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三章

清淽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道理，把清荇的手紧紧握了一握，她转身上了马车。

眼看着葛家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巷子，清荇依然站着没动，张渚也不知在想什么，既没有催她，也没有挪步先走。

清荇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看向两步之遥的张渚。

张渚感受到了的她的视线，侧过头回看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张渚总是平静无波的神情姿态，清荇居然并没有躲开这道视线，而是柔和漾开一抹笑：“公子要进去了么？”

张渚没有立马答言，只是迈步走向了她。

两步的距离要不了一瞬就走完了，看着张渚冲自己伸出来的左手，清荇呆滞了。

众目睽睽之下，清荇可不敢不给他面子，在被张渚牵住手往门里带的整个过程中，清荇不但四肢僵硬，还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这里除了张家下人，又没有外人，他干嘛突然做出夫妻情深，关怀体贴的样子？

怎么看这行为都十分刻意，不合逻辑。

是突然被什么邪祟上身了么。

清荇感觉着张渚那只纤长却不孱弱地手不紧不松地将自己整只手都扣在手心，他的体温比她要低一些，却让清荇觉得被握住那只手连带那节胳膊都快要烧灼起来了。

她能想象得到身后跟着的秋叶几个此刻脸上的表情，定是窃笑中带着打趣罢。

这一定是警告加报复罢，一定是。

他一定是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怕他了，故意做出这种会让她困惑不已的举动来。

清荇抿着嘴角，偷瞄着张渚那道貌岸然，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样看来，他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寻常人该有的情绪。

清荇这样想着，似乎更加不怕他了。

接下来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清荇要同去云州，秋叶更是主动问起清荇要带些什么行李来。

没有再容她细想，清荇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定下了南去的行程，一直到马车缓缓驶出了西定门，她才有了自己真的要离开上京城去往别的地方生活的真实感。

出了西定门就是郊区了，官道两旁的景致立时变了模样。

没有了鳞次栉比的屋舍，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潮，道路也只是以碎石黄土压平夯实的土路。

清荇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致，道路两旁多是郁郁葱葱的农田，清荇虽也看过齐民要术一类的农书，却还未做到知行合一，因此这些庄稼一样也不认识。

但是这一片开阔旷达的天地却是在京中看不见的，清荇将手臂架到窗框上撑住脸庞，闭上眼感受带着泥土与芳草气息的微风拂在面上的感觉，恍惚间竟有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种叫做自在的畅意快感逐渐浸满脑海，她前所未有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是真的要远离上京城，远离葛家，远离此前十七年规行矩步，处处做小伏低的人生了。

整个身体仿佛突然灌进了什么不一样的力量，清荇对接下来的人生霎时间充满了期待，要不是还在马车上，她说不定会站起来转圈圈，让自己与这大好的风光融为一体。

不过再好的风景只能在车上走马观花，难免有点不尽兴，加上他们本来的目的也不是出来赏景郊游，因此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清荇就没办法再保持端正的坐姿了。

长途跋涉，最舒服的姿势当然是躺下，虽然清荇认为张渚未必在意面前的人是趴着还是跪着，但是她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只得挪到车壁的两个夹角处，侧身靠在了上面。

这姿势果然比正襟危坐轻巧多了。

清荇眯起了眼睛，车厢一摇一晃的，都给她晃出瞌睡来了。

也不知这样半睡半醒地迷糊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秋叶打起了车帘：“娘子，咱们到了一处庄子，下来歇歇，吃点饭食罢。”

清荇睁开眼睛一看，车里就剩自己一个，显然张渚已经下去了。

她忙起身出了车厢，抬眼打量着四处的情形。

眼前是一处村店，露天摆着几张茶桌子，旁边的炉灶上放着一只烧得漆黑的大水壶，壶嘴里正冒着袅袅热气。

荻花正在擦拭条凳桌面，泰平跟店家说着什么，晴雪冷着一张俏脸站在张渚旁边，显然不很满意这里的环境。

清荇走过去正听见泰平给张渚回话，说这村上没有可供留宿的客栈，有实在来不及赶到三十里外的驿站歇息的，都是去村民家借宿，只是环境自然比不了客栈的舒适。

这茶寮也是一处可以借宿的地方，今日正好还没被人占住。

现在刚到未时，离天黑还有些时辰，但是依他们的脚程，到驿站时应该已近子时了。

张渚坐了下来，食指敲着自己的大腿，看了正四处打量的清荇一眼，淡声道：“先在这里吃些食物，稍歇片刻继续上路。”

那店家是两口子住家在这里做点营生，见张渚这是拖家带口的出门，那店家娘子便极有眼色地来招呼清荇，问她要不要到屋里梳洗一下。

这是隐晦地问她要不要方便，清荇之前跟着围猎算是出过一次远门了，知道在外面这些事是避免不了的，于是欣然同意，带着几个姑娘都进去了。

整理好之后，秋叶拿葫芦瓢舀了清水给清荇洗手，清荇一边洗一边吩咐秋叶单给那店家娘子一角银子作为酬谢。

那娘子欣然接下了，热情地招呼她们坐下，自己去帮着店家料理小菜。

一行人吃罢饭，又各自回到了马车上，紧赶慢赶，总算在子时初刻到了郊驿。

这是清荇她们之前住过的那个驿站，不过她也没工夫感叹这是旧地重游了，步履匆匆地随着张渚进了屋子。

这次驿站松松落落没住什么人，他们倒也好安置，清荇跟秋叶两个睡在了一间厢房里，晴雪荻花两个睡在张渚屋子的外间，泰平跟另一个小厮轮流在门外值守。

马车上对着张渚，清荇一直没能完全放松，因此居然很快便在驿站陌生的床榻上睡熟了，等她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十分透亮。

清荇还没来得及从榻上下来，荻花跟秋叶已经一起来服侍她了。

一边服侍她洗漱，荻花一边为她答疑解惑：“公子怕娘子一路紧赶慢赶身子受不住，留下奴婢们同娘子一道慢慢往那边去，公子独自骑马出发了。”

张渚只带了一个护卫轻身出发，将泰平留了下来，既能赶车，也能保证这些姑娘们的人身安全。

清荇虽有几分意外，但也觉得这个安排没有什么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