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大名府乱
天还未亮,那驿道之上一阵烟土飞扬,一匹快马奔驰而来,一封加急战报被送到了贾昌朝的公案之上,饶是贾昌朝早就在徐德善那里得到了些风声,可是真正收到这样的战报,贾昌朝还是不由得被震惊的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平静。
谋反,真的是谋反啊,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民间谋反,那可是一镇边军,集体暴动,当夜便斩杀了将军以上七人,更有六人直接反叛,一夜之间叫宣毅军改换门庭,昨日里的宋朝边军,一下子成了宋朝叛军 ,现在已经冲破了原宣毅军的地界,向周边游荡,劫掠官府,驱赶百姓。
贾昌朝不敢怠慢,急忙写了公文行书,连同战报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往中书省,另一方面,火速召集大名府上下官员,尤其是兵马司众人,哪怕就是病在床上,只要还有一口气,抬也要抬到衙门来,贾昌朝再想了想,叫身边近人,去铸造处把徐德善叫回来。
随着贾昌朝命令的发出, 顿时间,大名府乱作一团,贾昌朝府里的信使倾巢出动,飞奔到大名府内的各个衙门之内,而后这个衙门也乱作一团,主事的官员恨不得提着裤子往贾昌朝那里跑,而这个官员的下属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只要是在官场体制内混的,对于河北形式,地域都是清楚无比的,宣毅军,乃是河北路最为靠南的一路边军,宣毅军之南,只有州县,再无军镇,若是宣毅军这时候调转枪头,直奔大名府,宣毅军五千兵马,怕是能直接把大名府拿下来。
大名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情连着人情,熟人靠着熟人,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大名府上上下下,从官员到百姓,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大名府蔓延,街上的人已经无心其他,只忙着关门闭户,抢购粮食,以期望在宣毅军打过来的时候,自己能多抗两天。
徐德善这几天,只要是起床吃饭之后,便一直都在铸造处呆着了,弓箭,尤其是复合弓的制作,在贾昌朝和明镐的强烈要求之下,零件可以交给工人铸造,但是组装的话,必须要有军械司信得过的工匠组装,徐德善这几天,正在调试复合弓的尺寸力度呢。
忽然间,铸造处乱作一团,只见那些工匠,一个个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有的把手上的工作一扔,便往外跑,有的虽然还坚持在原地,可是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知道如何是好,徐德善一愣,不知道这是为何,忽然见一人直奔自己而来,徐德善认识,这乃是贾昌朝身边亲随,那亲随急跑到徐德善近前道“徐郎君,贾大人召郎君回去,请郎君快随我同行。”
徐德善问道“有何事叫我,他们因为何事惊慌?”
亲随道“贾大人早晨接到战报,宣毅军反叛,事情紧急,故此叫我前来接回大人。”
徐德善听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王则,终于是造反了,徐德善的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毕竟徐德善都跟贾昌朝说了弥勒佛教要反,王则在再不反叛,贾昌朝都要以为徐德善骗他了,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原因,那就是终于有一件悬而未决的大事,就要被解决了。
这样的感觉,就像人们常说的那就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或者是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感觉。亦或者像是写文章,拿起笔来觉得千头万绪,想一想那么多的事情要等着自己去写,顿时无法下笔,而在强忍着推进故事情节,终于写完一个章节,再也不用再考虑这一段情节之后,就是这个感觉。
徐德善立刻上了马车,直奔大名府衙,一路上只见行人匆匆,慌张不已,等到了府衙的时候,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在门口处,互送各个衙门官员的衙役兵丁凑在一起,挤的水泄不通,任你是谁,休想在一时半刻之间挤进府去。
徐德善看到这样的情形,直接叫马车去了后门,从后门进了府衙,轻车熟路,直奔贾昌朝的议事堂。
这议事堂也分前后两个门,那些官员自然都在前门聚着,后门向来都是只有贾昌朝或者贾昌朝的近人才能出入,徐德善哪里客气,直接就从后门进去,钻到了贾昌朝的椅子背后。
