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睹物思人】
宫中膳房颇多，这地方正处点心房，是专替皇帝烹制糕点之处。宫门边立了个白眉慈目，身着大红蟒服的宦官，老远见着百里，颔首就行礼打招呼。</p>
“少将军可算来了，皇上那儿叨念许久了……”</p>
余光瞧到七夏，老太监又向她点头微笑。</p>
“庄姑娘，久闻大名。”</p>
闻言，她倒是狐疑地皱了皱眉。</p>
自己能有什么名气？这素未谋面的太监也说起客套话来了……难道宫里的人都这么客气？</p>
尚思忖着要怎样答话，百里不着痕迹地往她身侧挡了挡，报以一笑：</p>
“如此，就有劳刘公公引路了。”</p>
御膳房院落极大，又分膳房、果房、点心房、干肉房等等。左拐右拐进了一间长屋，七夏悄悄抬眼一扫，青色砖砌成的灶台干净得发亮，大红的木柱，一口口的大锅并着银质的碗盘，各式餐具一应俱全。</p>
果真是给皇上做饭的地方，这气派，恐怕一生就见这么一次。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想到自己早逝的娘亲。</p>
原来她从前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做菜的？</p>
此时膳房里留了疱长一人，副疱长两人，还有其余厨子一共十来人，瞧得刘公公领人进来，疱长急忙搁下筷子，先前来行礼。</p>
“公公，巳时已经过了。”</p>
刘公公略一颔首，示意他可忙活自己的去，回头向七夏一笑：“皇上午膳是午时准时用，这会子还有一个时辰。姑娘且做一菜一汤就可。”</p>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做一顿饭。</p>
七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p>
想来也是，皇上是什么人，怎么会放心她来做膳食。</p>
“那我要做什么菜？”</p>
她环顾四周，底下便有个帮厨的递上来厚厚的一本册子。</p>
刘公公在旁提醒道：“这儿都是皇上平日爱吃的饮食，姑娘且在里头挑自己擅长的便可。待做好后先呈给疱长试菜，若疱长觉得尚可才会呈给皇上。”</p>
七夏应了声，接过那册子，仔细翻看。</p>
宫里的膳食果真和外头酒楼客店中所做的大不一样，光看名字就有大半是从未听闻过的，她禁不住感慨，自己的眼界还是太小了，若没来过皇宫，还涨不了这般见识。</p>
见她轻轻皱起眉来，百里悄声问道：“看得懂么？”</p>
“没事。”七夏回头朝他笑笑，“还是看得懂一些。”</p>
早听闻这皇帝身子不好，如今也吃不得太腻的东西，尽管要做个硬菜，她也不好往大鱼大肉上挑。翻了几页后，七夏合上本子，递还给那公公。</p>
“姑娘可想好了？”</p>
“嗯。”她闭目歪头一琢磨，随即道，“就做荷叶鸡和鲈鱼燕窝汤。”</p>
话音正落，旁边倒有几个厨子转目看了她几眼，握刀的手也停了一阵。刘公公垂眸瞧着那册子，神色不明地笑了笑：“成，这菜咱家先替姑娘报上去了。那边尚有给姑娘空的炉灶……瑞青。”</p>
他负手在后，就有个小太监低首过来。</p>
“快带姑娘过去。”</p>
“是。”</p>
约摸是听到点风声，知道她是百家的人，小太监表现得极为客气：“姑娘随我来吧。”</p>
七夏轻轻道谢，因在皇宫也不知这样合不合礼数，迟疑的一瞬，想去看看百里，又怕自己这般举动会令他担心，只好强忍着没回头。</p>
幸而身侧除了这太监外再无人跟着，灶台一个人使，旁边也没人指手画脚，她不由松了口气。</p>
不多时，有帮厨提了食材过来，一一摆在灶台旁的小架子上。</p>
难为这才二月，宫里却还能搞到新鲜荷叶，要是在宫外，谁拿得出这么好的荷叶做吃的，即便是有，那也糟蹋。</p>
七夏探头拿筷子翻了翻菜篮，鸡和干燕窝都是打理好的，倒替自己省去了不少功夫。</p>
面前的一把把菜刀擦得雪亮，她伸手抚过，隐约像似看到娘亲也曾握着这刀，切菜做饭，从小到大，这做饭的手艺是娘手把手教会的，想到此处，她深吸了口气，适才紧张的心情一扫而空，抬起头来干劲儿满满地挽起衣袖，系上围裙。</p>
燕窝这东西金贵，她平时做得也少，只打了温水放进去，暂时搁在一边。</p>
说来这还算一道药食，燕窝性质平和，对脾虚胃口不好的人颇有效果。</p>
篮子里准备了只鲜嫩的母鸡，内脏去得干净，抄起刀里头把大骨头剔了，本想用手边酱，忽而犹豫了一下，她从怀里摸出自家带的那瓶酱料，抖了些许刚要往鸡身上抹，一旁的小太监立时制止：“姑娘。”</p>
