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密议
“大风起,马蹄急,与同袍兮,征四方;风声止,马蹄息,辞君王兮,归故乡!”
《乾元异志燕歌行》
且说锦鸿离开御书房后不久,一名身着深紫色官袍的中年文士在内侍的陪同下来到了御书房外,官袍之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碧水麒麟,瞪目圆睁,威视苍生,犹如上天派来巡视人间的神官,但凡有些见识的燕国臣民见到此官服便知道这是御史台的都御使大人。
燕帝国的正式官员共分为七品,而各品官员的官服也以颜色来区分品阶,就如同后世的军衔,燕帝国自昭烈始皇帝建立之初,朝廷规定非朝廷官员只能着各品官服颜色之外的服饰,但由于当时社会制度刚刚由奴隶制度转变成君主**制度,生产技术发展程度不高,各大染坊所能生产使用的颜色为数不多,而黑色乃是皇室专用,象征着至尊皇权,非皇室成员不可使用,所以在剔除官服颜色之后,基本只有素色可用。
据《乾元异志昭烈帝本纪》记载,一次昭烈帝出宫巡视,见满城百姓尽皆着素衣白衫相迎,便顾左右曰:“城中有人今日出殡乎?其影响力竟如此之大,满城百姓皆披麻相送,朕却毫无耳闻!”
随侍身边的内侍惊异道:“启禀陛下,陛下出宫东巡,恩泽万民,山河具添福禄,岂会有殇殡之事发生。”
“那何以朕目之所及,百姓皆是素衣白衫,这一路行来,犹如殇祭之城般?”
内侍恍然大悟,但也不敢直言这般模样乃是朝廷之过,正不知如何回复是好,这时一直坐在一旁的凤后却多少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嫣然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很多事情当然不能做到面面具细,只因本朝立朝之初,为划分我朝官员与百姓们的区别来体现我朝威仪,便禁止了百姓们着官服之色,所以就有了当前眼下的这般情景。”
昭烈帝闻言恍然道:“原来如此,但除了官服之色,就没有别的颜色了?”
这时内侍接道:“各大染坊也有试着去配置新的颜色,但配出来的效果都是与官服之色相近,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于是昭烈帝很大度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后大笔一挥:百姓衣着不再限制除黑色之外的颜色,颜色品阶限制只适用于朝廷官服之上。然从此事也能看出昭烈帝能够成为千古一帝也并非全是运气,如此胸怀试问从古至今有几位君主能够做到。
燕帝国设立的各阶官服,一品大员着深紫色,二品红色,三品橙色,四品黄色,五品蓝色,六品棕色,七品绿色,到后来百姓便习惯以其身着官服之色来称呼,如称呼一品大员为紫官,七品县尉为绿官,而七品以下的官员则不算在朝廷正式编制之内,没有品阶,没有专属的官服,衣着颜色也不受限制。
都御使乃是御史台之首,在燕帝国,吏、兵、刑、工、户、礼六部尚书,御史台都御使,以及军中大司马,上将军皆是当朝一品大员,各州牧守,各路大将军以及京中各衙府首皆为二品,而“君”之衔,则是凌驾于一品之上,昭烈帝废君之位,至徽帝晚年为限制时任大司马锦和而重设,但此时的“君”已无法与战国时期的位高权重同日而语,只是象征着荣誉的虚衔,并无实权,而“君卿”的官袍则是大红色底上绣黑色四爪龙纹。
当朝都御使名为房子玄,乃是荆越世家房家大公子,当年荆越王室勾越氏意欲举国归附正气势如虹的燕国,国内自有不小阻力,不少荆越大族站出来反对,认为荆越国力雄厚,兵甲充裕,在与西南滇国结下姻亲之盟,当可与气势正虹的燕国一战,国内矛盾一度升级至小规模内乱,面对如此形势,作为荆越第二大世家的房家不再保持中立缄默,而是果断的站在国君勾越氏一边,主张归附,一时间反对之声如浪潮般来势汹汹,却也是去势急急,转瞬间便在国内消散得无影无踪。
是以在昭烈帝一统天下之后,不仅给了荆越王室极大的优待,也给了房家极为优厚的报酬,房家子弟也多有进入帝国中央系统担任要职的,毕竟燕国能够兵不血刃地拿下荆越之地,房家居功至伟,若无房家出面,燕国想要覆灭荆越除了要倾举国之力外,还需耗费数年时间,这样一来昭烈帝能成为千古一帝的历史可能就要改写了。