这时候那议事堂也乱糟糟的,贾昌朝与明镐高坐在上,下面临时加了些椅子,坐满了大名府的各级官员,还有些品级不够坐不下的,便挤到了门口处,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按道理说议事堂乃是官员商讨国家大事之所,应该庄严肃穆,这些官员更应谨守官仪,姿态庄重,可是如今乱成了菜市场一般,为首的贾昌朝,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喝茶,安静的看着眼前的乱像。
贾昌朝注意到了徐德善的前来,扭头看了徐德善一眼,那一眼平淡自然,可是其
中传达的感情,就只能叫徐德善自己去品味了,而贾昌朝看完了之后,扭回头,干脆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一声不出,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贾昌朝这个样子,可能一百个人看见,有一百种想法,而徐德善看见,则是很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不耐烦的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向前走去,走过贾昌朝身边的时候,暗地里伸手,使劲的在贾昌朝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看贾昌朝本来平静的脸上抽搐了一下,徐德善这才罢休,气哼哼的,放过了贾昌朝,来到众人之前。
现在厅堂里正吵得热闹,恐怕就是贾昌朝发话,一时间都不能叫这些各个衙门里的大佬平静下来,徐德善一个小孩子就更不可能了,走来走去,可能都没人看他一眼。
徐德善这么被人忽视,心中自然不好受,转过身来到贾昌朝的书案之前,看看没有趁手的家伙,最后干脆端起了贾昌朝的茶杯,用尽力气向地上摔去,没有什么意外,一下子摔把茶杯摔的粉粉碎,而那一声脆响,也把厅堂之中的各位大佬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发一言,厅堂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顺着声音观看,本以为是贾昌朝发怒摔的茶杯,可是仔细一看,却是徐德善摔得,一脸怒气,面向众人。
徐德善大家自然都认识,贾昌朝的宝贝疙瘩,目前大名府中风头最劲的少年郎,前途无量,多少家里有差不多大闺女的,要趁着徐德善还小,给他定下一门娃娃亲呢。
可是徐德善红归红,毕竟也只是一个八品议事郎,而在坐的各位大人,最起码也是六品以上,而且都手握实权,是大名府官场的中坚力量,徐德善无论如何,就算从尊老爱幼的角度出发,也不能在人家面前摔杯子吧。
徐德善这么嚣张,底下的官员顿时就有人心中不高兴了,就算你被贾昌朝宠,也要有一个限度吧,平常哄着你点也就算了,如今这是议事堂,商讨宣毅军反叛的国家大事,你一个小小的徐德善,叫你前来旁听也就算了,你还敢摔被子,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把不把我们这些官员放在眼里了。
当然,按照中国的惯例,看不惯归看不惯,这个出头鸟是没有人做的,呵斥一下徐德善没什么,但是若被贾昌朝记恨上,岂不是得不偿失了,所以满屋子的官员,一个个敢怒不敢言,正襟危坐,看着徐德善。
徐德善自然很满意自己造成的这个效果,昂头说道“议事大堂,诸位嘈杂吵闹,成何体统!”
要说之前摔茶杯,或者说是吓了官员们一跳没有反应过来也好,或者说是官员们没有找到合适的教训徐德善的理由也好,没人出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徐德善一个小孩子,竟然主动出口呵斥在场一屋子几十岁,甚至有头发都白了的官员,别说道理怎么样,若是这些官员还一声不吭,传了出去自己被一个小孩训了还不敢还嘴,叫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在人群中站了起来,高声喝道“小小孺子,敢出口狂言,我等在商议军国大事,岂容你插嘴!”
徐德善正愁没人站出来当自己的靶子,看见这人站起来,不惊反喜,问道“你说你在商议军国大事,敢问你们在商议什么?”
那人道“如今宣毅军反叛,兵锋直指大名府,我等自然要商议如何御敌。”
徐德善笑道“区区宣毅军,不过五千之众,便如一伙山贼般,难道还能叫众位大人如此忌惮吗?”
那人冷笑道“小娃娃,不知好歹,那宣毅军乃是边军精锐,装备精良,军械整齐,岂能与一般山贼相比,如今我大名府只有一千守城军,哪里能够抵挡五倍于我的宣毅军,若是不详细计较,叫宣毅军攻下大名府,我等性命休矣。”
徐德善笑道“这位大人,莫说那宣毅军不敢打我大名府,就算打了过来,他宣毅军五千人,而我大名府中几十万人,怎么就抵挡不住宣毅军,这几十万人,就算是拍成一排,也是人山,宣毅军也冲不过来,就算是猪,宣毅军抓也要抓一会儿呢,抓不到这位大人头上来。”
那人气的火冒三丈,怒道“行军对阵,岂是人数对比,若是人多就赢,我大宋早就消灭了契丹人,宣毅军若来,如虎入羊群,我们岂有得胜之理。”
徐德善问道“这位大人,精通军法,不知道是何职位,如何称呼?”
