办，我怎么办？”
“你不用劝我。”李四月笑了，道，“我在这里吹了半日的风，从烈阳当空到繁星冷风，我已经平静得想了很多了。”
“所以......”顾应平想知道结果，想知道她想了这么多的结果。
李四月看向他：“应平，你还记得东川吗，还记得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吗？”
怎么可能忘记，那是他一生最灿烂美好的日子。顾应平低垂着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眶里闪烁的泪花，他沉沉地点头：“四月，我永远都会记得，记得那段美好的时光。”
李四月笑了，深深地看着他：“那个时候我坚定的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就像你在我家乡的寺庙里许下的愿望，我们成亲，然后生好多好多孩子，我们会过着这世上最平凡安静的生活，最幸福快乐的生活。”
回忆像滚烫的开水浇过顾应平的脑袋，烫开了往昔那些美好的岁月，他们从前的一点一滴，仿佛眼前一切都变作了虚无，慢慢成为了东川时的模样。可这些回忆烫得他泪水直滚，有一种无声的痛在慢慢的咬噬他的全身上下。
“我本想，我受的苦终于要到尽头了。可是我没能和你在一起，结果是我嫁给了别人，而你也娶了别人。十几年啊，我们都有了各自不同的生活，我们都重新创建了与别人的感情。东川错过，一生的遗憾，我们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原想，就把你永远的藏在我心里最深处，让你做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唯一深爱的那个人。而我，会把所有的精力，青春，时光，全都给丰翼，我要给他生下这个孩子，跟他好好的过日子。可是......可是......”月光下，泪水在她脸上泛着洁白的光芒。
“命运捉弄我们，我失去了丰翼，却无法回到你的身边。我的孩子是我活下去唯一支柱，可老天还是要夺走他，应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丰翼离开我的时候我便不想再醒来了，我想随他而去，这辈子就这样罢。可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让我一路撑过来，告诉我不可以死，让我重新燃起对生的希望。现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拿我自己如何是好？”
“你还要为他报仇。”他道，“你还要为你的孩子报仇，所以你不能死。”
靠着仇恨活下去？！李四月苦笑一下，她道：“你见过青玉吗？”
顾应平怔了怔，他不认识宋青玉。
“青玉总想和我比，可她总说比不过我，从前她恨我，现在她恨谢成逸。一个人在仇恨里活着，是多么的丑陋啊。”李四月道，“我坐在这里便也想，我不可以死我得为他们报仇，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我，和杀害我丈夫孩子的人。”
“可是就算有一开我杀了他们又如何？我丈夫，我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我的人生已经如此再也不能圆满了。”李四月望着头顶那片星空，这样的繁星当空明月皎皎，想来明日一定又是一个大晴天吧。
“你一定不敢相信吧，我本是寻死的，却在这悬崖边上悟通了一切。”李四月自己也觉得奇怪，“冥冥之中，好像总有只手在拦着我一般。我相信那一定是丰翼回来了，他在梦里告诉过我他不会离开我，他会一定守护着我的。他不会想看到我死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幸福。”
“伤害了我的人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可是我不可以因为那些害我的人难过，不然丰翼在天之灵一定也不会好，你也不会好过，小安，桓儿，他们也不会好过。”李四月道，“我怎么可以这样自私，为了恨我之人，伤害爱我之人。”
“四月......”
李四月转头突然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所以应平，我要好好的活着，以后任何人都不可以再伤害到我，如果再有伤害我一定会加倍的还回去，因为我想让你，让所有爱我的人都放心。”
“四月。”顾应平冲上来一把抱住她，她的手脚是冰凉的，可身体却是滚烫的，她在发烧，是很严重的发烧。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四月，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是一个十分理性又平静的人，可是你知道吗，你什么都自己抗让我好心疼。你能这样想我当然十分高兴，可是你不要怕，因为你还有我在，你要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
李四月看着他，笑了。
顾应平又道：“走，跟我回去，我有一样东西放了很久本来想早点给你看，可一直没找到机会，我想今晚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
李四月不知道他要给自己看什么，听雪轩里彻夜灯火长明，两人进去后顾应平吩咐葛一春摒退了所有下人，连叶昭云和小安想来探望李四月的情况也不允许。
顾应平从书桌最左边的一个抽屉里拿了封信出来，他交到李四月手里，这样说：“这封信便是当初南楚战事告急，周丰翼亲自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也是他的求救信。”
李四月怔了怔，打开了信纸，顾应平继续道：“当然了，他求我救的是你，不是他本人。”
应平：
昔日蜀国相识，何等快意。你在吾心中永远都是一个英雄，这英雄不仅是说你在战场上的勇猛，更因你最后愿意放手四月，真正的爱何尝不是如此放手让她幸福呢。
我一生之执着，唯有四月。我一生之遗憾，也唯有四月。此刻，我要将她还给你了。南楚当急，国不再国我身为南楚将军自当拼死一战，为南楚流尽最后一滴血，可是四月不能留在这里，更不能让她落入谢成逸之手。
务请你收到信后便立刻赶来南楚接应她，应平，你当知真相，纵她人与我在一起她的心却是永远只属于你，许是我的死会让她难过但你务必开解她，告诉她，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便是要你们二人从此在一起，真正开心，真正幸福的生活下去。
另，还有一事，她已有孕两月余，到吴越后不必告知她暗中下药堕下胎来。她应该与你在一起生下属于你们自己的孩子，而不要让这个孩子成为你们的阻碍。
应平吾兄，此翼一生之所求，护她安好，护她安好，护她安好。
周丰翼，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