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欲来山雨】

  他此言一出，七夏和百里皆是一怔。</p>

  原以为圣上就是喜欢，以他如今身子的状况和七夏的身份，如何也不至于召见她，哪里会想到事情这般突然。</p>

  “刘公公。”百里忙拦住他，“小七初入皇宫，又是一介布衣，诸多规矩不懂不会，只怕惹圣上不快，触怒龙颜。她受罚吃亏是小，倘使令圣上龙体不适，岂非是大过……”</p>

  “少将军，这皇上要见姑娘，咱家怎么做得了主？”刘公公表示很为难，“您也不是头一遭进宫了，也知道违抗圣旨是什么后果。”</p>

  百里垂头瞧了七夏一眼，眉峰微皱，终究不放心，又颔首朝他道：“既然如此，烦请公公能够照看她一些。”</p>

  “少将军多虑了。”刘公公微微一笑，“皇上这是吃得欢喜才想见见姑娘的，哪里会为难她。这宫里头多少人想见还见不得天颜呢。”说完便示意七夏过来，后者却在百里身后探出头，迟疑了一阵，又去瞧他。</p>

  不能抗旨，他不得召见也无法陪她一同去，百里无可奈何，只好拉她出来，仔细叮嘱道：</p>

  “无妨，你随刘公公去吧。万事小心，切莫说出大不敬的话来，尤其之前你跟我胡诌的那个。宫里不比其他地方，这样的话说出来，保不准是会丢小命的。”</p>

  听他这么描述，总觉得不像是喜事，反而像是要往龙潭虎穴去似的。七夏怯怯地点点头：“明、明白，那我不说话了……”</p>

  “……你不说话也不行。”</p>

  她咬了咬下唇，头疼道：“怎么说也不行，不说也不行？”</p>

  百里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同她解释：“圣上若问你话，你岂有不开口的道理？他问什么你必须答什么，切不可多说，也不能乱说。不知道的，只说不知道就是，千万别逞能。”</p>

  “哦。”七夏似懂非懂地应了声，一副若有所思，尚在琢磨的模样。</p>

  百里轻叹口气：“……行了，你去吧，莫让圣上等久了。”他这样的担心也并非多余，实在是七夏平日里说话太口没遮拦，总怕她话匣子开了收不住，一高兴就乱来……</p>

  他摇了摇头，侧过身，心道：但愿是自己多疑就好了。</p>

  跟着那公公，一路往偏北处而行。</p>

  皇宫里宫殿楼阁，亭台轩榭不计其数，廊下花草繁盛，品种数不胜数。七夏起初以为将军府已经够气派了，不承想皇宫中竟能有如此之大，怕是四五个将军府加起来也比不过。</p>

  她俯首而走，不敢转头张望，只拿余光小心瞥着周围。</p>

  不多时行到一处大殿之外，从殿中偏门进去，四下帷幕如烟如雾，金彩珠光。转至一旁暖阁前，刘公公命她原地站了，自己则打起帘子去通报。</p>

  身边摆有两个花瓶，前后都是书架，一扇屏挡在左侧。瞧着像是书房。</p>

  还没等她悄悄打量够，刘公公就笑着出来招呼她进去。</p>

  暖阁里，正中悬了只梨花木的六角宫灯，四周还整整齐齐有两排灯，即便是大白天里却也还点着，火光通明。</p>

  正对面挂了块匾，龙飞凤舞的草书，七夏看不懂写的是什么，所以很快收回了视线。这里头炉子热气充足，暖和得紧，还夹杂了淡淡的菜香，闻着倒让她也觉得饿了。</p>

  “皇上，这位就是百老将军家还未过门的媳妇。”刘公公在旁满脸堆笑地解释，随即又小声提醒七夏，“姑娘，还不行礼。”</p>

  她闻言，忙利索地跪了下去，叩首道：“民女庄七夏，拜见皇上。”</p>

  “喔，老百家的媳妇儿……怪不得呢。”头顶传来个甚是苍老的声音，惊得她心中一跳。</p>

  “起来吧。”</p>

  “谢皇上。”尽管立直背脊，七夏也没敢抬眼与他对视。但从余光可见得这人是靠在榻上的，手背的皮肤苍白无色，瘦骨如柴，连骨头都能瞧见。</p>

  她不禁奇怪，这皇上平日吃得这样好，怎么还生得这么瘦？</p>

  “把头抬起来吧，不妨事的。”他说完话，垂首就万分难受地咳了几声，刘公公忙上前替他抚背，随即又倒来茶水。</p>

  “别麻烦了，倒让我痛痛快快咳一回还好些……”咳过片刻，老皇帝把手一扬，不耐烦地让他一边去，刘公公也甚是识趣退开。</p>

  喝了茶水润过嗓子，他才慢悠悠问道：“你是哪里人？”</p>

  七夏忙回答：“杭州人士。”</p>

  “既是杭州人……如何不做你们杭州的菜式，偏偏挑了荷叶鸡和燕窝汤呢？”</p>

  想说自己虽然是住在杭州，别的菜式也不是不会，但犹豫了一瞬，她老老实实道：“……临出门前，百老将军曾和民女提过，说是圣上身体不好，脾胃很虚。荷叶鸡是夏季里头用的菜，猪板油做的，也不腻，正补虚损，燕窝汤又是生精养血、强胃健脾的，虽说可能对您的病用处不大，不过……我想那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总比吃上火伤胃的菜要好。”</p>

