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感应成真

  “不——烨……”青灯纱罗帐,我猝然坐起,满头满脸满身的凉汗,舌尖滞留了那最后一个音节,生生的收回。

  轩窗处,人影掠过,影落声至:“公主千岁,您……”

  我细细喘息罢,侧眉看去,洞开一线的轩窗外,淡月扫轻烟,风吹入室,纱帐荡涟漪,映着那纱帐外垂立的一袭蓝衣影影绰绰,浑似梦幻。我微微眯了眯眼,压去心头猝然而至的惊惶,道:“是本宫梦魇了,你退下吧。”

  半响,我掀开层叠纱帐,却见昏暗灯火下,莫寻长身默立床榻一侧,怕吵醒外室的三儿,我压低嗓音,轻斥:“还杵在这里作甚?没听见本宫让你退下么?”

  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具,在淡晕灯火下,愈显不祥、可怖、狠戾。

  莫寻不语,猛然的,近前来,不由分说,握住我的右手腕,伴随着温润气流灌输体内,我已然明白莫寻所为,恰如那晚悄然而至的黑影所为。

  我向来乐于接受一切于我大好大利之事,此时此刻,纵然心内对莫寻怒气未消,亦是不再说什么,配合的接受着莫寻主动灌输于我的真气。

  待莫寻松开我的手腕,我浑身的虚汗已然蒸发殆尽,抬头看去,却是见莫寻发丝顶心有轻烟袅袅,纵然光线昏暗,亦是能感知到莫寻一身的湿意。

  我正要开口说话,莫寻却是朝我微微弓了弓身子,轻缓淡淡的语气:“奴才失礼了!奴才这就告退!请公主千岁好生安歇!”

  在莫寻就要探身出窗时,我及时的,伸手拉住莫寻的袖袍下摆。

  莫寻回身,一双眸子在夜色下清凉分明,默默的看着我,并不说话。许是消耗真气的缘故,默然的眸内闪过罕见的疲累之色。

  因着这些许的疲累,我竟是恍然错觉,原来,我的贴身护卫不是木头疙瘩,真个是人,也会疲累,也会软弱。一如,此刻。

  我凑前去,慢慢的,伸手双臂,环抱莫寻的腰身,长袍如从水中提出,濡湿了我贴过来的薄衫轻罗,濡湿了十指指腹,指头下蕴贴的,是莫寻精致柔韧温润的窄腰。

  我将嘴唇贴着莫寻的耳廓,低笑着问:“怎么,这一次,不后退了?”

  莫寻任由着我的十指在他腰线处游移,淡声道:“奴才的这条命都是公主千岁的,何况,只是这个身子而已。更何况,公主千岁不喜奴才,奴才纵然有意献身,公主千岁未必肯要。”

  暗光深处,我微微挑眉,贴着莫寻的脖颈,吐气如兰:“莫寻是在记恨本宫近晚时于护城河边的一席话么?”

  莫寻依旧是淡淡无波的语气:“奴才不敢!”

  我依然是轻柔含笑的嗓音:“不敢是一回事儿,内心里有无记恨本宫那句话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莫寻沉默。

  “看来,真个是记恨在心了呢。”我笑着将手臂上移,围绕住莫寻的脖子,压下莫寻的头来,额头抵在他那如寒玉一般的面具上,灿笑着问他,“莫寻,这面具,当真是,不能解开么?”

  “当年,奴才来到公主千岁身边时,曾禀告于公主千岁。”

  我接住莫寻的话:“人亡,面具碎,现真颜。莫寻,本宫记得的。”

  我又道:“只是,本宫当真是好奇。”

  “总有一日,公主千岁会看到奴才的陋颜。只是,时间而已。”莫寻淡淡的一句话,如轻烟浮过,如斯轻描淡写。

  我笑:“莫寻如斯笃定,莫寻会死在本宫前面么?”

  莫寻答道:“是。”

  我问:“为何?”

  莫寻如斯回我:“这是奴才的宿命。”

  我默了许久,才笑道:“莫寻,其实,本宫以为,你会说,若是本宫死了,你绝不独活于世呢。”

  莫寻淡然疲累的眸内,闪过怅惘,仿或是自语,又仿或是在问我:“公主千岁若是故去了,奴才,还能存活于世么?”

  我垂下眼睫毛,是的,我怎是忘记了,当初他来到我身边时,便是注定的,我若死了,他亦是难活于世。这是我那太皇太后姨娘以爱我的名义,施在莫寻身上的蛊。

  我疼,他更疼。

  我死,他亦命休。

  但是,我的太皇太后姨娘曾说过的,她问过莫寻的意愿,没有强迫,是莫寻自己愿意的。

  这个世上,真是有如斯没有任何理由的,便是以命相待的傻子么?

