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日子都是在打发的
先是银豆子和麻老四这哥儿俩,一看过智要脱离苦海,开始在他面前磨磨叽叽(磨磨叽叽——北京话,形容言语表达不干脆,不爽快,犹豫迟疑。):
“过哥,您出去后别把兄弟们忘了。”
“就是,患难呀,您出去,我们高兴。”
过智一听就烦:“这还用说吗?”
“这他妈的鬼地方,不是人呆的地儿,呆得够够的。”
“您一走,我们哥儿俩顶着雷呢,大文那孙子,肯定拿我们开刀,挤对急了,跟丫磕了,到时候,过哥,关键时刻,拉兄弟一把。”
银豆子已经看出过智的不耐烦:“过哥,您别烦,冲着耿小草,我们哥儿俩有点没劲,那是穷拿的,进了圈儿,虽然目的不纯,但毕竟是一致对外,您又这么对兄弟们如此仗义,真的,亲哥们儿弟兄也做不到这样。以我,愿意跟您干点事,到时候,上门您可别不认。”
麻老四:“我这人粗,但不是粗得没边,好歹还分得清,既然自己扛的事,就得继续扛下去。对机会,咱们玩儿一把,这里面的交情,绝对比外面深。”
过智:“你们说的这些,都是有想法,当初的作为,都是谋自己的私利,根本不是什么仗义所致。至于在圈儿里,我所做的,是个人都能做到。不过,耿小草的设计放一边,单从你们哥儿俩有这份恒心,就能看出你们不善,吃得苦中苦,方得人上人,我过智服你们。”
他的这些话着实让麻老四和银豆子惊奇,麻老四拱拱手:“大哥,我麻老四也混了不少年,横的主儿没少见,玩儿得好的也风言不少,能有您这胸怀的是头一份。您说这帮子,风风火火一场,可结局呢,没几个好下场,闹了个把自己都搭了进去,小闹的,出去再继续,折腾大的,十年二十年,出来还是贼心不死,越来越没样,正儿八经的混得好的没几个,您说这他妈的叫什么呀?”
银豆子接话茬儿:“就是,咱哥们儿也在天天反省,操,谁玩儿得好,不折就是玩儿得好,老日本、小克难人家才是星星级的,不但如鱼得水,还坐享其成,稳坐钓鱼台。过哥,难道在这牢狱之中,咱们还死不改悔,穿新鞋走老路吗?”
麻老四不赞同:“你丫犯病,这里头都发誓,出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就不是你自己了,花花世界,能不心动?不重操旧业那才叫邪门呢。这里说话白说。”
他们哥儿俩的话还真让过智有想法:“照你们前后一说,这么不行,那么不行,出去当个傻×不就完了。这些人,哪个出去能甘心?这些年的苦难就这么忍了?哼。”
银豆子还是嘴硬:“我就不信,除了折腾就没有别的路?”
麻老四:“就你丫那猪脑袋,不是哥们儿方你,永远是跟人家屁股后面跑的。这年头,除了不怕死,还得玩儿脑子,说白了,就是怎么玩儿人,什么命就是什么命,争也没用。”
过智:“心情可以理解,甭管怎么样,人都得活着,你们哥儿俩刑期都不长,早晚得回到外面,心态一定得正,给自己立一个方向和目标,别为别人活着,只为自己。混,分怎么混,得混个人样出来。”银豆子:“过哥,你有什么打算?”
