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既然琴瑟起

  她一生旦求安稳,从不曾求名,也不曾求利。未想过显达,也没有奢求富贵。回想未遇到顾应平前的自己,是那样一个无欲无求的女子,所谓无欲则刚,那时她确实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都不害怕。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奇怪又多彩。她不知是从何时有了诉求,她开始想要的更多,可是烦恼也纷至沓来。当她想回到原位再不求其他时,已经不再可能了,这大概就是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的意思了吧。

  甚多年来她不曾再这样心情大起大落,痛苦难受过。然,即使从前有过这样的时候,也不曾似今天这般沉重。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但又不愿这两个男人的友情受到损伤;也不愿那二人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四月,你让开。”周丰翼率先开口,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硬冰冷。

  李四月转头看向顾应平,声音急切:“你走啊,你还柞在这里做什么?”

  顾应平看着她,眸色难辨,只见他从腰间抽出了配剑,他道:“周丰翼,你我多年的情谊从今天开始,恩断义绝。”话毕,挥剑断袍,一缕青布飘然而下。

  李四月心头一震,几欲站立不住。周丰翼也皱了下眉头,他苦笑:“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我早就说过你们不应该再见面,你看她这么难受就开心了是不是?”

  顾应平冷哼:“不要忘了这份痛苦的种子是你多年前亲手种下的。”

  “顾应平......”

  “够了。”李四月大吼了一声,“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我求你们......”

  “让开。”顾应平也是一声断喝,举着剑朝周丰翼这边刺了过来。

  显然,大家都在气头之上,谁也不肯相让,李四月的劝说也全然无功。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周丰翼,她希望周丰翼能主动退让一步,可结果是周丰翼也不顾她了,突然一个腾身执剑跳起——

  那两柄剑在她头顶之上相击,发出铿然响声,日光映得那剑上反光耀目不已,李四月几欲不能睁眼。两人在竹林顶尖打了起来,只闻得剑击之声,只听得竹叶簌簌,似乎整个空地边缘的竹木都剧烈摇晃了起来,满天落叶飞舞而下。

  李四月颓然瘫坐在地上,周丰翼向来最听她的话,从来都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么多年从未违背;顾应平也是那样一个性子温和,克己宽人之人,为何今日他们却是一言不听,都变得如此执拗......

  斗大的泪珠滴落在地上的落叶之上,吧嗒吧嗒,她捂着胸口传来的剧痛,只感觉头顶脚下都是一片天晕地暗。

  而那二人的打斗震得半个绿竹林都遭了殃,好好的撑天之竹一丛一丛的毁于二人之剑,整个林子也跟着震荡起来。好在今日驿馆所有人都去参加了上林苑的宴会,不然只怕不少人要注意到这后山的打斗,不知要引来多少事端了。

  周、顾二人并不是第一次交手,可是从前交手皆是点到为止的友情比试,如今天这般以命拼杀,绝不相让,招招皆是致命出手绝非同样。那每一个对峙间的眼神;每一个剑尖游走的内力,无不是杀气满满,决然惊骇。

  大概这才能算是二人第一次真正的交手吧。

  斗遍了整个竹林,又再度回到空地之上,二人都被对方不同程度的伤到了,不是胳膊就是大腿。跃下空地之时二人皆还不忘朝对方推一掌,这想致对方于死地的心是绝对的啊。但是这一掌都未曾真正打到对方身上。

  因为李四月突然起身冲了过来,他们不肯住手,她只能用其他法子迫使他们住手。她奔到二人中间,眼见着那前后两掌临然身上,她闭紧了眼,这一刻她竟毫无惧色,反而想,会不会她死了,一切就解决了。

  多少年了,她不曾再生过寻死之心。

  可是,那二人见得她冲出来之状皆是惊惧不已,豁然同时收掌,却已是来不及,内力冲回二人身上,反伤了自身。

  周丰翼猛然受了自己一掌,喷出一口血来,剑也随之掉在了地上。李四月大惊,冲上去一把扶住他:“丰翼,你没事吧?”

