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皇城根下

  所谓吃茶逛街,不过是漫无目的的消遣罢了。但是,既然难得出宫,且我的皇帝侄子又远在天外,我乐得拖着刀伤未痊愈的身子在京城四处溜达。喧嚣的闹市,拥挤的人群,茶肆酒楼,琴阁书肆,哪里去得,自是带了碧瑶与痴儿往哪里钻。

  两三日下来,耳边听得的百姓间茶余饭后谈资不下数百件,对这京城中谁家府上鸡飞狗跳,谁家小妾与大夫人街头撕扯缠打,谁家公子哥儿不爱红妆爱断袖,谁家小姐相思枉然亦成疾,诸如此类,亦也是耳熟能详。

  碧瑶见我一日两日的兴致不减,自是不太好多说什么,只得陪了我四下无聊闲逛。倒是我那痴儿煌表哥,竟然与碧瑶处得尚算热烙,且愈来愈熟稔。但凡闻见哪家铺子飘来的香味,便是扯了我的袖子,叫嚷:“宁宁,煌煌要吃,煌煌要吃……”

  我给了他铜板,他乐巅巅的去买了来,往往是买两个,一个给碧瑶,另外一个掰成两半,我一半他一半。

  我自然是没什么胃口的,最后,那两个一半亦是全数落入了痴儿腹中。

  这一日,我心情不错,在照例看到痴儿买了两根糖葫芦,一根给碧瑶,一根自己咬了一个,转而给我,我摇摇头,道:“煌吃吧,宁宁不爱吃这个。”

  痴儿自然是非常不客气的津津有味吃着,一边吃,还不忘殷勤的对一边秀气吃糖葫芦的碧瑶道:“吃吧,吃吧,不够煌再买给碧瑶吃。”

  我斜挑了眉眼,打趣煌:“为何要给碧瑶一个,偏偏给宁宁一半?”

  痴儿便是歪了歪头颅,想了想,认真的,道:“碧瑶是圣上的人,不能得罪了,不然,会让宁宁为难。”

  一句话,碧瑶粉颊通红。

  而我,只是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拍拍煌的头,道:“往后再有人说你傻,记得让莫寻将那人的舌头给割下来喂狗。”

  “为什么?”痴儿问我。

  “言之不实,乱嚼舌根,要舌头亦是浪费,不如割了喂狗。”

  痴儿认真的想了想,大摇其头:“宁宁,不要这样,他们都怕你,你要是让莫寻割了他们的舌头,他们会恨你。煌不要他们恨你。”

  我瞧了瞧痴儿半响,侧头,对碧瑶道:“莫非,这京城的辣的日头,将煌的智力给晒醒了?怎么是,总也有着语出惊人之时?”

  碧瑶垂眸轻笑,道:“还不是姑姑教养得好。”

  我原是与碧瑶站在皇城根下聊天,近晚的夕阳,晚风徐徐,分外凉爽宜人。忽闻耳边传来惊叫声,我正要回眸去看,身子已是被人搂起,这一搂一避一闪,一匹脱缰骏马便是从我方才站立的地方惊跑过去。

  起先,我以为,是莫寻,所以,并无多少惊讶,只是瞧了瞧那匹远去的脱缰骏马,若有所思。

  “那匹马,有问题么?要追么?”耳畔传来的声音,是陌生的,不是莫寻,亦非暗风。

  我微愕,旋即,淡然抬眸,望向那人。高大的身形,爽朗的五官,好笑的星眸。

  我眉目不动:“轩辕问天?”

  轩辕问天将我放开,微退两三步,朝我拱手,笑道:“不过是酒楼匆匆一瞥,公主千岁竟还能认出在下,当真是在下的荣幸。”

  “轩辕大侠能认出本宫来,本宫亦是与有荣焉。”我温温的道,瞥眸看去,暗风侧立一边,一手扶碧瑶,一手拉着痴儿,并无上前之意。想来,莫寻是去拦那匹脱缰骏马了。

  轩辕问天扬眉笑道:“公主千岁貌若仙人,只需一眼,此生亦是难忘。何况,看着公主千岁,总也是让在下想起多年前一位故人来。”

  “哦?”我伸手摸自己的脸颊,不介意在皇城根下与轩辕问天闲话家常,“那位故人想来是轩辕大侠的心头记挂吧。”

  轩辕问天当真是人如其盛名,豪爽坦率,至少表面是如此。闻言,眸光微烁,旋即,笑道:“应说心头痣才是。”

  我道:“能成为轩辕大侠心头痣,那位姑娘当真是幸福。”

  “不,是在下深觉幸福,有此心头痣,此生已无憾。”

  站在夕阳下,听一个认识不过半炷香功夫的男人,状若推心置腹的谈及心中挚爱,是不是有些诡异?