过智:“没有想,只有等出去看,外面对于我太生,得一点点适应,反正,得重新起步。据说现在挺乱,干什么的都有,人也活泛,可真正什么样,还得自己感觉,有一天能干点事,愿意过来,我绝不往外推。”
听到过智这话,哥儿俩很欣慰,出去后最起码有人拉一把。
大文接受丁火力的严重警告,就将对过智报复的心收了起来,他也快面临减刑,没两三年的事,出去还有机会,山不转水转,早晚都有碰面的时候,暂时压了下来,他倒弄个风平浪静,暂时死心。
过智刚跟麻老四他们聊完,觉得挺累,刚要躺平,杂务班的开始招他:“哥们儿,这回总算熬出了头。”
“就是,再加上那两个美人左右一拥,你老弟死了都不冤。”
过智苦笑道:“你们丫真行,真是替古人担忧,全他妈的变态。”
“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谁都会,你真是个例外,这坐牢的学问,镀镀金,感受些滋味,就拔腿。”说这话的是杂务班班长朱大水,明显地带着嫉妒,带着怨恨。
他这一开腔,小兄弟小南子也跟着扔话:“哥们儿,什么都不能两全,让你什么都摊上,什么都遇到,什么都得到。人呀,得知足,知足者常乐。操,我也这么酸,反正,反正,你丫命真好。”
过智:“全是放屁的话,只要你折了,哪怕在圈儿里呆了一天,也是牢狱之苦,别吹牛×,谁敢说在圈儿里没干过活儿,没吃过窝头?经历这么一场,噩梦谈不上,最起码,受的这些罪,得铭记在心,从这当中,得悟出点什么,否则,白呆。”
小南子抢先说:“道理谁都懂,就说我吧,操,四进宫,说有瘾,那是扯淡。也想收,收得住吗?出去后,谁跟有前科的人打交道,谁又敢收我们干个正经营生,没别的本事,只得重操旧业。不赖天,不赖地,就是这个命,不是自嘲,公安局的儿子,好不了,下回继续。”
过智挺平静:“你可以换一种生活,一种踏实的生活,关键是,你是否愿意收,对于你,迈出这一步,很难。”
朱大水:“别聊这么俗的话题,咱们这帮子,走到哪儿都停不住,骨子里就是这么邪性,也吃了,也喝了,也疯了,福也享了,罪也受了,多少有些资本,也够本,但还得往前奔,还得出人头地,还得拔份儿。”
过智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搞得那么委屈,做了事,就得承担,除非,你玩儿得好别进来。像你朱大水在圈儿里如鱼得水,善于玩儿人,把这心思用到外面,准成。”
“哼,你快成狱政管教了,不过,有理,以前总是歪招怪想,这回真的给自己想条出路,折腾不起了,按正常刑期走,我四张半,再不踏实,真他妈的对不起自己。”
“恐怕没那么容易,放不正,永远走邪门,走正道毕竟离我们太远,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底潮永远是我们致命的,而且,大家已经心大,起点低,根本不够我们的胃口,可,天底下就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急于求成,到头来,还是一个结果:继续折,因为,获取财富的手段,就是疯狂掠夺,触犯刑律。”小南子嘲笑:“得,得,得,还触犯刑律?够会用词的,耍嘴连酒都喝不上,像我老家儿都已上了西天,又没哥们儿弟兄,连个家都没有,真正的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谁帮我?做梦吧,只有一条路,老路。”
过智很认真:“不想自己争口气?”
小南子被他的话激怒:“扯他妈的淡,争气?争气多少钱一斤?站着说话也不腰疼,好烟,谁不想抽?酒、肉,吃的,这里边谁不亏嘴?你可以撒着欢地享受,可我没有,没人关心,没人疼,没人救济,没有托儿,人跟人能比吗?孙子。”他边骂边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智没生气:“这里边的人,哪个干的不是孙子事,哪个不是在当孙子?”
他的这番话的确没有人反驳,人下人的生活挺难挺艰辛,日子都是在打发的,这种感受是大家伙共有的。
朱大水音调低了许多:“哥儿几个都在熬呀,盼星星盼月亮,都盼着走到头。不过也疲了,都是十年以上的,想也没用,索性有一天算一天,现在,能算时间的,只有你一个。”
也许是话挑起了情绪,号里的人,全都低沉起来,但话都越说越多:
“无所谓,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还撑呢,出去都白胡子老头了。”
“咱哥们儿什么都不想,只惦念今天的改善。”
“吃货。”
“我吃货?别着急,你们等着听消息,看看咱们谁在外面火。”
“看着你呢,净犯口。”
“嘿儿,都省省吧,给丫过智开个批斗会,再不开没机会了。”朱大水抢先发言,“规矩定下,一、不许急,翻脸;二、老实交代;三、态度诚恳。批斗会现在开练。”
过智微笑着表示接受,自己今儿就是目标,给哥儿几个来个乐和,穷开心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