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从此音尘各悄然
为了查这事李四月煞费苦心,而且还处处碰壁。
她去兰香院找卧床的丽姬——
“那丫头是从你入府起就跟着你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连将军都没有怀疑我,你凭什么怀疑我。再说了那丫头死都死了,你还问这些有什么用?”
“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切,拿什么夫人的派头?谁不知道将军这两天见都不见你,指不定就是你自己杀人灭口呢。你要查,行啊,自己去问管家吧,反正这些事他都知道的。”
“四姨娘你不要太嚣张了,你只是妾我们夫人才是正室,你凭什么......”
“那我是姨娘你还只是丫头呢,凭什么又吼我呢?”
“小安?”眼看着就要争执起来,李四月甚是头痛,只好叫着自己的人走了。
她又去过兰芳院,罗心莲倒是待她客气有加,只是一问三不知,反不断向她请教绘画写字的事情。
齐管家那边也一时没有动静,周丰翼又一直不肯见她,哪怕是让周勤传个话,也毫无作用。
比如今天,她问周勤:“你跟将军说了吗?”
“说了,属下说夫人有重要的事要跟他商量,可是他说所有事夫人自己作主就好了,不必过问他的意见,你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周勤笑得憨里憨气的。
转眼就是寒露时节,晨起花叶上都积起一层淡薄如蝉翼的霜冰,肃冷之气渐袭人身。天空灰蒙蒙飘着细碎如针的雨丝,小安撑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护着李四月往府外去。
明雅约了她看新戏,她想着日日闷在家里看书也是无趣,偶尔出去走走打发一下时光也好,便去了。
刚到门口的时候正好见周丰翼也在那里,他正翻身上马,一身干练利落的猎衣装束显得十分精神,说是在一个府里头,可她竟有将近一两个月没碰着他人了。
听小安说好几回晚上她回自己屋时,总发现周丰翼的身影从兰芝院的院墙外闪过,可是他从没有进去找过她。
“将军。”小安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
李四月看着他,也笑了起来。周丰翼扫了二人一眼,调转马头策马走了。竟是未留一言,小安整张脸都垮了下去,李四月也怔住了,他以前生闷气的时候也不见这般气性大,这次竟是小气至此。
难道是因为之前相处得太愉快,以至于让他忘了他们间还有隔阂,可一旦某一天发现那隔阂还在,终究难过。
路面有一些湿滑,李四月缓慢行着,看着街上来来往往或嘻笑或嗔怪的人们,她问小安:“将军这段时间真这么忙吗?”
小安叹了口气:“夫人不是都知道吗?听说南平那边又不安稳了,皇上这次有心要给南平几分颜色不过那么个弹丸小地还用不着我们将军出马,据说郡主叫得最厉害,说什么这次都要让她出征,想来根本没将军什么事。”
“是吗。”李四月若有所思的应着。
“倒是崇王,似乎这段时间经常约我们将军吃饭喝酒来着。”
“崇王?”李四月看了小安一眼,她能知道估计也是从封檀讲的吧,崇王马希萼是南楚当今圣上的哥哥,与明雅的父亲荣王都是兄弟,不过李四月对他并不甚了解,之前在了解南楚的时候倒是对当今圣上另一个弟弟比较有印象,便是明王马希广,比崇王荣王都小,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这个明王常年在外做一些安置流民,开辟荒地等一线事情。
李四月总觉得这样的人才算是真正有才能的君子,而且那明王常在百姓中待,与战乱流民同吃同住深得民心,确实是大家都很喜欢的一位王爷。
李四月没有深想,反正政治上的事她也不想去磨头,周丰翼又不是傻子自会权衡这些轻重的。行至一座石拱桥处,却见桥上立着一手拿拂尘的道姑,青灰的长衫道袍在风中微微飘动着,那道姑表情淡然,似笑非笑的看着桥下船只来往。
“了思师父。”李四月怔了怔。
“谁啊?”小安看过去,并不认识了思。
“小安,你拿着伞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回来。”李四月不待小安反应,便已提着裙摆上了桥去。
小安情急:“还下着雨呢。”
“无事。”李四月撇开她,奔向了思,细雨飘在她脸上反多添了几分清新的意味。她笑了,“了思师父真的是你,我,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前事虽已过去,但了思当初确算是救过她一回的,即便只那一面,如今再见李四月也当道谢的。
“李姑娘,好久不见。”了思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那日一别竟未再见,连亲口说句谢谢的机会都没有。”大抵是见着故人李四月有一点激动,她道,“师父没有回原来看地方吗,怎么会来南楚呢?”
