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或许是心里惦记着事儿的缘故,第二日,兰馨醒得很早,听梅香说,皓祯就这样在公主房外坐了整整一晚,身上的泥都干透了也没回去换身儿衣裳。
兰馨不慌不忙的由梅香伺候着把饭吃了,还擦了擦嘴,才道:“如今这贝勒府,岳礼要打死他,他的额娘联合他最爱的女子要骗他,除了我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他还能找到别的去处吗?他也不过是别无他法罢了。”
“罢了,这便出去见他一见吧。”
兰馨穿戴整齐款款行来,皓祯抬头看去,就见她唇边梨涡浅现,依旧是珠围翠绕眉目艳丽的模样,恍然便想起那日的婚礼。
那一日留给他的记忆已只剩下红彤彤的灯笼,满屋的宾客和数不尽的艳羡赞美了。
那时的他,明明享受着这个女子给他带来的荣耀,却一心挂念着白吟霜的好,后来数日,对这个妻子更是处处冷落,处处猜忌。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到头来,他身边唯一剩下的,竟是这个女子。
皓祯看着兰馨,看着她的高贵、优雅、得体,再看自己这满身的泥泞,忽然便有些自惭形秽,嘴唇蠕动了两下,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兰馨,大大方方的捏着白净的帕子弯下腰,为他轻轻的擦去了脸上的污迹。
那轻柔的动作,温柔的微笑,让皓祯的心中一暖,怔怔的看着兰馨秀美的脸庞,半天回不过神来。
“昨晚的事,兰馨已是听说了,额附在这里坐了一晚,可是想通透了?”
兰馨笑盈盈的看着皓祯,既没有询问皓祯失常的原因,也没擅自的表示同情,那种坦然的目光,让皓祯的心里舒服多了。
他站起来,对着兰馨弯腰行了一礼:“奴才见过公主。”竟是面容平静,进退得体。
兰馨心头吃了一惊,只想着:这一晚上的冷风,可吹得真值!竟是吹出个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来了!
兰馨细细的打量皓祯,见他已敛去了满身的落魄,神情安然,举止坦荡,虽然仍旧是一身泥泞,却也显出了几分高贵来。
兰馨这才想起,这个男人,也是京城年轻一辈儿里出了名的出息人。想来,若不是被那段“情不自禁”的感情糊了心,也不至于做出这么多的荒唐事。
人不轻狂枉少年,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就不会做那么一件儿两件儿的错事儿。可惜,皓祯错就错在,他自己去轻狂了,却让旁人来承担他轻狂的苦果,何其不公!
“想通了,但还有一些事不是太明白。”
皓祯看着兰馨严肃道。
皓祯记得,当初自己要纳吟霜的时候,额娘是坚决不许的,为何额娘见了吟霜一次后,对吟霜的态度一下子就截然不同了?甚至不惜瞒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护着她?
而吟霜,口口声声如此爱他,为何会狠得下心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如果她是这样狠毒的人,那么以前……她还有没有骗过他?
皓祯想到自己竟然一直生活在一个骗局里,甚至不惜为了这个骗子跟自己的额娘做对,跟自己的阿玛做对,跟皇上公主做对,就觉得如坠冰窟。
会不会有可能,连龙源楼的相遇、多隆的调戏、白胜龄的去世,还有那天桥下的卖身葬父,都是一场安排好了只等自己入套的把戏?
皓祯捏着拳头,指骨咔嚓作响,恰在这时,背后忽的响起一声如泣如诉的低鸣:“皓祯……”
皓祯回过头去,就见白吟霜两眼红肿楚楚可怜的看着他,一副担忧焦急想过来又害怕的模样,两只眼睛不住的偷瞄着他身后的公主,然后匆匆的跪下,行了个礼:“奴婢……奴婢白吟霜……见过公主。”
皓祯看着她颤抖的身躯、如同蝴蝶儿般扇动的漆黑长睫,第一次觉得,这一切,都这么假!都这么惺惺作态!
皓祯一个哆嗦,猛然退开一步,白吟霜立刻惊恐的抬起头来,凄楚的喊了一声:“皓祯……”
苏嬷嬷立刻冷冷道:“大胆奴才!才学的规矩都被你忘到脑后了吗?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道理?额附的名字,是你喊得的吗?”
