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战(上)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村长的牛车上了。肚子和手上都被用布包扎过,虽然伤口处还是一阵阵的疼,但已经不碍事了。耳朵里嗡嗡的,只听见王婶的儿子刘五在大声的和别人说着什么。

  “……当时那黄巾贼手挥钢刀,猛地使出一招老树盘根,问天哥大喝一声,还了一招神龙摆尾,用枪尾轻松磕开钢刀,枪头却顺势**了贼人的胸膛。……手刃了十来个黄巾贼后,问天哥虎目一瞪,登时将上百贼人吓得抱头鼠窜。当时,我就站在天哥的身后!”

  莫雨大汗,这小子太能吹了,放到后世都能写玄幻小说了。以多打少,二十几个人打十个败兵,死伤比对方还多,到他嘴里居然成了以少胜多了。不过他前面说了这么多,看样子重点应该就是最后一句了,没有他刘五在背后掩护,任你再大的英雄也枉然!

  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心里登时一紧,忙挥手把刘五叫了过来。仔细询问以后,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昏迷之前,忘了让他们搜刮一下死去黄巾军的尸体。可哪知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些逃难的百姓都是什么成分,真正的赤贫!哪会放过这些充满油水的机会。别说东西,连布片都没剩一张,黄头巾不敢戴,给孩子当下尿布也是好的嘛。当然也没忘了他们的头领。刘五指了指他身下的褥子,那里藏着一根长枪,枪头是用上好的精铁打造而成。莫雨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自己醒来觉得背疼的要命,感情都是被这家伙给硌的。

  抽出长枪,抚摸着光滑而质地精良的枪柄,他不由心生感慨。这是他在游戏中获得的第一件装备,也可以说是用命换来的。虚拟视屏上显现了枪的属性。“精制长枪,以优质木心,精制而成。攻击+8,装备条件,武力5,体力5。”正好能用。

  听刘五讲,他能活下来其实是走了大运。当初他把收到的硝制牛皮随手往怀里一揣,这本来就是用来制甲的材料,又被折成几层,才堪堪挡住砍向腹部的那刀。即使如此,划穿数层牛皮之后,依然在肚子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刀口,险些就开膛剖腹了。昏迷的时间倒不长,也就一袋烟的功夫。

  看见莫雨醒了,旁边的人都呼啦啦的围拢过来,要看看这打走上百黄巾贼的英雄。叔、婶们都亲切的和他打着招呼,孩子们围在他身边欢呼,大姑娘小媳妇虽然不说话,只是远远的瞧着,脚步却在一点一点的往牛车边挪。原来队伍中那种沉闷的气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勃勃的生气。

  “不好,那些贼人又来了!”

  顺着来路回望,远处再次扬起了大股的烟尘,这次的敌人人数比上次更多。因为毕竟是逃难的百姓队伍,没像军队行进那样四下派出斥候,而唯一会有这方面考量的莫雨也不过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所以这次没有提前预警。等发现敌人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准备时间了。

  迎面奔来的名黄巾败兵居然有五十余名,这数量已经比这支队伍里所有能战斗的成年男性还要多了。根据刚才交战的经验,一个黄巾败兵战力大约相当于两到三个健壮的百姓,这五十个黄巾败兵,需要一百到一百五十个民壮才能抗衡。对于他们这支小队伍来说,算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婴孩不过才两百人。相比之下,这已经是太过强大的一股力量。也许在此地,也许在今天,就到了这支队伍最后的尽头。

  人们都已经停了下来,他们的眼中弥漫着痛苦和绝望。老人们也不去管牛羊了,女人们也不抱着孩子了,男人都捂着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寒风刮过,队伍中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莫雨并没有想这么多,刚才的誓言还清晰的在耳边回荡,“只要我不死,我就还要战!”他挣扎着爬起来,拄着长枪,迎向了飞奔过来的黄巾军。可暮然回首,却发现自己形单影孤的站在队伍最前面,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脑海中浮现出这些人的样子,他感到胸口如同被压了块千斤巨石,那是一种极度的压抑,极度的难受。并不是痛惜自己的任务会失败,而是难过在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极度的麻木。那种既然无法抵抗,那就逆来顺受吧的麻木。那种无论骂我、辱我、杀我,我皆认命的麻木。他无法想象,不能明白,那些曾经与他一起战斗的人都怎么了!如果注定无法摆脱死亡的命运,那也要死的有尊严,死得像个人!

  胸腔里积蓄的压力越来越大,心脏蓬勃跳动的声音在此刻居然变得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杀!!!”

