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衷肠,终场。

  皇城威严,一群黑衣官人如蝼群般紧紧行进……

  他们对列整齐,步步紧促。

  红日当头,老者与众人同在。屏风之后,各自竖耳倾听着。

  皇帝于屏风前,长殿椅上坐定,手中一本古书看着,眉尾高起,气息沉稳。李云公公亲自侍茶,将木盘高过头顶端起。木盘之中一杯一盏,皆未动过。

  又过了几刻……

  李云端着的木盘开始有了些许晃动,杯盏碰撞。

  “叮,叮,叮……”

  清脆的响声轻轻入耳,皇帝眉眼才了过去。他放下手中的古书,将茶盏端至嘴边,轻轻品味。

  李云得了休息,将圆亮精致的黄色木盘托于胸前,低头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杯。

  皇帝只慢慢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放下了。

  “皇上!大理寺石秦来了。”

  一小太监进来,弯腰颔首道。是昨日给他们领路的小太监。稚小的样子,是极瘦的。

  苏扶隔着水墨屏风看去,不一会儿又见一人进来。黑衣长衫,金边修身。黑色纱帽镂空,浓眉斜上,身材魁梧。

  “大理寺主掌石秦,见过皇上!”

  那人忽地跪下,磕头快而重,颇有粗人之态。

  大理寺为白国最高申辩之所。审天下离奇大案,也判官家朝堂大过。所用刑具皆骇人听闻。而主掌之位,便是大理寺最高的官职,管理整个偌大的结构、规矩、分配。

  “平身。”白帝抬头看去,面无颜色。

  “昨夜派你查的事,可有下落了?”

  “臣惶恐,昨夜接到圣旨便立刻集手下去各路查了此事。有了些眉目,可缺少证据,牵连之人也是朝中……臣,不敢妄言。”

  石秦作揖,低下头去,斜眼一瞥,已是发觉屏风之后有人。便不敢说些什么,怕透露了消息给作恶之人。

  “你大可放心,殿中没有外人。”皇帝挥手,两小太监低头作揖,便退了出去。

  石秦果敢,重重点头,便娓娓道来。

  “臣查过那将军吴沛,原先是无棘将军的左将。为人沉闷,鲜少与外人表露情绪,却是个聪明的。一年之内连升三级,成了左将。”

  石秦蹙起眉头看向皇上,见皇上眉眼低着,没甚表示,又继续慢慢道着。

  “朝中皆知他同赫连安关系亲近,但却不时常往来。臣私下派人去查,从他家仆口中得知,当年无棘将军出征前夕,他便在赫连府来回拜访了多日。”

  屏风之后众人皆一顿,看向了无棘。无棘坐在桌旁,挥起重拳便向圆桌锤下。

  “嘭!”

  说话之人被吓到,全身一震,往相反之处退了一步,眼色看去,断了言语半晌……

  “继续。”皇帝抬目缓道。

  “臣,对当时一同出征的军下进行了训问,那几个人嘴巴紧的很,熬过了三种刑具,才终于肯说了实话。”

  石秦粗声继续说了起来,呼吸紊乱,手中颤抖着。

  “说了什么?”皇帝问。

  “亲眼所见吴沛杀了无棘……他们同吴沛从小交好,便一直未将事实说出。吴沛还给了他们许多银钱,助他们升官。”

  皇帝再次端起茶杯,这次却是半杯下肚,被李云看在眼里。李云眉眼微皱……

  不妙!

  “这茶凉了……不好喝了!”

  “哐!”

  白帝将白釉瓷杯敲下,眉眼还是未变。李云听声,即刻跪下,熟练迅速地磕了磕头道:“奴家该死!”

  “起来!与你何干。”白帝道。

  “若是皇上应允,臣便亲去来赫连府找赫连大人查问此事。”

  “准!李云,拟旨。”

  ……

  屏风之后,一片安静。苏扶向众人看去,众人面面相觑。待石秦回去,众人才走了出来,纷纷向皇帝作揖。无棘也深深作揖,诚恳向白帝看去。未言……

  “你现在可信我了?”白帝抬眼向最后的无棘看去。

  “臣,知错。”他重重单膝跪地,低头沉道。身旁的青衣女子看去,不由地深叹了一口气。

  众人一番言语,告别以后,转身回去。苏扶却站在原处,迟迟未动。

  白帝顿色,转眼看去。

  “你有何事?”他道。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苏尘?”

  出此一问,刚行至门口的叶凌修一惊,流留也转过头去,顿了一会儿,流留便急奔去苏扶身旁。叶凌修无奈,缓缓跟上,看见白帝波澜不惊的脸上,眉眼竟皱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苏尘?你是谁?”白帝道。

  “他是苏扶!苏尘的儿子啊。”流留看戏般地道。

  叶凌修推了推流留,又叹一气,犹豫之中向苏扶看去。只见苏扶面无表情,眉眼低沉,孤傲之色。

  是装的!他肯定紧张个不停。

  “你是我的阿扶……?”

