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国士与国耻

  桃李满天下,蔡渊绝对当得起这五个字,并且当的非常稳当。说起育人之术,蔡渊自然滔滔不绝。

  “在我看来,人根据五常的区别,可以分列出五种品德,所以温和而正直和顺而坚毅,是“木”的品德。温和而不正直则为懦弱,和顺而不坚毅则被挫折。刚健笃实而宽宏坚毅,是“金”的品德。刚健而不笃实则会断裂,宽宏而不坚毅则不完整。忠厚诚实恭敬庄重而有治理才能且谨慎恭敬,是“水”的品德。忠厚而不诚实则为昏乱,有治理之才而不谨慎恭敬也会导致昏乱。宽宏大量小心谨慎而又温柔有办事能力,是“土”的品德。宽宏大量却不小心谨慎则为懈怠,小心谨慎而无办事能力则为散漫。爽快刚直简约流畅而又明于事理善于劝谏,是“火”的品德。爽直而不畅快为滞涩,明于事理而不善劝谏则会枯竭。虽然人的品德和性情变化无穷,但其变化仍以五物的品质为依据。人情千变万化不可穷尽,五常则是恒常不变品质的根源。”

  “划分之法确实高妙,不知如何运用?”乾泓伊问。

  “世人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实则只要用心用功便可见微知著。所有刚柔明畅贞固的内质都有其外部显著的反映,从声音神色显示出来,从性情趣味上发散出来,各自与其外在的表现一致。心理活动表现于外在脸色,果真发自心中,会有外在的光辉闪耀,这是自然之理。所以内在品质诚信正直,他的风度仪容就坚毅刚强;内在品质美善刚毅,他的仪容风度就奋进勇猛;内在品质平和有条理,他的仪容风度就安逸悠闲。仪容风度的外部表现,各自有不同的姿态风度:正直之人表现出来的样子,是武勇刚强的;温和之人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心怀危惧小心谨慎的;品德高尚之人表现出来的样子,是肃穆轩昂的。”

  “朕受教,按先生所言,朕会要求萌学、小学和那村镇之中的各处学堂都应将先生这番话好好传扬学习。”

  “坏咯,坏咯。”蔡渊突然拍腿叫坏。

  “校长何事?”乾泓伊问道。

  “老臣酒后胡言,哪当得起皇上谕旨传阅天下。况且帝国疆域广阔,这一番传阅花费不菲不说,其余文人也未必听得进去。要知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如此行为只会让一些世子认为陛下好文墨辩论。臣以为陛下可广开公学,多派翰林大儒四处讲学,于那泥土之中多培育些金玉出来。否则金玉蒙尘累垢与泥土实无二致。”

  “哈哈哈哈……”乾泓伊开怀大笑,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圣武帝站直身躯,帝王之威自然流露。

  “爱卿所言,朕准了。只是所有人都可以去讲学,你必须留在这皇城之中给这座乾京城上好课就行了。今日夜深,朕知道这识人育人之术定非三言两语可以言明,来日朕会亲自上门再向先生请教。”

  乾泓伊挥了挥手,阻止蔡渊脱下那身名贵狐裘,目送他离开观星台。

  蔡渊走后不久,一名中年官吏出现在刚刚蔡渊离开的门洞处,此人身材不高,快步前行数步碰的一声拜倒在乾泓伊身后。

  “罪臣赵昆宁拜见皇上。”来人正是当今天下六部尚书之一的赵昆宁。

  乾泓伊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任凭夜风呼啸,两人一站一跪,皆静静处于黑暗之中。

  夜色已深,观星楼很高,空气中的水气使得四周的火把发出呲呲啦啦的轻响,听在两人耳中却是无比的清晰,就像沸腾油锅中加了水,声音让人不喜。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乾泓伊开口:“你上楼的时候遇到老校长了?”

  “是的,遇到恩师。”

  “说了些什么?”

  “罪臣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只是向老师问好。”

  “好。”

  两人再次无言,又过了半盏茶。打更之声传来,听不见打更人的要喝,却能听见那一声声清脆的竹梆子声。

  乾泓伊再开口:“你何年为官?做的什么官职?”

  “罪臣入仕已经十五年有余,最早做的是户部郎中。后得陛下提携,做了六年便升为户部左侍郎,再做三年又得陛下恩典成了户部尚书。”赵昆宁声音很低,也很平静。

  “如今家中几口人?”