  周丰翼半跪于地微低着头进行了浅短的一瞬调息,抬起头只见李四月扯出怀里的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的血渍。李四月急切地问:“你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我们现在就赶紧回去找大夫吧,不要打了好不好。”

  周丰翼又看向对面离自己仅三米距离不到的顾应平,他也半跪在地上,显然刚才应该也在调息,估计那一掌回力拍在自己筋骨之上也与他一样,受伤不轻吧。

  周丰翼的目光十分不善,甚至可以说有些凶狠。他瞪着顾应平:“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

  他费尽心思劝说顾应平,不管什么样的代价他都可以付出,只要顾应平答应不见李四月,可是顾应平终究是见了李四月,如今这局面,却只怕是难以收场了。

  顾应平哼笑,虽垂着头,眼角的余光仍可见李四月紧扶着周丰翼的模样,她眉眼间的关心与紧张可不似做假,那样的紧要关头,明知他也一样受了伤。可是李四月却奔向了周丰翼,毫无犹豫......

  三人之间,究竟谁心痛更甚,还不一目了然吗?

  可是,顾应平却是不甘心更多。他道:“我一生从未曾勉强过什么,但是这一回,我还真就要勉强了。周丰翼,我们且行且看,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周丰翼愤而想起身却被李四月一把压住了。

  她看向顾应平,只道:“应平,当年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生命里有了别的女子,我生命也同样有了别的男子,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是我们不能逾越的,就算勉强也不会有结果。”

  顾应平看着她,目光深邃。

  “我这辈子是周夫人,永远都会是周夫人。”李四月默然暗叹,扶着周丰翼起身,又对周丰翼道,“回去吧。”

  周丰翼反手环住她的腰,点了点头:“好。”

  打斗发泄了一场,他们的火气也减了大半,即使内心有所不甘也不会再如此沸扬不止。很多事渐渐在脑中清明起来,他们都明白,他们不可能真要了对方的命。

  眼见着那夫妻二人相携离开,顾应平终没有再说什么,连李四月都做这样的态度,他多说也是无益。随着那二人身影淡去他才吐出一直咔在喉咙里的那口血来,他惨然一笑:“过不去,我过不去......”

  回到住处,李四月与周丰翼都没有说话,周丰翼只吩咐下人煮了热汤上来暖身子。李四月原以为他们免不得要吵一架了,周丰翼定然怨她骗了他,私下去见了不该见的人。

  可是没有。没有争吵,没有质问。他只端给她热汤:“在外面冷了这么久,赶紧暖暖身子,你累了,去床上躺会儿吧。”

  李四月看着他,本想问他为何不问,可见他面色微白才想起他受着伤,忙起身道:“我去叫大夫。”

  周丰翼拉住她,只说:“一点小伤并不碍事,我自己能解决。”

  没有多余的话,就这样结束了。他们似乎都默然的决定将绿竹林里发生的一切选择性遗忘,就这样绝口不提。

  江都大会结束的头一天,周丰翼就以其他借口先离开了江都,马车悠然驶离南唐,缓缓行在宽大的官道之上,远远近近一片灰黄之色,树木枯败,绿草成黄,深冬无景色。

  周丰翼拂着马车里吊在一角上的那祈求平安的流苏,眼神略显空洞。这些天顾应平再没来寻过麻烦,看似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周丰翼明白在他与李四月之间,这事还远没有结束。这事搁在彼此的心里,不是不提就能代表没有的,他们的心情都还很沉重。

  只是周丰翼未曾想过,在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后,他与李四月处理此事的态度竟会一样,都是瞒着对方只希望独自解决,虽然方法有所不同,但目的却是一样。对于她选择留在他身边,周丰翼自然是开心的。

  他很想问为什么,但他不敢问。李四月是因为真的在乎他爱他才留下;还是因为她只是认命了,不想伤害他而留下......

  但是李四月也从未曾质问过他当年为何要骗她,所以他也决定有些事糊涂一点也好,不问最好。他伸手轻轻抚弄李四月左耳边的耳发,李四月抬起头看向他,二人都笑了笑,只是笑得甚显苍白。

  他坐到她身旁,道:“谢谢你。”

  不问,但他从得找话说,这些日子沉默得太久,他好害怕以后跟她都会变成这样,无言对白。

  李四月摇头,他说:“谢谢你还是决定留下来,而没有离开我。”

  她苦笑了一下:“你是我丈夫,我自然应该事事替你着想才对。”

  若她还是当年的十八岁,还是那样的年轻也许她的决定真会不同,不仅是因为年纪,更因为这些年的沉淀,总是让人做事更多了瞻前顾后,希望稳妥一分。

  “国公爷。”这时车外周武的声音响起。

  挑开帘子,只听周武道:“后面......永都侯跟上来了。”

  周丰翼一怔,忙跳下马车,只见一骑鲜艳,顾应平只身而来,不紧不徐的跟在他们车队后面。

  周丰翼咬牙,真是阴魂不散,他换了马驱身上前,质问:“你到底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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