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婉如清扬

  顾熠城自北墙而进,直冲钟粹正殿,破旧的轩窗胡乱开着。七皇子脸色苍白,安静地躺在老旧的摇椅之上。一双眼睛像是浸在冰雪之中的剔透水晶,毫无生气地看向来人,淡然的将手中带血的钗子放入袖中。“你来了?”

  顾熠城眼神冰冷,周身带着迫人的压力,“你想要什么?”

  七皇子嘴角上扬,带着魅惑之力,像是那花开动京城的妖艳牡丹。色淡如水的唇微张“助我出冷宫。”

  顾熠城想也不想“好,一个条件。”

  七皇子和气一笑“世子请讲。”一个条件换他离开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划算。况且他一个落魄皇子没什么是他世子费尽心思图谋的。

  顾熠城冷冷的睨着他,声音染上寒意“离她远远的。”不管他应不应,他都有办法。现在只是一个简单的警告。

  七皇子听罢,一愣。随后笑笑,爽快道“好。”他虽然好奇那个叫凤千澜的女子,可是他更在意自己的利益。他不知道他这时的轻率,将会让他后悔一生。

  安静,压抑的安静。滚烫的火海之下恍若两个世界。阳光自湖面射下,强烈的光线被分成一束束柔光,水草随湖水摇曳,圆润的石头静静躺在角落。凤千澜在这方天地中呆了不知多久,这个虚幻的世界与外界一样有日落日升,有云卷云疏,有花开又落。而殿中的女孩名叫婉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婉兮。

  但凤千澜一直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只知道婉兮唤他师父。师父教婉兮习武、读书、布阵。他们一起赏日听琴,练武谱曲。春出游,夏纳凉,秋善菊,冬看雪。

  时光一晃而过,婉兮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柳眉尾稍稍向上,带着几分俏皮。安静时的形色与凤千澜有几分相似。

  凤千澜一直在找出去的方法,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得知这九行天易阵的雏形是这对师徒所创,而九行天易的生门在北方水门。

  九行天易,万民仰足。金木火土,水近听声。其实后人的理解方向错了,世人皆言金木水火土乃九行天易的基本组成,是以歌谣中含有金木水火土几字。可是真相其实就藏在最后一句歌谣中,水近处是声,声亦是生!

  遗憾的是他们口中的简单阵法只是九行天易的雏形。千年已过,沧海桑田,物移星换,九行天易的阵法通过代代完善,远比他们所言的诡异玄妙。

  凤千澜还找不到从这里出去的方法,有不能出去小院以外的地方。只能终日飘在这方小院里,看着那对师徒的日常起居。没有人能看见她,好像她与他们并不在一个空间,或者说他们是千年之前的一段时光影像!

  可她又奇怪,凤千澜将目光投向脚边的雪狐身上,这只雪狐是婉兮饲养的唤作小雪。凤千澜来到第二天,就发现这只小狐狸能看见她。经常跑到她的脚边入睡。毛茸茸的耳朵,像一只小团子。有小雪作伴,凤千澜也不是那么孤单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每日仔细观察这对师徒,想找出出去的方法。

  这日晴空万里,师徒二人不在院中,小雪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剩凤千澜无聊的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柔和的光穿过她的身体,周身泛着淡蓝的光。她睨着肩膀上狰狞的伤口,她来这里好几日了,肩上的伤口依旧是来时的模样,鲜血淋漓,暗红的血像是刚刚溜出。可她一点痛觉也没有。

  一阵疾风刮过,白光一闪。小雪出现在凤千澜面前,焦急的叫了一两身,见凤千澜不懂自己的意思。小爪子上前,咬住凤千澜的裙摆,往前拖。

  凤千澜疑惑,小雪能碰触到她?

  小雪见凤千澜没有起身的意思,更用力的撕咬她的裙摆。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凤千澜收起思绪,小雪这么着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凤千澜起身,小雪向前跳去,回头示意凤千澜跟上来。

  凤千澜纤长的睫毛微闪脸色凝重,跟上小雪。一人一狐出了小院,小雪出了院子在前面狂奔起来,凤千澜也加快脚步紧紧跟着小雪,在这里凤千澜内力全失,只能迈步向前努力跟上。

  瑰丽的风景不断向后掠去,小雪跑到一片空旷的广场上,不再向前,眸色哀伤,水灵灵的眼角湿润,哀叫出声。

  凤千澜停下脚步,抬手用衣袖拭了拭额头的汗水,调息好自己的呼吸。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广场,地上铺就着几千里的青石板,石板上雕刻着古老神秘的花纹,庄主肃穆。此时的广场上人海涌动,人人穿着整齐,神色震惊的看向高台。沿着青石板往前,是一座十几米的高台,白玉的阶道直通台顶,阶道上以红毯铺地。台上四角飘着艳红的锦带与日同辉,正东方向坐着几位不惑之年的长老。

