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章

张渚坐在桌案前阅读卷宗，他来云州快半个月了，每日便是复盘浏览各类卷宗档案。

云州州牧谭大人甚少上衙署坐堂公干，有什么要紧事下头的人都是报到他在云州的宅邸上。

张渚除了来的第二日在同僚的指点下亲自登门拜访了知州大人一次，便再没见过这位大人的尊容。

倒是云州同知兰庭十分勤勉，几乎日日坐堂，代为处理公务。

兰庭是庆禧元年中的进士，已经三十出头了，但是他长得白净，皮肤紧实，要不是留了一撇胡须在唇上，还真猜不出年龄。

他为人谦和，与衙署各级官吏相处十分融洽。

或许就是因为长官过于慈和，云州府上下的官场氛围透着几分慵懒随意，似乎没有任何事能刺激到他们的神经。

明明是个富饶温暖的好地方，年年却上供不了几两赋税银，相反还不时有饥民偷盗，壮丁落草为寇的恶事发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张渚在上京城冷面无私，勤于公务的名声太过突出了，才被派到这过于安乐祥和的云州府来整肃风气。

虽然知道张渚这位“钦差”来者不善，但是兰庭却一如既往地温柔和气，亲自过问张渚的衣食住行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张渚态度不卑不亢，不温不火地回绝了兰庭要为他置办仆婢的好意，言说自己带了家眷仆人，因此用不了许多人。

兰庭对张渚不冷不热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依然十分热心，三天两头就来关照张渚的办公进程，还吩咐两名主簿一定要不遗余力配合张渚的工作。

眼看将近午时了，两名主簿看看张渚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里叫苦不迭，这位大人官阶不高，官瘾不小，每日都要在衙署待到午后，也不知那些卷宗有什么看头。

两人正在纠结要不要想个由头走人，张渚倒是率先放下了手中的纸张：“时辰不早了，两位主事可要与本官一道去用些饭食？”

他从未与二人说过这类闲话，两名主簿先是一愣，随即挂上笑容忙不迭地应道：“通判大人客气了，卑下怎好冒昧。”

一般来说有品级的官员是不能在食肆酒楼堂食的，即使觉得那家酒菜好吃也只能使人做好了送到家里来，因此张渚这样说话无疑就是在请两人到自己家中用饭。

“二位不必不安，不过是一顿便饭，这些日子有劳二位从旁相助。”张渚站起身来，看向泰平：“去前头看看兰大人可还在衙中，若在，请他留步。”

不等泰平应声往外走，兰庭温和的嗓音在屋外响起来：“这是张大人在寻本官么？真是罕事一桩啊。”

他一边说，一边提起官袍跨进堂中来，眉目带笑，十分平易近人的模样。

张渚几个纷纷朝他拱一拱手，兰庭摆摆手，笑盈盈地道：“张大人有什么话说么？”

张渚不疾不徐地道：“不瞒大人，下官已将署中卷宗看了七七八八，打算明日启程外出巡访，这些日子承蒙大人跟各位同寅关照，下官在东风楼沽了一桌薄席送到宅中，请大人和几位僚友赏光。”

“张大人真是客气了，听闻尊夫人昨夜刚到云州，你到那一日时间仓促，衙中备的接风酒过于潦草了些，既然你准备外出巡访，倒不如由本官做东，今夜在蔽宅设宴，为张大人及尊夫人接风，如何？”

张渚沉吟片刻，点了下头：“既然如此，叨扰了。”

兰庭见他同意，笑得更开心了，几个人又客气了几句才散了。

张渚回到小院，一进门，就觉得眼前模样大变，原先草草收拾出来的正房此刻桌椅俨然，装饰齐整。

晴雪接过张渚摘下的纱帽放在托盘中，又双手平举，等着张渚将官服脱下。

荻花端来了清水，已经换上便服的张渚认真地洗净了双手。

在张渚用布巾擦水的当头，荻花出声请示了：“公子，午食已送来了，是摆在这里还是摆在里头？”

张渚放下了巾帕：“请娘子来偏厅用饭。”

这是摆在外面的意思了。

荻花应了声，快步往后院去了，晴雪到厨下将温着的菜食端了出来。

还不等菜食上齐，清荇已经到了外院，由此可见，这宅子是真的不大。

夫妻二人对面而坐，张渚对清荇道：“这里与京中不同，你来之前应是有所考量了，院子里这几个人，都是你认得的，尽可以使唤，若是你仍嫌住不惯，我可以为你另置一处宅邸，买些人过去。”

清荇连连摆手：“公子初到此地，又买屋又买人的，哪里合适？我就一个人，哪里使得上那么多帮手，就在这里很好了。”

张渚听她如此说，没有坚持先前的打算，只是道：“这云州风土人情与京中大不相同，但是治安尚可，你若出门，带上季常。”

他这话绕了几个弯，但清荇还是听懂了。

清荇其实是向往世间万种风景的，张渚显然已经从蛛丝马迹中了解了这一点。

云州生活着数十个部族的百姓，自然别有一番风情，想必清荇会有兴致去欣赏一番，而张渚不会阻止她出门游玩，但是出门的话，还是要留意安全，因此要带上护卫。

清荇眯起了眼睛，笑意盈满眼角眉梢。

从小到大，除了故去的生母，没有一个人这样关照她，还帮她将大小事情都安排得十分周到。

可以说，清荇在张家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不过，看着一屋子人来来去去，连洗个脸都有三四个人等着伺候的日子也实在不是清荇消受得起的，若是一直那样过下去，清荇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移了性情。

现在换了小院子，身边一下子清净下来，清荇却觉得没什么不好的，甚至看着这些形制简单的家具用物她还觉得心境更平静。

因此她是真心不想张渚大动干戈为她买一个华丽的笼子把她供起来，当然也是怕对张渚的官声不利。

见清荇一脸明媚笑意，却好半天也不说话，张渚面无表情地端起了碗，说了句：“吃饭。”

清荇心里充满了快活与感激，乖巧地拿起了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到云州的第一顿正餐来。

不过吃完饭后张渚对她说的话就让她心情没那么好了，想不到自己第一天就要跟张渚到上司家应酬了，清荇有点麻爪。

两人成婚短短两个多月，还有一个半月是在赶路，清荇还没来得及作为张渚的娘子跟京中的妇人小姐们打交道，实在是经验尚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