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望月关，朔风厉雪，砂石漫天。

程世昌靠在一块被风沙啃噬出无数形状古怪的洞孔的巨石上。

此时的他看起来与出征之前那个意气风发，踟蹰满志的青年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不到两个月，望月关的砺风和寒凉就将他原本还算白净的面皮打磨出一层黑黄色的干燥壳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粗糙，落拓了许多。

他们不但赶上了西北荒漠地带最糟糕的季节，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中还有许多将士在赶路的途中患上了水土不服的症候，等大部队抵达邺城时，一向身体康健的程世昌都歇了两日才稍微适应了一点。

然而距离邺城近百里的望月关环境比邺城这塞上江南恶劣得多，等三路大军终于赶赴关门与范不群的守军会合的之后，大部分从未离开过上京的将士纷纷被望月关的朔风和漫天的沙尘折磨得苦不堪言，简直失去了全部战力。

尽管聂云潜迅速与范不**接，整合了眼下所有兵力，但是这支新队伍发挥出来的作用十分有限，聂云潜不得不先花费精力阵前练兵，以期这些在家做惯了少爷公子的膏粱子弟们不至于在第一次与敌人交锋时就全军覆没。

蠕蠕大军主力渐渐形成一个半圆阵式围住了望月关，并且不时派出精锐小队侵扰望月关附近属于大虞辖下的部落，城镇，以便消耗大虞将士的战力，方便主力大军在时机恰当之时一举破关。

果然，光是应付这些小规模的骚扰就已经让大虞守军左支右绌十分吃力，战事就这般胶着苦陷着持续了一个月。

程世昌有点待不住了，在他看来聂云潜这种边练兵边被动拒敌的作战方法简直是浪费光阴，再加上他确实低估了这边关的苦寒艰难，此时的他只想快速结束这段苦不堪言的边关之旅。

大敌当前，作为先锋将军，他自然不可能如那些文人一般，挂印辞官潇洒回家去。

但是目前三军的战力又不足以击退蠕蠕大军，唯一的办法便是智取敌首，擒贼擒王，将蠕蠕大汗或者主帅斩杀于措手不及之时，方能扭转眼前的局势。

在数次被蠕蠕将士如逗狗一般戏耍于股掌中后，无法再忍受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作战方式，程世昌终于决定要去冒险行刺，并带上了全副装备找到聂云潜表决心。

聂云潜当然不是一个独断之人，程世昌的想法他听了，也与范不群，蒋昭两位将军商议讨论了一番。

两人都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程世昌的想法，摆出一副由聂云潜拿主意的模样，聂云潜只得尽职尽责地提醒程世昌这个方法太过激进，十分危险。

程世昌看着聂云潜一副关怀担忧的表情，心里有几分不以为然。

原先他以为聂云潜武功盖世，是有勇有谋的大将之材，心里默默地把聂云潜当做了最大的对手，谁知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才发现聂云潜在军中多处掣肘，很多时候甚至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显得十分软弱无力。

毕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凭着一份偏爱就爬到这万人敬仰的位置，难以服众也很正常。

眼下大概也是被低迷的士气打击了，害怕上阵之后丢了身家性命，以至于不敢锐意进取罢。

程世昌自以为已经洞悉了聂云潜的心思，便带着几分轻蔑地说道：“大将军放心，是本将自愿打这个头阵的，大将军自己不敢身先士卒也就罢了，何必拦着我一片杀敌之心呢？”

聂云潜闻言微微叹了口气，程世昌毕竟是先锋将军，又比聂云潜年长，他这般坚持，聂云潜不好十分强硬地阻止。

于是半个月前，程世昌亲自领了一支千名骑兵精锐组成的先锋队伍，在聂云潜让他三思的话音中一意孤行地出发了。

他此行计划绕过蠕蠕的前方部队，从侧翼不毛之地深入敌后，直接突袭蠕蠕大汗的老巢。

在向导的带领下隐蔽行军两天之后，扎营暂歇的程世昌一觉还没睡稳，就被中郎将闯进帐中唤醒，然后得到了向导不知所踪的噩耗。

已经深入莽莽戈壁滩一百多里的程世昌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现在回头是不可能的，临走前他对聂云潜说下的豪言壮语还没有被朔风吹散，千余名属下灼灼的目光也让他无法做出原路返回这等贻笑大方的懦夫行为。

迅速排摸出队伍中守关多年的将士，程世昌命这些有经验的将士打头阵，辨认方向，在荒原上继续往蠕蠕的腹地行军。

然而天公不作美，越来越猛烈的寒意和满是砂石的风暴阻碍了将士辨认方向的能力，大虞将士不曾如此深入地走进过这戈壁滩涂交错分布的复杂地方，于是他们这一支队伍很快在荒漠中彻底失去了方向。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在他们军备告急，粮草短缺，程世昌只能无奈地选择空手而归的时候，他们竟遭遇了蠕蠕人的一支几百人的小部队。

也不知这支队伍是有备而来，还是无意中与自己这一方撞上了，来不及判断的程世昌只得下令反击。

但是本就因为迷路劳累不已，士气低迷的骑兵队伍还是对这一遭遇措手不及，虽然人数占优，却打得十分吃力，甚至渐渐有落败之相，为免全军覆没，程世昌只得下令扔掉辎重，全速撤退。

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奔逃了一夜，他们总算是甩掉了蠕蠕的追兵，程世昌命人清点了余下的将士，知道折了一半的人之后，程世昌渐渐感觉到一丝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