房子玄身居御史台都御使,御史台乃是监察百官的所在,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芝麻小吏,皆在其监管之下,吏部掌控者官员的升迁,而御史台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控制着官员的贬谪,掌管帝国数万官员所畏惧的系统机构,权利不可谓不大。
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当今瑾帝燕书以的老师,瑾帝共有四位老师,孔文生教他诗书礼仪,锦然教他帝王御下,独孤九教他武艺防身,最后便是房子玄教他治国安邦。孔文生超脱凡俗,独孤九性格冷厉,锦然虽处事圆润,但由于功高镇主,燕书以从小便对他畏惧多了尊敬,只有严肃却不失洒脱的房子玄最后成为了燕书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所以后来燕书以遇到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便多有向他咨询。
燕书以屏退左右,并严令内侍在没有自己的允许下任何人都不准踏入御书房,虽然不再执教燕书以,但燕书以依然以师生之礼相待,引房子玄坐定,燕书以便正色道:“朕知先生近来公事繁忙,鄞州郡总督伙同手下官吏结党营私之事还请先生多多费心,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无需顾忌,也不可有恻隐之心。”
“陛下放心,如此恶吏自该严惩,微臣定当秉公办理。”
沉默半响,房子玄再次拱手道:“陛下招微臣前来可是为了胡蒙王子可列?”
燕书以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但也在瞬间隐去了,都说房子玄拥有一颗玲珑之心,凡事都能洞察先机,如此看来,此言非虚:“可列此人沉稳却不失圆滑,谦逊却不卑亢,更重要的是此人野心极大,现下还未登上汗位,对我大燕并无多大威胁,但以其在胡蒙之威望,汗位于他只是时间问题,到那时此人必是我大燕的心头大患。”
说着燕书以将目光投向了一旁作静静凝听状的房子玄,四目相对之下,房子玄当然看出了燕书以眼中的杀机,也明白燕书以所言并非危言耸听,但此事若由朝廷直接出面,派军队将可列抓捕或者暗杀都不是好办法,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是他国王子作为主使友好出使本国。若如此作为不仅可能让胡蒙举国震怒,倾全国之力南侵,而且会失信失心于天下万民,动摇大燕根基。
所以可列必须得死,但不能由大燕朝廷亲自出手或者能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房子玄思虑一番回道:“陛下,微臣亦有陛下之虑,可列乃我大燕心腹之患,但若想要根除这个祸患,却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来堵住悠悠众口。”
燕书以想必也对此事深思熟虑过,也明白大燕直接参与是极为不妥的,所以对房子玄所言并不奇怪,但又需如何行事,便是自己苦恼的问题。
房子玄接着道:“虽说朝廷不能亲自动手,但我们可假他人之手为之。他人之手有三,一是江湖中人,但江湖中人也是我大燕子民,虽与朝廷无关,但我大燕也难以脱身在外,此为下策;二是毒杀,微臣曾见过一种奇毒,可在人体内潜伏数月之久,可一旦发作,此人便会状若疯癫,狂性大发,直至精疲力竭,抽搐而亡,此策虽隐蔽,但也容易引起他人怀疑,追根究底之下难免暴露,而且此策过于残忍歹毒,有损阴德,此为中策。”
“既有下策与中策,想必先生心中自有上策了。”燕书以闻听房子玄之言,也不急迫,微笑着听着房子玄将要说出的上策。
“陛下英明!”房子玄接着道:“微臣听闻,这可列在胡蒙威望虽高,但也