“我四处游历,随缘至此罢了。”她回道,“倒是没想到与李姑娘竟还能再相见,甚好甚好。”
李四月跟着笑了:“是啊,总算是未曾流落奔难,有处栖身。”
似乎是看到了李四月眼底的那丝悲凉,了思握起她的手,李四月的手有些冰凉,不知是因天气之故还是因内心所至,了思道:“既得见姑娘,是否顾爷也在此处?”
李四月愣了一下,蜀国公主大婚的事了思不知道吗,也许她空门之人并不过问这些吧。李四月僵硬的笑了一下:“他在蜀国。”
“是吗。”了思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她似乎能理解李四月为什么这般神伤了,她问李四月,“如今你过得可好?”
“尚可。”
“李姑娘。”了思眺望向远方,语气沉重地道,“你可知过慧易折的道理。”
“......”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了思道,“这样的道理用在李姑娘身上是最恰当不过了,我虽不知在你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周折故事,但我从你眼里看得出你现在十分困惑。”
李四月看着了思,道:“师父果然厉害。”
“你生就聪颖过人,才思敏捷,本是大谋士之能,但老天爷嫉妒偏将你生成个女儿身,还是寒门家,生生断了你的仕途路。”了思看着她道,“这是不公平之一,但老天爷补偿了你一张倾城绝世容,沉鱼羞花颜,可是生逢乱世金镶玉也只能掉泥淖,你受尽千般折辱欺负,这是不公平之二,可后来你到底还是遇到了生命里对的人,你对他,他对你,情意深切莫可一说,只可惜终究未能在一起,这是不公平之三。”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以不完美遇到完美,是因为你始终坚持着一颗初心。若是眼下生活尚可,便好好珍惜吧,生命里总会有十之一二是如意的,对不对。”
“过慧......易折。”李四月微感觉有些好笑,太多人形容过她,什么样的词她都听过,可这样的词倒是头一回。
了思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后会有期。”
“师父这就要走吗,不如到府上......”
“不必了,缘来缘去莫强求,若你我真有缘,总不至只这一面的。”了思笑着放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师父?”
“姑娘,我瞧着你我有缘法在是以劝你两句,你好自珍重吧。”
她的出现就像她的离开一样,烟雨蒙胧里似看不清身影来去,出现得突兀,离开的无踪。李四月立在桥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小安把伞举过她头顶:“夫人,雨下大了,我们快走吧。”
是啊,雨下大了,可是来得再汹涌澎湃的雨也是会有停的时候的,没有哪个人会在别人的生命里永远停留,不知为何,李四月突然想起周丰翼之前说过的话,他说顾应平终究只会是她生命的过客,而他周丰翼才是会陪她一辈子的人。
“缘来缘去莫强求......以不完美遇见完美......”李四月一路上都念念有词,失魂落魄看得小安一阵心慌。
抬头,李四月没看到天空,只看到幽青色伞面,她推开小安,绵雨哗啦啦迎头而下瞬间淋了她一身,她看到那漫天的乌天,清冷的空气,就连空气里飘浮着的偷生小蛾都那般清晰明朗,虽是雨天,可层云之内仍可见丝丝亮光,那是太阳在拼命要破云而出。
“夫人?”小安凑上去给她撑伞,“你怎么能淋雨呢。”
李四月又把她推开了,小安再凑上去,李四月再将她推开......
新戏演的什么李四月终究没看成,因为淋湿了一身她只好回去了,小安煮了一大碗姜汤给她喝,明雅气得追到她床前来发难诘问,大夫给她把了脉,只道是小风寒不碍事。
她自己也觉得不碍事,可小安却从上午一直数落到傍晚,她实在听得烦了,喝了药赶紧捂着被子睡了。
她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她弹了久违的那首《婉歌》,远远近有笛音相和,可是却一直找不到那相和之人,她只好一个人完成这曲目,曲终了,人也散了,她始终不曾再见到那个与她和音之人。
但她也没有起身寻找,坐在自己的古琴面前目光如怅然若失,又似如释重负。她淡淡道:“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