  我自然是不信的。

  只是,一直不曾追问莫寻其中缘由,反正是,于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我何乐而不为?

  但是,现今罗罗总总,叠加一起,从莫寻入相府刺慕容凝,到今晚,这真气相送。不得不,让我心生几许错觉。

  我蓦然搂紧莫寻的脖子,彼此的身体之间,已无任何的罅隙,我说:“莫寻,你是不是,对本宫,有了男女之情?”

  我以为,莫寻纵然沉默,纵然波澜不惊,总会在那个瞬间,有些微的异样被我捕捉到,如,身体的僵硬,呼吸的凝滞,眸光的闪烁。

  但是,没有。

  在不长不短的,彼此沉默的时间里,莫寻还是那个我熟悉了十几年的莫寻,无一丝一毫的异样显露。

  沉默后,莫寻坦陈的是千篇一律的,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奴才只是奴才,公主千岁的奴才而已。既是奴才,自该无所非分之想,自该谨守本分。”

  我笑了笑,右掌心平贴在他湿润的长袍前襟,掌心下,是他平稳的心跳声:“冠冕堂皇的言语,谁都会说。只是,本宫要问的,是莫寻的心。”

  “好了,你别说了。”我止住莫寻说下去的话,无非是死水一潭的规矩言语,这个人,到底是真的无所非分之想,还是心机深沉到连本宫都自叹不如?当真是,我身边的人,从来无所简单之人,就是这个守了我十几年宫中岁月的贴身护卫,我亦是未曾看透。

  做主子做到这个份上,亦算是失败。

  莫寻退下后,我在纱帐内,褪去湿濡的薄衫,手指抚上肩胛处结了一层嫩痂的伤口,慢慢的触着,然后,微微的用力,按压在那伤口处,还是会有痛,钝重的疼痛。

  当你的心在惊惧惊惶时,最好的办法,是以身体的疼痛来将那内心的惶恐转移。

  这是在我十岁那年,有位持剑少年在深冬的雪夜下,教我的疼痛嫁接法。

  已经很多年了,我不曾用过这个法子,今晚用起,亦是深有疗效。

  整个的深夜,肩胛纵然再疼再痛,眼皮始终在跳,心神始终不宁。直觉的,是有什么事发生了,而我,却是不自知。

  就这般,浑浑噩噩的睡到天明。

  梳洗罢,三儿给我换药,瞧见我内衫处一摊血渍时,愕了愕,看着我,直是摇头。

  我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不碍的,上药吧。”

  三儿上药罢,递给我一张宣纸,纸上是清秀俊逸的字迹:“三儿斗胆,请公主千岁善待自己!”

  我拍了拍三儿柔软的毛发,笑了笑,起身,走出内室。

  用早膳时,不知为何,手中的搪瓷碗莫名摔落在地,莫寻身影掠过,仔细瞧了瞧我的手指,见完好无损后,这才弯低了身子,去捡拾那些碎片。

  我瞧了那斑驳一地的碎片半响,搁下筷子,起身:“莫寻,你随本宫入内。”

  内室,莫寻跪下身子:“公主千岁,您伤口未痊愈,如何……”

  我冷凝了嗓音:“速速去找暗风来。”

  方说罢,屏风外已传来暗风的声音:“卑职暗风,有事禀告公主千岁。”

  “进来说。”

  暗风关了门,转头,脸色灰白,一刹那,我便知,所有的预感,已然成真。

  “路上再细细说于本宫听。莫寻后门备马,暗风你去关照碧瑶一声,下午的约,让她捧了大礼替代本宫去,就说本宫身子不适,别的什么都不必说。你们两个,与本宫随行。记住,不准漏了任何风声。”

  莫寻与暗风走后,我慢慢的,扶着桌沿坐下,许久,轻叹一声,昨晚留在舌尖的最后一个音节,慢慢的凝聚出声:“烨儿——”

  纵然隔山隔水,自己的侄子只要有个万一,我这个姑姑总能心有感应。姑姑做到我这个份上,亦算难得。

  就朝着这份难得,不管我那皇帝侄子给我多高的尊崇荣耀,我都自认受得,且是受之无愧。可惜,那帮朝野内外的忠臣们,不这么认为。

  唉,我的皇帝侄子对着碧瑶感慨一句:世人皆道权贵好,焉知权贵招豺狼。

  我也须得感慨一句:世人皆道皇家好,焉知其中辛酸事。

  PS:不行了,太累了!今晚就不更新了,明日绍兴游,体力允许的话,明晚再更新咯!亲们,周末愉快!<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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