  没料到她做这两道菜还有如此心思，老皇帝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含笑不语，这才仔细打量起七夏来。</p>

  她模样瞧着不过十六七岁，脸圆圆的，容貌一般，眼睛却很大，亮晶晶的一对儿黑眸子。约摸是在门外站久了，此时进到暖阁，脸颊和鼻子立时红通通的，莫名让他想起一种食物——元宵。</p>

  “你说你是杭州人士，我瞧着，却没有半点江南姑娘的样子。”他往软枕上一靠，懒洋洋地看她。</p>

  啊？</p>

  这算什么评价？</p>

  七夏皱了皱眉，揣测道：难道皇上也嫌她丑？还要不要人活了……</p>

  老皇帝自是不会知道她心里所想，叹了口气又忽然喃喃道：“你倒是胆大，我有多少年没吃过这荷叶鸡了……宫里的人都不敢做，恐怕是看你年纪小，不欲让你抢了风头，也都没告诉你。”</p>

  她听得糊涂，没忍住开口：“为什么啊……”</p>

  难得这皇帝心情好，也没放在心上，只淡淡道：“早些年，膳房也有个做菜极好的厨子，不过后来突然暴毙了，他烧鸡用的就不是寻常的酱汁。我吃这鸡，尤其吃不惯别的酱，自他死后，同这菜差不多的，旁人再做也没了那味道，索性就都不吃了。”</p>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老皇上嘴巴竟这么灵，酱换没换都能吃出来。好在她运气好，用的是自家带来的酱，倘若方才真抹了膳房摆着的酱，眼下还见不到天子呢。</p>

  “你用的是什么酱料？吃着倒不是宫中用的那些。”</p>

  “……我使得的我师父留给我的秘制豆酱，其实也不算高明，不过是做酱的过程稍微麻烦了一些。”听说在外常近秋传的是她受过高人指点，厨艺精湛，为了口径一致，七夏只得胡诌。</p>

  “是么。”似乎听着也没多大兴趣，老皇帝点了点头，半晌只是倚在榻上，并无言语。</p>

  他不说话，七夏当然不能多问，可一时半刻没让她走，光这么巴巴儿立着，腿脚早有些受不住。</p>

  “中博，你再拿些我尝尝。”</p>

  刘公公垂首应了，忙又问：“皇上可还要碗燕窝汤么？”</p>

  “不必了，把左边琵琶腿用了就差不多了。”</p>

  “是。”</p>

  这鸡虽然烧得酥，但要吃腿儿，光用筷子还是有些费事，七夏见他夹了一阵，可惜把旁边的肉也拧坏了，忙道：“公公，用刀子切味道才不会差。”</p>

  “姑娘说的是。”刘公公微笑道，“是奴才糊涂了。”他正颔首示意旁边的小太监取把刀来，七夏却忽然从袖中取了把还带鞘的小刀递给他，刘公公立时一怔。</p>

  “姑娘，你！”</p>

  周遭便有人厉声喝道：“大胆，圣上面前竟敢无礼，是何居心！”</p>

  七夏被那人唬得一愣，呆在当场不知怎么是好。早些时候进宫，因为是庶民，曾有宫女来搜过她的身，起初还不知是为的什么，眼下才明白原来不能佩戴刀剑。只是她这把刀极小，那宫女并没搜出来，她原是为了做点细致的雕花才带上的，眼下哪里想到这么多……</p>

  “我……”</p>

  “行了。”老皇帝把手一挥，示意那人下去，“你们也别吓唬她，好端端的说着话，一惊一乍作甚么？”</p>

  “是……”</p>

  虽然躲过一劫，七夏浑身却起冷汗，急忙想把刀收回去，转念觉得这样不对，干脆放到桌上去，自己则往后退了一步。</p>

  灯照得那刀柄明晃晃的反着蓝光，游走不定，瞧着像是个精细的制品，老皇帝皱眉望了一会儿，唤道：“中博，把她那刀呈上来瞧瞧。”</p>

  刘公公略迟疑了一瞬，忙应道：“是。”</p>

  一般雕花的刀不至于带个刀鞘，然这柄却不一样。他在手上掂了掂，刀柄和鞘都是银质的，光下一照，光芒闪烁，很是耀眼。</p>

  拇指正从纹路上抚过，蓦地在那刀柄正中摸到些许异样，这上面好像刻了两个什么字，只是被人用利器特意划花，看不明白。</p>

  老皇帝脸色微变，飞快抽出刀，往刀鞘中一扫，突然间嘴唇发白。</p>

  “皇……皇上？”刘公公见他如此神色，不由一惊。</p>

  老皇帝摇了摇头，手臂微颤，只愣愣看着七夏。</p>

  “你……你过来，走近些，让我仔细瞧瞧你的脸。”</p>

  “啊？”</p>

  她犹豫地朝那边刘公公看去……</p>

  “姑娘还不过来！”</p>

  “哦。”尽管心中觉得奇怪，七夏只得走上前。</p>

  不料，还没等她迈开步子，老皇帝握刀的手蓦地一松，刀柄应声落地。</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