  少年沉声道:“是!”

  白帝惊讶,却未再说些什么。一旁李公公知晓此事,连忙走来,对苏扶一阵摸拍,乐乐地道:“扶殿下,奴家也是许久未见了。你如今长得这么高了啊,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着眼熟。原来是像极了苏娘娘。”

  “我想问你一句话,这话我憋了太久了。一直想问,却又未敢前来。如今来了,我便问了就是。”苏扶傲气地道。

  “你问吧。”白帝眉眼蹙着。

  “为何让人杀了我阿娘,为何眼看着她死去……不救?”

  “朕的错……”白帝道。

  “皇上也是被形势所逼啊,扶殿下。当时众臣力推此事,还以命相逼。你叫皇上如何抉择?”太监道。

  “你和赤尤走后,皇上夜夜想念。花园里你们一同种下的兰草,皇上一直都精心照料着。”他继续道。

  “苏扶,回去吧……我们回山。”叶凌修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温热的言语、暖意的手,少年眼眶的泪水忍不住落下,

  一道清泪……

  一道恨泪。

  “留在宫中吧!你还是我的儿子。”白帝冷道。

  “这个儿子,不当也罢。”苏扶嘴角一笑,眉眼失色。

  ……

  四下几人,呆呆怔住。只流留笑着走上前来,抓住苏扶的手臂便笑着对皇帝道:“您这宫殿太大,寻个人还要寻半天。我们野惯了,留不得。了了这桩事,我们便离开。”

  苏扶转身,跟随流留而去,留下一地潇洒。叶凌修摇头,嘴角一笑。

  这小子,不错!关键时刻派的上用场。

  红墙高围,白帝皱眉叹气,深深看了一眼三人的背影,转身步入后室。

  于他而言,苏扶已经不算什么了。天下之外,皆如无物……微末不可比拟。

  一道潇洒,一道无谓,掀起夜幕袭来,又各自而去。留下长夜的案事,悄悄进行……

  黑衣衫粗犷的男子站立在赫连府前。小厮通报,来至主人窗前,敲了敲门。

  “咚咚……”

  “赫连大人,皇上有圣旨!”

  “知道了,马上来。”

  ……

  屋中两人谈话,已有半个时辰。赫连冲那人颔首,沉沉地道:“只要大人放过我的家人,我便去认罪。此事本就经过我手,我自然未想逃脱。若是大人不允,那我也不介意,将此事抖出来,让天下知晓。”

  “允你家人平安,去吧!”

  ……

  赫连府院,全家百人,纷纷跪下。一女子贵气,身披锦袍,不安跪着,又看向旁边的老奴,问道“彻儿呢?”

  “夫人。老奴看着公子睡着了,自己便也睡着了。没看着公子,等醒来之时,公子就不见了。老奴知错。”

  “这事完了再罚你,想来一个小儿,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夫人道。

  庭院远处,一人慢慢走着,一身坦荡,大步昂首地行来,脸上无光,眼中无谓之色。缓缓跪下。

  “都到齐了是吧?”为首的石秦问。

  “到齐了,到齐了……”夫人急急答道。

  “皇上有旨!请赫连安大人前往大理寺受查。”

  低头跪着的众人大惊,仆人低声纷纷……

  “大理寺?”

  “进去了,哪里还有人能出来。”

  “不会吧?”

  “老爷是清白的,不怕这些。”

  ……

  “走吧!”石秦道。

  赫连安面无表情,孤自站了起来,赴死而去……

  万事顺意,大理寺一日便解决了此事。赫连安也承认了罪责,自说因为与无棘有矛盾才派人将他杀害。第二日,天下皆知,人人批判,正午之时,刽子手行刑,赫连安人头落地。

  人群欢喝:“杀得好!杀得好!”

  在众声之中,万人之里,一人锦衣华服,冷冷一笑,拂袖转身而去……

  苏扶转身向人海里看去,笑着的叶凌修、又调侃起来的流留、聒噪的白鹤、粘人的老头,还有无棘将军和青衣女人离娘。

  无棘浑身火色,靠近不得。赫连安人头落地。这一刻,他却散了火色,爽朗地看着青衣女人,放肆地笑着。

  “我可能……待不了多久了。”他温柔地道。

  青衣女子茫然,人群声音嘈杂,淹没了将军的言语。离娘凤眼端起,疑问般看去。又见那人笑的样子,便无奈摇了摇头:“走吧!”

  离娘转身离去,步伐轻稳,如戏中之人一个背影便足以惊艳。

  将军未行,站定看着。眼中通红,闭上了眼睛,享受这一刻的拥有。

  苏扶却见他脚处已消失不见,慢慢又延展至膝盖、腰,离娘回头,只见那人化为烟尘,随风飘至天际。她却未动,眼角泪珠滑下,镇定看着。仿佛早都知道这一刻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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