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可爱的肉蛋蛋

  那个时候,虽不富裕,但却踏实,而且再老实不过

  窄得两辆自行车都不能对过的小死胡同,在一九六四年的大年初十这一天,胡同里着实轰动了一把:先是老耿家生下一对双棒儿千金;也就过了多半天,板爷过易生,犯了天大的嘀咕。

  老话讲得好:早生儿子早得济,多子多孙多福气。可这得济的实在有些过分,好家伙,我的乖乖,愣是一连气生了四个——三龙一凤。

  看着可爱的肉蛋蛋粉嘟嘟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掉,过易生狠狠地抽了自个儿三个大耳切子,够狠够劲更够疼,不是犯夜挣,千真万确的四胞胎——肉蛋团子在玩儿命地啼哭,在向他报到。

  咧着大嘴乐的他,转眼满脑门子的大皱纹子,傻,彻底傻,为什么呀?您想呀,人丁兴旺自然是好事,更何况几率极低的四胞胎,老天爷赐的福分,不是扒了个脑袋就能得到的,可承想,人再小不点子,他也得有断奶的那一天,全是活性儿。得吃得拉,得侍候,得养活。这一猛子就是两双,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解决的事儿,这得玩儿真活儿负责任,有本事生,就得有本事养。

  爱谁谁,自己的肩膀生扛。

  谁也别瞧不起不起眼的臭虫,就在耿家二位人民教师首尾顾不上的时候,没有文化却有算计的过大板爷,竟然把贫气的家安置得妥妥当当,合合适适,安稳把牢。从老家拉来不出五服的二位姨,侍候月子,拖带四位要命的小祖宗。农村人知足,能吃饱饭,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每个月还给五块钱,美得屁颠屁颠的。

  谁要是说过大爷傻,那他自己就是三九不懂真正的傻冒,人家拿出八个大子(八块)找单位的领导(时任街道纸盒厂的厂长)——芝麻大的官,但绝对实用,解决大问题的主儿喝一道。这也算是最早公关行为,对方也是个酒腻子,脸和脖子一红一上脸,喝得挺顺,再高抬一捧,竟然开一面,借着酒劲,给老过加了两份进项:晚上值班守夜,加班费每天五毛,外加冬天烧锅炉,又是每天八毛。

  老过,有福之人不再愁。牛,京城里拿三份皇粮的人。美滋滋的他,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小曲打道回府,骑着顺风板车,不知什么时候从地底下冒出一团灵气,传到秃大的脑壳里,瞬间脱口而出:过勇、过奇、过思卿、过智。

  老伴范大妈这乐呀,自己男人能耐不凡,怎么以前就没看出来呢?遇事一点不怵窝子(怵窝子——北京词语,胆怯,没出息。)。老百姓过的是日子,图的是实惠,盼的是踏实。这话一点也不框外。一切为了前线,过易生戒了酒,顺带脚捡点破烂儿,穷算计的他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跟耿老师两口子比,人家是皇粮,比自己又少一半的负担;更不能跟周围的邻居比,自己多一分辛苦,孩子们就多一分保障,勒紧裤腰带,早早晚晚有熬出来的那一天。范大妈也厉害,操持家务,盘算着生计。细菜贵,菜站扔的烂菜捡吧捡吧,多洗几过儿照吃不误;寒冬腊月,捡煤渣,拾煤末子,倒也顶戗;一手绝佳的针线活儿,手头的针码,不仔细看,跟机器轧的似的,孩子们身上穿的从头到脚,总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一九七∧辏一番辛劳,一番耕耘,孩子们在贫穷中长大,开始接受应有的教育。

  四个小孩在学校报到一亮相,风景这边独好,学生瞧着新鲜,家长们羡慕,老师们好奇,围得水泄不通,齐口称赞:

  “嘿儿,四胞胎,真棒。”

  “还棒呢?得操多大的心呢?”

  “嘿儿,现在是费心,将来可心。”

  “快瞧,一模一样,真好玩儿。”

  “废话,不一模一样叫四胞胎吗?”

  小子们个个也不怯场,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围观的人群,他们头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既惊奇,又觉得新鲜,这倒不赖他们,范大妈儿就没让他们出过胡同口。

  这当口,又有人发出感叹:“又一对双棒儿,人家这丫头片子长的,没挑。”

  “跟小仙女似的,长绝啦。”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人这爹妈当的。”

  不一会儿工夫,两个小美人坯子,被人簇拥着推到“四过”面前,杆壳新的小书包,小花点裙子,穿着少见的小皮鞋,与四小过统一粗布衣装,自制布书包、布鞋,形成很大的反差。

  六个小不点,聚齐之后,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你瞧瞧他,他琢磨琢磨你,没有任何语言,只用眼光相互交流一下,立马各自有所反应。两个小公主,耿小青平视,耿小草高昂着头,走起路来小皮鞋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老大过勇低下了头,老二过奇傻笑着,老三过思卿两边都看,好像她不是当事人似的,而老四过智突然发动,伸出手臂,将二位小女人推向背面,这一举动,逗得所有的大人孩子们,发出开心的笑声。

  这一切,都让班主任老师冯虹看在眼里。

  一向果断的她拍板决定让有各色表现的过智当临时小班长。

  放学的新生在过智一声“跟我走”的指挥下,排着队走到胡同中,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妈。

  京城老百姓的儿女们,是在大大小小胡同里的大杂院里成长的,有煤球炉子,有吃起来没治的一锅熟,放了虾皮的菜团子,有扇三角儿的、弹球儿、瓷片、跳橡皮筋、放小鞭、放二踢脚,院里的大爷、大妈,七姑八大姨,都是普通的平民和良民,陪伴着他们成长。当官的有吗?有。少得可怜,官也太小。

  过智的小班长愣是当到了小学五年级,照耿小草的话说,真是够能坚持的,也够能死撑的,早晚得有一天掉下来。

  都说人小鬼大,这话说得相当地道。

  人的脾气秉性是天生的,命里注定安排耿家的姐妹花,一个内向,一个外露。不用多费笔墨,也就都知道谁是谁了。

  耿小草特生气,怎么也想不通,甭管自己怎么努力学习,可就是成绩比不上成天价玩耍的过智,她就纳闷,也不见他复习,怎么一到考试总是差他那么一丁点,而且一猛子就是五个学期。最让她不能容忍的是,全班四十二个同学,只有过四拿自己不当回事,而且总是挑她的刺,不知道是哪辈子的深仇大恨,这不,过四在班会上又臭得上劲了。

  过智说:“我们马上就要上戴帽中学了,毕业成绩至关重要,同学们刻苦学习,绝不能让冯老师失望。”

  他像个小大人似的背着手,嘴上讲着心里却在想:耿小草绝对没有听自己的讲话,一眼望去,果不其然,自己判断正确,她始终向教室外张望,自己讲的话根本没听。

  过智咳嗽一声加重语气:“德、智、体要全面发展,有些同学,体育课是老大难问题,经常第一名,当然,是倒数第一名。”

  全教室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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