  其实,我亦觉颇多诡异。但是,因为这个男人是慕容凝的知交好友,我便是盲目的生了几许爱屋及乌之情。

  我在清风中,神色温婉,大方笑道:“真不知本宫是否有幸,能一睹轩辕大侠那心头痣芳颜。”

  “他日公主千岁若是下江南,在下定当为公主千岁引见。”

  正说着,我眼角瞟到远处皇城根下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浅碧色身影。

  心,没来由的振了一振。

  或许,老天爷当真是怜我这几日在这京城的大街小巷的溜达闲逛,竟是在这样的清风徐徐,这样的夕阳黄昏,让我得偿所愿。

  我微垂眼睫,状若目不转睛,专心的与轩辕问天聊家常。

  我说:“今日幸得轩辕大侠出手相救,免了本宫成马蹄下亡魂之厄运,无论如何,还是要择日登门亲谢的。不知,轩辕大侠住在哪家客栈,可否留下地址,好让本宫他日登门致谢。”

  轩辕问天道:“公主千岁何须如此客套,这于在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我笑:“本宫亦是不与轩辕大侠客套,本宫只觉轩辕大侠为人豪爽,心生结交之意。不过是打着登门致谢的幌子,希冀与轩辕大侠长谈,听那本宫颇感兴趣的江南风物罢了。难道,轩辕大侠亦是顾虑本宫身为女儿身,怕授人以话柄,故而言语搪塞本宫么?”

  轩辕问天忙摇手,道:“公主千岁当真是好利口,在下嘴拙如何说得过公主千岁。”顿了顿,道,“不瞒公主千岁,在下日前暂住慕容府。”

  “哦,如此啊!”我轻笑了笑,“如此,本宫当真是不能遂了性子去拜访轩辕大侠了。”

  “如何不能?”轩辕问天虎眸一瞪,不以为然道,“在下当公主千岁是豪放利落之人,何须在乎谣言碎语,他人眼光?”

  我低眉,笑了笑,道:“本宫是不得不为慕容相着想,本宫不能因着自己的性子喜好,让慕容相受人指点……”

  我状若低眉垂首,絮絮叨叨的。

  然后,我听见轩辕问天的笑声:“哎呀,真是巧,正说着敛思呢,敛思就出现了。”

  慕容凝走过来,温雅含笑,朝我施礼。

  我颌首回礼,道:“慕容相这是处理完公务,要回府?”

  慕容凝客气道:“正是。”说罢,便是再微微弯腰,告辞的意味分外明显。

  轩辕问天一把拉过慕容凝,道:“敛思你来得正是巧,我明日有意于相府延请公主千岁,敛思你意下如何?”

  慕容凝止步,神情抹过一层疑惑,于夕阳下,竟是俊美标致非凡,我一时只觉心口砰然,眼花熏然。

  我忙口是心非的道:“轩辕大侠,不可,不可。”

  轩辕问天仰首,道:“公主千岁真是过于谨慎了,敛思是何人?难道,做事还要看世人的眼光?只要己身行得正,坐得直,众口亦是难以烁金。”

  我心里一叹,问题是,我确然是对那慕容凝存了非分之想。

  暮色中,慕容凝的清隽面容宛如一副江南山水画,素雅婉约,我看着,一颗心,也跟着素雅到了极致。梦魇、深宫、帝王……一切的一切,好似都离我远去了。

  慕容凝浮出一丝微笑,对轩辕问天道:“若是公主千岁不嫌相府简陋,竹雅随意即可。”

  我忽然发现,竹雅这个字,应该用在慕容凝身上更是合适。

  轩辕问天当真是不负我心中所望,忙忙的道:“在下是客,借敛思府宅延请公主千岁,敛思若是不随同一侧,在下亦觉难堪。”

  慕容凝眸光越过远处的皇城根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投注在我身上,温雅笑道:“若是公主千岁首肯,微臣自是待席相陪。”

  我闻言,只觉,一瞬间,百花齐放,鸟语花香。

  追根朔源,要感谢的,应该是我那皇帝侄子。如果不是他拆了我的篱落宫,如果不是他留下什么“朕在伏波宫中斋戒七日”的旨意,我如何正大光明的留在这宫外数日,又如何能在此时此刻,与慕容凝再次面对面,竟还能定好明日之约。

  我不知道,我心中诚挚的谢意,我那此时正在北疆奔波军情国事的皇帝侄子能否感应到。<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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