白吟霜立刻瞪大了眼睛,泪珠儿噗嗦嗦的就流了下来,连连道:“是是是!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奴婢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说着话,眼睛却无比贪恋的看着皓祯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圆滚滚的、一颗一颗的沿着那苍白的脸颊往下落。
兰馨看着那张到了现在都还是只会哭的脸,就觉得心头堵得慌,不由得皱着眉转开了脑袋。
想了想,兰馨若有所指的对紧皱了眉头的皓祯道:“额附不用着急,一时之间要弄明白所有的事儿,谈何容易?可是,你不明白,却自有人明白的不是?做事的,总是人啊!”
皓祯一听,看着兰馨的面轻轻的点了点头,若所所思道:“公主说得在理。倒是奴才死揪着不放了。做事的,总是人。人做的,便总会有漏洞。”
兰馨笑着点头:“既然额附已经明白了,那就请随宗人府的去吧。昨日额附硬闯公主房,事情闹得太大,兰馨护不住你,为了兰馨的名声,兰馨也不能护你。还请额附谅解。”
原来,苏嬷嬷一早就让一个小太监去了趟宗人府了。
那话兰馨是这么说的:“他错了便是错了,自然有人罚他,我出面做这个恶人做什么?”
皓祯这才发现,兰馨身后,竟然还有几个陌生脸孔,腰上挂着牌子,手上拿着绳子。
看那穿戴,的确是宗人府的府丞无疑。
皓祯仰天长叹:“是我富察皓祯识人不清,才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各位请自便吧!”
便束手容那几个府丞绑了。
他神色坦然,倒让兰馨赞许的点了点头,心道:这男人若是不犯糊涂,倒还算得上有担当。
兰馨转身就要进房,却不想,一直被人忽略的白吟霜竟在这个时候整个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一个府丞的大腿,便凄声哭号起来:“求求你!求求你放过皓祯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们要绑,便绑我吧!”
那个府丞一下子就懵了,竟然闪躲不及被白吟霜抱了个正着!
白吟霜又哭又喊,极其凄婉,眼泪哗啦啦的落在那个府丞的官袍上,气得那个府丞的脸一下子就绿了,一脚踢开白吟霜便大喊起来:“大胆!大胆!这贝勒府还有没有规矩了?竟然容一个小小的婢女放肆!”
匆匆赶来的倩柔差点吓得晕了过去,只能奋不顾身的扑过来,一把将白吟霜拖开,抱进怀里连连安慰。
也不怪他气恼发懵,宗人府虽然只负责皇室宗族的谱牒、爵禄、赏罚、祭祀等事务,可皇帝为了提高皇族的身份,是将宗人府还要提在内阁和六部之上的。就算是那些平日里只知道惹是生非的王公子弟,见了宗人府的官员,也是个个噤声,生怕被揪住了小辫子的。
哪里遇到过这种事?
皓祯双手被绑在身后,冷冷的看着的看着倩柔对白吟霜的爱护,只觉得讽刺异常,只有目光扫过白吟霜已经有些显露的小腹时,才多了些温度,却又随后陷入了沉思。
岳礼赶紧的将暴跳如雷的府丞安抚下来,又偷偷的塞了些银子在那人怀里,那人这才哼了一声不再计较。
却不想,白吟霜竟然又在这样的关头上再出惊人之语。
她被倩柔抱在怀里,再扑不过来,只能扭着脑袋,双目含泪的看着皓祯,一边连连摇头,一边喃喃的道:“皓祯!皓祯你这是怎么了?”
她连连挣扎,弄得倩柔几乎抓不住她,只能在她耳边低声道:“吟霜!我可怜的孩子!你镇定点!镇定点!皓祯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他还有我,还有他阿玛,还有公主啊!你快住口!快住口!昨晚的事儿……昨晚的事儿皓祯只怕是听到一些了!”
倩柔心头也怕,她不但怕,还整整怕了二十年!
从她将自己的女儿换成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的开始,这种害怕就已经深深的缠绕在她心头,就像扎根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拔除不掉!