  莫雨一个人冲了出去,他只想尽快结束,好早点摆脱这个该死的任务。

  “杀!!!”

  孤独而寂寥的吼声原野回荡。

  他冲向了最前面,一名手持钢刀的黄巾士兵。对方望着这个连握枪基本姿式都没掌握的菜鸟,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目光。杀了他,杀了这个唯一敢于抵抗的傻子,相信剩下的人就会予取予夺了吧。持刀的手挽了个刀花劈向莫雨的左肩,只要对方将枪刺出,就可以轻易地格开,顺势在他肚子上开个大大的天窗。想到敌人肠子从体内流出来,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场景,他情不自禁的舔了下干涸的嘴唇。

  没有躲闪,也没有突刺,莫雨任由这一刀砍在了肩上,等他确认自己的肩胛骨已经带着“滋滋”的轻响将刀锋夹住的时候,双手才爆发出最大的力量,用最刚猛地劲道把枪送进了黄巾士兵毫无防备的胸膛。

  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看到对手喉头咕咕作响,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莫雨的心在冷笑。才吃过这招格开枪身,顺势下劈的亏,腹部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的提醒着自己,怎么还会被同一个招式骗倒。即使从未接触过武术搏击的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去破解,但是至少还听过一句话,“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那就比比看谁对自己更狠!已经浑然不把身体当成自个儿的,肩上还挂的钢刀依稀还在随风摆动,莫雨瞪着血红的双眼,转过头向下一个人扑去。

  “杀!”

  在一片颤抖中刘五提着刀站了起来,用力掰开王婶紧紧攥着衣襟的手。

  “杀!”

  陈铁牛举着犁耙站了起来,他满是干裂的脸上不知何时淌下两条湿湿的纹路。

  “杀!”

  曾经跟随他战斗的十八个伙伴站了起来。

  “杀啊!!”

  更多的身影向前冲去,有举着石头的老翁,有握着剪刀的妇女,有拿着树枝的半大孩子。

  莫雨再次全力刺出的长枪被一名黄巾士兵单手紧紧的抓住,另一只手举着短戟狞笑着劈了下来。忽然他感到枪身上阻力一松,立刻顺势就把长枪送进了敌人的怀里。抬起头,却发现是一位老人用双手把那只短戟生生扯进了自己的胸口,象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农具。而这名士兵握着他长枪的手臂上,钉着一把剪刀,旁边呆立站着一个年轻的村姑。

  在他脚下,有两个人在拼命翻滚着,厮打着,他们的武器都已经掉落,但依然在用拳头,用牙齿,用一切在搏斗。他的身边到处都是四五个,五六个老弱病残,随手拿起各种各样的东西围着一个黄头巾的人厮杀。

  莫雨笑了,虽然身上十七八个伤口一起在作痛,但他笑的是如此灿烂,如此张狂。

  在这块平原上,有一百七十多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身影,他们的脸上没有了麻木不仁,他们的眼中没有了痛苦绝望,剩下的却是对死亡的明悟和坦然。他们用身体组成了一堵墙,一道堤坝,和那肆虐的黄色洪水做着最后的抗争。墙的里面围住的是伢伢学语的幼儿,是难以行动的老弱。同时围住的还有生的希望和死的尊严。

  一具、两具、八具、十具身体相拥着倒了下去。每个黄头巾的身边倒下的都是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尸体。这样的战争完全超乎了莫雨想象,没有血色浪的漫,没有波澜壮阔宏大的场面,没有机变诡诈的战术谋略。这里只看谁更血腥、更残酷,战斗双方就像两只因受伤而疯狂的野兽,都要在自己血流尽之前杀死对方。

  渐渐的,黄色队伍后退了,因为他们渐渐意识到,这些人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羊。如果想要践踏他们的家人,夺走他们生存的希望,他们就会比狼更凶残,比虎更勇猛。余下的黄巾士兵脸上狰狞之色在消退,杀戮**也消失了。败逃的路上,屠杀和劫掠固然能够轻易的将痛苦转嫁到他人头上,但对杀却只能让自己苦上加苦。

  没有激烈的追逐,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肺里吸气的声音响的就像铁匠炉边的风箱。他们的腰都佝偻着,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全部吹倒。可他们的头还高高的昂起,手上还沾着血,眼睛也是通红的,恶狠狠地盯着那些豺狼的背影。

  猛然间,平原上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每个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吼叫,每个人都在狂乱的挥舞着武器。他们无法不高兴,他们赢了。虽然这个胜利来的如此的血腥和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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