  那被唤作“师父”的男子一身黑袍站在高台中央,如画的眉眼俊美如神,翻飞的衣角绣着古老玄妙的花纹,腰间一条金色镶玉的锦带,身姿修长。手中一把锋利的长剑,剑尖没入一人的胸口,沾染了刺目的鲜血。

  婉兮乌发随风飘荡,一身淡蓝留仙裙,裙上绣着百只灵蝶,扑闪着双翅好似要从中飞出。腰间挂着一枚玉佩晶莹润泽,洁白无瑕。碧蓝海天青,淡蓝色穗子在风中飘扬。胸口处一把寒冷的长剑贯穿而过。

  狂风忽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哭泣声。飞沙走石,四周树木疯狂摇摆,好像一不注意就会轰然倒下。乌云笼罩,黑沉沉的令人压印难受。凤千澜将小雪拉进怀中,顶着风暴就地趴下,以免被风吹走。

  狂风再起,像磁铁的引力一般,凤千澜卷走。凤千澜来不及抱紧小雪便被风卷走,像是越过了千年时光,越过了沧海桑田,越过了人事变迁。附到了婉兮体中,凤千澜感觉自己与婉兮合二为一,四肢被缚,动弹不得。

  凤千澜转眼正正对上师父的幽深的眸子,心底涌起酸意,像是拿到在心上刺了一万下,钝钝地痛。胸口湿濡,冰冷的长剑在体内散发着刺骨的寒气,让她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万箭穿心的痛,让她脸色发白,额角流汗。她眼角湿润,清泪划过脸颊,小嘴微张,虚弱的道“师父……为什么?”

  她多说一句,胸口的伤口就痛一下,最后一句“为什么”竟是气不成声,徒留苍白的口型,为什么?

  凤千澜心如刀绞,她知道自己没有出声,自己不是婉兮,心底还是淹没在一片名为绝望的汪洋,一直下沉,一直下沉。凤千澜在婉兮体中,看着面前那个眉眼温润如初的人,他沉稳内敛,下巴有着青黑的胡子,俊美如神。他们曾饮酒赏月,曾乘兴出游。他教她读书,教她阵法,教她习武。也教会了她……如何去爱……凤千澜昏昏沉沉,辨不出她是谁?是婉兮?还是凤千澜?

  乌云压城,冷风割面,北风卷起他的乌发,眸色一如既往的沉静,毫无波澜。她曾爱极了他这般模样,现在只是徒添忧伤。可是她还是想要告诉他,亲口告诉他“师父……婉兮……心”悦师父……

  师父将长剑抽出,又一次狠狠穿过她的身体,冰冷的寒意刺骨。艳红的血染透衣襟,顺着长剑一滴一滴鲜红打在青色的砖板上成了一朵朵妖异的花,发出“滴答”的声响。

  婉兮凄凉一笑,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地划过脸颊。那笑容似黄泉路旁的曼珠沙华,灿烂妖美,却见不得光,生长在幽冥府邸。她再也没有力气,双眼沉重,小手渐渐下垂。腰间碧蓝海天青的穗子静静贴着,光泽暗淡。

  凤千澜瞳孔一缩,心跳停止,察觉不到它的存在。胸膛是死一般的沉寂。

  蒙蒙的天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草木低头,树枝弯曲,乌云密布,一场秋雨自天而降。顺着他犹如刀削的脸庞,流过如画的眉眼,流过僵硬的唇角,滋味微涩微苦。

  钟粹宫中,七皇子将手指刺破,凌空划动。暗红的血滴在空中漂浮,一滴一滴随着七皇子的动作绘成一幅繁琐复杂的图案。空气静谧,顾熠城盯着七皇子,眼神依旧冰冷。

  七皇子失血过多的脸越加苍白,顶着顾熠城杀人似的眼神完成了最后一笔。

  整个空间渐渐变红,变得炽热。入目一片鲜红,气味刺鼻。火舌冲天,仿佛要毁天灭地。火星四溅,所到之处一片赤红。两人站在一方石块之上。

  顾熠城如画的眉皱起,眸中闪过担忧。澜儿怕火……

  在七皇子转头时,顾熠城神色瞬间恢复,冰冷的吓人。“世子,这是引自终南山顶的天火,若如沾染必融血见骨。还请世子跟紧我。”

  顾熠城颔首,表示知道了。

  七皇子在前头引路,奇怪的是每当他向前一步,火海中自发显出一方石块,供他通过。就这样一望无际的火海中出现了一座万千石块组成的小桥。每跨一步,身后的石块便消失在茫茫火海中。

  两人一步步朝着西南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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