并不是每个人都甘愿对其俯首称臣,不是其他所有王子都对汗位没有想法,也不是没有人拥有可以与其抗衡的实力。”
房子玄见到燕书以瞬间明亮不少的目光,现在是在等着自己的下文,于是微微坐直些身子道:“桀烈可汗共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老大可列王子文治武功,无出其右,是桀烈可汗重点培养的接班人;老二性格懦弱,虽有些学识,但在彪悍的胡蒙,多为人所不喜;老三过于鲁莽,凡事凭着一股蛮力,是不可多得的勇将,却不适合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况且他与可列的关系是几兄弟中最好的;老五则完全是一个二世祖,没什么好说的。“
顿了顿,房子玄似乎在试着组织语言来准确表诉即将说到的重点:”咱们的主角是老四,这桀烈可汗的四王子名为多铎,虽然威望势力远远不及可列,若单论谋略他甚至超越了可列,说来多铎与可列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其母叶赫氏也正是可列的生母,虽然表面上多铎对可列毕恭毕敬,表现得是也是相当亲密,但其内心实则早就恨透了他的这位兄长。”
“哦?这是为何?“
“陛下有所不知,可列和多铎皆是桀烈可汗和叶赫可敦所生,因为可列自小聪慧过人,桀烈可汗的长子,所以深得两人喜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可列身上,其他侧妃所生王子地位自然不及可列,对于可汗与可敦的偏爱也并无太多怨言,在可列十岁那年,可敦意外怀上了,再后来就生下多铎,可敦在那次生产之中出现难产,差点要了她的性命,据说在生下多铎之后,可敦直接让稳婆将多铎抱走,连看都未看一眼,想必这也是多铎不受其父母待见的原因,至此多铎一直生活得并不像一个王子,而像个仆人,生活起居只能靠自己,直到十年前可敦去世之后,桀烈可汗可能也感觉这样对待多铎太过不公,才让他这个王子名副其实,殊不知仇恨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了多铎心中,他恨桀烈,恨叶赫氏,更恨可列。“
燕书以嘴角牵出一抹弧线,调笑道:“别看那胡蒙蛮子一个个在人前很男人的模样,这桀烈背地里怕是个怕老婆的主吧,这枕头风吹得,这叶赫氏也是个狠角儿,估摸着这多铎若不是她亲生,早就被她扔到草原上去喂狼了。“
其实燕书以所言不错,当初多铎出生产点害得叶赫氏难产而死,所以事后叶赫氏是非常不待见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多铎懂事以后曾多次来向她请安,她是能避则必,在正式的族人仪式上,也是恍若未见,却偏偏对长子可列疼爱有加,这也导致多铎对可列由嫉妒慢慢转变成敌视,再到深深的仇恨,但这一切都被他自己隐藏得很好,在日常生活中谦逊有礼,口碑极好,政治上也装作对权利毫无兴趣,从不参与任何涉及政治色彩的事情,对可列表面上也极其恭顺,这些都让可列对自己这位胞弟毫无戒备。
然而他却忘了一个在草原上广为流传的道理,越凶残的狼,在攻击之前都会将自己潜伏得越隐蔽。
房子玄明白话说到这里,以眼前这位陛下的智慧当然知道该如何做了,于是就简单地作了总结道:“多铎在私下也秘密积攒着自己的力量,只是想要与可列相争,目前还相差甚远,若现在有一支强大的力量来支持他,我想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所谓微臣这第三策,便是驱虎吞狼之策。”
“先生是从何得知如此秘闻,若多铎真如先生所说,那么这些事应该所知之人屈指可数吧”
房子玄捋了捋胸前的长发,微笑道:“不瞒陛下,多铎的密使一直想寻找一名可以为其引荐于陛下的人,碰巧微臣甚得陛下恩宠,便有了这些消息”
燕书以左手撑着头,右手五指在桌上轻轻扣着:“驱虎吞狼……,明日我想与那密使见上一见。”
嘴角的那抹弧线牵得更加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