那人道“我乃大名府防御使,陈亮是也。”
徐德善点点头,忽然厉声叫道“大名府防御使陈亮,未战思退,霍乱军心,罪该当斩,来人,把陈亮拉出去砍了,脑袋挂在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什么玩意!徐德善一句
话之间,就能把一个大名府防御使,堂堂五品官员斩首示众,还要悬挂首级!这也太儿戏了一点吧,别说是徐德善,就算是皇上的私生子来了,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利。
徐德善一句话,把满屋子的官员们震的,傻呆呆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而那个陈亮,就像是死了一样,手举在了半空中不能动弹,而在闭目养神的贾昌朝,听见这话,也不禁抽搐了一下。
老半天,陈亮这才反应过来,他徐德善算个屁啊,还没自己官大呢,有什么权利判自己的死刑,自己还真就被他吓住了,真是丢人,可是想要再质问徐德善,显得自己又没有了身份,陈亮干脆不搭理徐德善了,直接把头扭向贾昌朝道“大人,你看这……”
贾昌朝这个时候,才睁开了眼睛,训斥道“徐德善,休要胡言乱语,陈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就算是有罪,也轮不到你来呵斥,陈大人,你也不要在意,如今宣毅军反叛,形式紧急,两军阵前,确不易谈论丧气之事,我看你这两日气色不好,不如先放下军中之事,回家好生修养几日去吧。”
震惊,这才真正的是震惊,贾昌朝这是什么意思,不但没有责怪徐德善的不敬之罪,还在三言两语之间,把陈亮的实职拿了,把陈亮打发回家了。
一向温和的贾昌朝,什么时候有了如此雷厉风行的性格,就连出征之前,杀人祭旗的办法都学会了,之前徐德善说话可以不算数,但是贾昌朝身为大名府的最高长官,话说出来,可就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的了。
宋朝官员品级与实职不相符的特点在这时候提现的淋漓尽致,贾昌朝是没有权利去除陈亮的官职,可是这却不妨碍贾昌朝剥夺陈亮的实职,什么回家修养两日,等陈亮这一回家,恐怕立刻就有人补上陈亮离开的缺,陈亮若是没有靠山的话,就算是修养到死,也没人理会了。
陈亮有心想要为自己争辩两句,可是贾昌朝说完之后,便又把眼睛闭上了,一副不再搭理陈亮的样子,陈亮恍然大悟,知这才明白自己撞在了贾昌朝的枪口上,成为了贾昌朝抓出来的兔子,为了立威,自己就算是再争辩也没有用了,在说话,恐怕平白被人笑话,于是干脆闭上了嘴巴,扭头出了大厅,回家不知道找哪一位高人运作去了。
众官员眼睁睁的看见陈亮走了,别管心中是服还是不服,反正这时候是不敢再说什么了,贾昌朝的意思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宣毅军反叛,并不是什么打不了的事情,你们一群人,少给我在这里大惊小怪,我叫你们来,是听你们的御敌之策,谁要是再敢吵闹,或者说什么望风丧胆之言,下场恐怕就和陈亮一般了。
众官员再看贾昌朝,贾昌朝面色严肃,眼神冷峻,说不出的威严,叫人看了心中胆寒,不敢直视。
贾昌朝人家是从中央下来的,更是大名府一把手,官员们自然得罪不起,而官员们这种恐惧的心里要有一个发泄的渠道,于是,站在贾昌朝身旁的徐德善就成了众人的首要目标。
没办法,谁叫这件事是因为徐德善引起来的呢,而且偏偏徐德善岁数还小呢,哪怕大家都知道那一句莫欺少年穷,可是到了实际场景,谁又能忍住自己一把年纪让一个小孩子在面前耀武扬威呢。
徐德善在贾昌朝一旁,居高临下看着众官员的脸色,心中冷笑,自己这一次,一下子就拿掉了一个防御使的官位,怕是已经在大名府里得罪了不少的人,不过徐德善并不在乎,无论在哪里,自己都不可能赢的所有人的喜欢的,自己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叫应该喜欢自己的人喜欢就行了,比如说,贾昌朝。
可以说,贾昌朝是徐德善在大名府唯一,也是最大的靠山,只要贾昌朝在,那么徐德善就可以在大名府继续肆无忌惮,而之前看厅堂中的那种情况,一向习惯做老好人的贾昌朝明摆着无法打开局面,这时候徐德善不出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徐德善得罪再多的人也不怕,只要做事对了贾昌朝的心思,叫贾昌朝喜欢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何况,这些官员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徐德善,徐德善的强硬,还是赢得了一部分官员的喜欢,而这些官员,大多数是武官系统里的人,比如说,明镐。
直到今天,明镐发现自己才真正认识了徐德善,这个小子,之前表现出来的什么蛮横无理,小孩子气,死缠烂打,聪明学识,原来都是假的,装出来的,这个小子,天生的就是一个当官的材料,区区五岁的年纪,之前能够游走在大名府官场而不胆怯就已经很不简单了,而现在,这小子竟然能够从贾昌朝的一个眼神里就体会到了贾昌朝的意思,这样的悟性,明镐不知道谁能有,最起码,明镐自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