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不等李伯回应，先前接住披风的婆子恰好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这不是？公子趁热喝罢。”

张渚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的微褐色液体，眉毛几不可查的蹙了蹙，随即端起来一饮而尽。

托盘中还放着一小碟蜜饯，张渚看也没看就将碗放回去，抿了抿嘴唇道：“妈妈下次可换小些的碗。”

那婆子眯起眼睛笑道：“公子还是不爱这些味重的东西。”

“不错，”张渚十分爽快地承认了，旋即对李伯道：“还有别的事没有？”

李伯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婆子，朗声回道：“除了冬至给有来往的大人家的节礼，老奴还将以后拨给娘子使唤的人办好了，就等着您相看之后到衙门过文书，换身契了。”

“这些事你与妈妈决定即可，”张渚抬手止住了李伯的话，对二人说道：“既然没有旁事你们去忙你们的罢，我这里晚上不用人了。”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笑意满面地道：“公子虽然现在身子大好了，夜里到底还是注意些寒温，可不要掀被才好。”

“我省得。”张渚已经站了起来往里屋走，显然是不打算将对话进行下去。

婆子只得端上托盘，与老李一道出了屋子，两个人从西厢房的屋檐下一路行到一个垂花拱门旁，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女迎上来将婆子手上的东西接了过去。

婆子将空下来的手插进袖中，边走边对李伯说道：“公子不喜欢家里有生面孔，这十多年全靠我们几个在前头支应，现在总算添点人气儿，我也能得个帮手松快松快了。”

两个人一直走到后廊边上的两间整齐屋子，这屋子旁就是这座院子的后门。这里是两人起居坐卧的地方，李伯跟婆子正是一对夫妻。

老两口进了门，李伯边换屋里穿的棉鞋边说话：“往后你这些活计倒是可以慢慢交给几个机灵点的丫头，等娘子进了门，你还得照应那一边，公子既然把这屋子内外的事交给咱们，我们就不能白费了公子的这番信任。”

“我还能不知道这些？”婆子努努嘴，有几分感慨：“我把公子从那么一点点奶大，想不到一转眼他都到了要成家立室的年纪了。”

李伯自己倒了一碗茶水喝了起来，瓮声瓮气的道：“是人就有这一天，咱们公子人中龙凤，现在才说娶亲的事已经算是晚的了。”

“那倒也是，”婆子一边脱着袄子一边道：“公子于这些红尘男女之事一向不大在意的，要不然咱们雪鸢一个姑娘家也不会非要学些打打杀杀的招数去外头讨生活，便是做不了公子的妻子，能在公子身边伺候也算是了了她一番心愿了。”

“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李伯也走了过来，开始解袄扣：“公子是看雪鸢有习武的根骨，人又机灵，不忍叫她一辈子困在后院子里做那服侍人的奴婢，这样的恩典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至于雪鸢的那些念想，也本来就是自己一头热，难不成还想叫公子回应她？”

“是，我们雪鸢一个家生子奴才，配不上公子的一丝垂青，”婆子嘴巴上虽然这么说，显然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但是咱们公子少年探花，刚放榜的时候什么国公王侯的都下帖儿来请公子赴宴，你也说了那些人家个个儿都想让咱们公子做那东床快婿呢，何以公子最后竟选了那么一户名不见经传的人家，那家的娘子难道就匹配得上我们公子了？”

“你看你越说越来劲，”李伯脸色严肃了几分：“公子的考量岂是你我能够置喙的？还是趁早睡了明日好好调教那些新来的丫头小子才是你的本分。”

婆子被老伴训了一句，只得讪讪地嘀咕道：“公子的决定我岂敢忤逆，只是心里有些惦记闺女才忍不住说两句罢了，莫非在这屋里还不许我说说心里话么。”

李伯听妻子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面上自然忍不住软和了几分。

看着妻慢慢爬上了细纹暗斑的脸颊，想起二十年前妻子正当龄时柔婉和气的样子，李伯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许你抱怨两声，只是怕你老有什么不该有的念想，淑琴，你可知，如今能在公子身边做这些简简单单的活计是多大的福分？”

李伯的话语重心长，让婆子想起了在邺州时的一些事，她微微打了个颤，好半天才语气虚弱地说：“你说得是，眼下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是我昏了头，竟差点辜负了公子的一番心意，要能一直如此过下去，也是前世修了福缘了。”

李伯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看她侧着身慢慢入睡了，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平躺着静思了好些时候，才闭上眼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