她不知道皓祯听到了多少,却知道,她跟皓祯之间二十年的母子情分,多半已经不剩几分了。
她这样想着,便觉得,皓祯进宗人府也不是坏事,至少,可以让这件事瞒下来。不然,若是进了岳礼的耳中,只怕就难以善了了。
岳礼当了几十年的王爷,虽是闲职,但绝不会连这点手段猫腻都看不出来。
倩柔只觉整个人忽冷忽热的,只能安慰自己: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二十年的母子情分,哪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呢?等皓祯进了宗人府,那般境地下,她再多多关心,这点情分不就回来了吗?
白吟霜听了这话却是全身一抖,难以置信的看着倩柔,不停的甩着脑袋。
她忽然醒悟过来,猛然凄厉起来,几乎将倩柔拉了个踉跄。
她口中高喝着:“不,皓祯,你误会我了,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不是你听到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啊!你听我解释……”
她哭哭啼啼,却不知道是不是难以开口的关系,半天都说不出句话来。
岳礼在一旁脸色直发黑,沉声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个贱婢!”
立刻有两个侍卫应声上来,兰馨听得心烦,再不想掺和到这场闹剧中,转身就走,却一下子让白吟霜看到了。
白吟霜像是忽然想通了一般,欣喜的大吼一声:“公主!”
见兰馨站住,冷冷的看着她,白吟霜忽然有些胆怯,却还是强撑着挣扎道:“公主!您救救皓祯啊!”
“他是我们两个人的丈夫呀!是我们两个人都深深爱着的,唯一的,真正的丈夫呀!”
“大婚之夜,合卺之时……往日种种,难道都不曾在你回忆中萦绕吗?你怎么舍得让他去死啊公主!”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抢走皓祯,我不该抢走他的爱,不该让他冷落了你,可是,我现在已经认识到错了,所以,你救救他吧,只要……只要你救了他,我保证,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皓祯,再也不会独占他的宠爱,我保证我会消失在你的面前,只要你跟皓祯在一起,我就绝对绝对不会打扰你们。”
“求求你!求求你赦免了我们,和我共有他吧!”
白吟霜说着这话,倩柔一下子就僵住了,竟让白吟霜挣脱了她的桎梏,整个的扑到了公主的脚下。
倩柔茫然转头四顾,就见岳礼的脸彻底青了,一群宗人府府丞都是惊骇莫名的样子,而皓祯,则微眯了眼细细的打量着泪水涟涟白吟霜,像是要看进她的心里去一般。
至于公主……倩柔心惊胆战,只觉得那冰冷的眼神,几乎要刺透所有人的心了。
兰馨怒极反笑,苏嬷嬷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口中大骂一声,一脚踢在白吟霜肩头,将她整个的踢飞了出去。
苏嬷嬷是习过武的,便是如今,兰馨练箭的时候,她也要在一旁活动活动筋骨,这一身武艺不但没有因为年纪大而放下,反而愈发的纯熟了。
这么一脚踢出去,白吟霜哪里受得住?立刻一口血吐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苏嬷嬷一把揪住白吟霜的头发,将她拖到兰馨面前。
兰馨看着茫然的、震惊的、难以自信的白吟霜,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白吟霜!本宫眼下跟你说的话,你给本宫一个字一个字好好听清楚了!”
“第一,你在本宫面前,向本宫求情,连‘奴婢’二字都不自称,单是这点,本宫就能治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乱棍打死!”
“第二,富察氏皓祯虽然擅闯公主房,但他已经被本宫的侍卫拦了下来,此罪本不当死,但有你这么一搅和那就不一定了。”
“第三,大婚之夜,合卺之时,富察氏皓祯心里想着念着的那个人是谁,你不会不知道,那夜的情况如何,你也不会不知道,你眼下说出来,又是何居心?”
兰馨不去看皓祯一瞬间冷厉的眼神,继续道:“第四,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下人,连个妾都算不上,你有哪点资格说与本宫共有本宫的额附?凭你这一句,本宫治你个大不敬的罪名诛连族人也不为过!”
一旁的倩柔一下子脸白了,猛然缩回了去拉白吟霜的手。
“第五!”兰馨昂起下巴,鄙夷的看着白吟霜:“若连我自己都无法留住自己的男人的心,我何必再靠别人的怜悯施舍来挽留这个男人?这样的男人,他不配!”
“我的男人,会是当世的英雄,会骑着汗血宝马,带我看大好山河!”
而我的男人……一直都只有一个!<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