七夏捧着酱料瓶子不解的看他：“怎么了？”</p>
“您这酱，得先给我瞧瞧。”</p>
她垂头咬着下唇，终是不情不愿地递给他。</p>
小太监放在鼻中一嗅，似乎拿不定主意，转身又跑去问刘太监，那刘公公试了些许，回头又递给副疱长，副疱长尝了尝，没吃过，觉得还是拿给疱长看看为好。</p>
如此转手数次，小太监才又捧着回来。</p>
“公公说不妨事，姑娘且用吧。”</p>
七夏：“……”暗自白了他一眼，心道：宫里的人果真多疑，我这料本来就没事。</p>
耽搁了这一会儿，干燕窝也洗好了，她拿水泡在银碗里，夹了打理好的鸡上火在锅里炒。片刻之后，那鸡已炸得红中带油，滋滋发出声响，七夏见这火候已到，飞快洒下作料，几乎是同时，肉香就噌噌冒了出来。</p>
小母鸡的肉最是鲜嫩清香，细致得不行，外皮炸得有些偏脆，却又不硬，一咬就能破，外酥里嫩，不肥不腻。</p>
头一次在宫中做菜，却不知道能不能动筷子尝，七夏刚要吃，又怕那小太监叨叨说什么，想着若是自己做得不好，疱长那边也不让她的菜送上去，也无所谓丢不丢人，索性也不就尝了，起锅小心翼翼装上盘子。</p>
宫里的碗盘和筷子皆是银质，可见当皇帝的疑心有多重。但细想想，坐那么高的位置，底下指不定多少人盘算着害他，也不容易。</p>
七夏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将燕窝汤盛了一小碟交给小太监带去疱长那边。</p>
她走到百里跟前，离得远远的，见到疱长吃过鸡，又尝了汤，低头在和那位刘公公说些什么。</p>
“怎么样？”</p>
瞧她做了那么久，水汽白烟里站着，额上尽是密密的汗珠，百里也顾不得许多，抬袖就帮她擦了擦。</p>
菜做得好不好他倒是不介意，不过是因为拗不过母亲，带她来走个过场，圣上若觉得好就再好不过，若不喜欢也就罢了。</p>
“我没敢吃，也不晓得好不好……”七夏乖乖站着由他擦头，忽然又笑起来，将自己方才所想告诉他，“你说，这做皇帝的是不是也可怜得很？才起锅热乎乎的菜，第一口却要让疱长吃了，等到了桌上，还得由太监试菜，都吃得差不多了，自己才能动筷子。”</p>
“小七！”虽然她声音压得低，百里还是皱着眉轻声呵斥，“别乱说话。”</p>
知晓刚刚失言，七夏赶紧住了嘴，讷讷瞧着左右，“哦……”</p>
门外来了两个太监，刘公公垂首一吩咐，就各自端了菜盘走了。七夏见状，料想是过关了，忙面带笑容地去看百里，眼里满是小孩子般的得意之色，后者却只是微笑并没言语。</p>
“姑娘。”刘公公笑得温和，款步向她走来，“疱长说尚可，我便做主叫宫里人带进去了。”</p>
“当真？谢谢了。”她嘴上说完恭敬话，心里却不由咋舌。自己下了那么大的力气，居然才只是尚可？到底是一山更有一山高，自己的厨艺在宫中大厨看来，也许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p>
七夏略感失落的轻叹了一声。</p>
做完了菜，皇上没发话，眼下还不能家去，只得巴巴儿地在门外站着干等，宫里虽然奢华，屋中备了暖炉，可院子外冷风吹在脸上也还是冻的人发抖。</p>
半个时辰过去了，就是吃得慢，菜也该凉了，怎么还不来人传话……</p>
七夏忍不住跺了跺脚，直拿手呵气。</p>
眼见她一张脸冻得通红，百里皱眉看了看左右，还是伸出手来，轻轻把她脸捂住。</p>
他是习武之人，尚有内力在身，不觉寒冷，掌心也是暖和得紧，七夏哈了两口白气，直望着他笑。</p>
“好些没有？”</p>
“好多了。”</p>
她偏头摩挲了两下，觉得异常稀奇，“奇怪，你的手怎么这么暖？”</p>
“傻丫头。”百里额头抵在她额头上，轻笑道，“我是练家子的，手自然暖了。”</p>
“这么说，那日让你在雨里淋一夜也不委屈了？”七夏扬起眉来，登时就不觉内疚了，“亏我还怕……”</p>
他顺口接话：“怕什么？”</p>
七夏笑了笑，正要开口，身边蓦地听得有人轻咳，前面回廊下，刘公公握拳在手，很是为难的别开视线。皇宫里比不得别处，这样的姿势实在不雅，他俩相视一眼，皆望着对方偷偷吐舌头，继而才佯装正经地松了手，各站一边。</p>
“姑娘。”刘公公提上袍子，小步而来，笑容满面，“天大的喜事，你的造化可算好了。”</p>
“喜事？”她仍旧习惯性的去看百里，然后才问，“什么喜事。”</p>
“皇上说要召见你，这可是半个月来头一回……不承想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手艺，可不是造化么？”</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