  “罪臣有一妻一妾,生得二子三女,大女儿前年出家,大儿子去年也已经成亲。”

  “好。”圣武帝第二次说好,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说说私贷的事情。”

  “私贷业务三年多前兴起于一些小的私人钱庄。由于这些年国家太平道路通畅,无论陆运还是潮运都十分方便,再加上国家政策也支持通商,所以商业的发展极为迅速。无数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崛起,这些崛起的企业需要资金但又无法有充足的担保往往在国家钱庄中是拿不到钱的。因此他们更多的会拿自己的企业或财产做抵押找这些私人钱庄借贷。当然这种只是最普通的贷款业务,因为这些私人钱庄原本就有足够的银子储备,也算不得是私贷。可就是近三年的通商环境太好,越来越多的企业兴起后加入了贷款的大军。于是有一些人并没有资产也不是钱庄,他们开始用一些非法的手段获得大企业的支持从民间收取民众的资金然后再转手贷给这些企业,在中间赚取双方利息的差价。”

  “这其中虽然缺乏监管,可近年来国家通商顺畅,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企业还不上老百姓的借贷?”

  “大部分有底子的私人银行自然不会胡乱放贷,他们本就是专业人士,深谙此道,正常的贷款业务自然没有问题。可后来的那些空手套白狼的家伙们在利益之下便失去了理智,他们本就是一些市井无赖或是不学无术之人,哪里运营得好如此高端的业务,因此大多数款项没有经过风险评估就胡乱借了出去,结果自然是有去无回。这些家伙们看到钱有去无回为了活下去只得再以高息骗取更多的钱。”

  乾泓伊转过身来:“说说那些走后门,官商勾结的事。”

  “依据帝国历法,所有企业必须在各地官府衙门缴纳税银填写经营项目经过审查后才能获得证照。并且对于这些企业每年都会有税收考核,年税不合格者官府会撤销其经营资格,以保证市场商家数量的稳定。”

  “经臣调查,仅京都所在王省如今有百余名官吏参与乱发证照,这些获得证照的企业以各种虚假的经营业务为由向私贷套取大量资金。其中四十名官吏更是直接与私贷合作,参与暗箱操作骗取私贷贷款。总涉案金额白银五亿三千七百二十四万两。”

  “赵昆宁,好你个赵昆宁。仅仅一个省就有五亿多两,三年多了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你是干什么吃的?”乾泓伊大声喝问。

  “臣有罪,臣请求辞官返乡。”赵昆宁将头死死磕在地上不敢抬起分毫,如今的形式本就是他自己求仁得仁。

  看着地上自己最信任的臣子,乾泓伊心中百感交集。以他手上所掌握的情报机构自然早就知道私贷之事。并且此事脉络实在过于简单,又已经经营了三年多的时间,他自然也清楚赵昆宁的谋划。只是如今他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离那知天命也没有几年,他等不起也不想再等了。

  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二十多年的节俭治国,还富于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那岂不是君子之上的圣人境界。

  乾泓伊有些自嘲,更多的却是愤怒。自己算哪门子的圣人,做皇帝的又哪里能是圣人。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自己最信任的最忠于自己的人才,为自己的理想而舍身赴死,为什么不是那些酒囊饭袋,为什么不是那些宗族中无用的蛀虫,至少这些人死了他不会那么的心疼。

  乾泓伊低下头,他觉得夜风更冷了,以至于他的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你有罪?你有什么罪?当年朕力排众议破格提拔你,这几年来你也是兢兢业业为朕打理好整个天下的银钱。若说六部尚书中哪个位置最难坐,朕知道是你。数代帝王轻徭减赋,还富于民。这国库自然是捉襟见肘,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朕要对参门岛用兵,工部和兵部更是每年花钱如流水,税收年年入不敷出。赃银五亿三千七百二十四万两,你以雷霆手段短短两个月就追回了四亿七千三百九十八万两,朕知道这些人其实早就在你的掌握之中,恐怕很多企业的银子还没转出去就被你抓了个正着。朕又不是个傻子,让朕如何治你的罪。你这明显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为国库敛财,为朕敛财。若说有罪,那是朕的罪,朕一心雪耻,近年来穷兵黩武有愧于卿。”

  “微臣死罪,臣死罪啊!”赵昆宁突然抬头高呼,脸上已满是泪水,接着重重磕下。“陛下圣名,哪容得半点污秽,是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乾泓伊蹲下身来,抱着满头血污的赵昆宁,圣武帝的头依然高高抬起遥望夜空。

  很多事情,肩头放下了,心头却永远也放不下。

  次日,赵昆宁引咎辞职被贬为庶人,外放千里。

  圣武帝则是颁布圣旨,大力打击民间私贷,从严从重处理,根据赵昆宁留下的证据,国库追回赃款二十亿两,斩首非法集资商人三千多名,因此获罪或杀或流放的官员五百多人。

  老百姓拍手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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