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改变历史走向的对话

  外金水桥右边不远,长安右门牌坊。

  “西铭老弟,这太学生不行啊,给这么多钱,锦衣卫一个冲锋,人都跑了。”

  “受先兄,能阻止皇上这么久,还请动了蕺山先生,我们应社,这回算是声名大振了,这目的也就达到了。”

  张溥,二十六岁,字西铭,后世中五人墓碑记的作者。

  张采,三十一岁,字受先。

  两人都是苏州人,合称娄东二张,虽然现在只是举人,但是已经成立了应社,这是一个打着共同学习、应对科举为幌子的学社,社员有七八个,而张溥,是应社领袖。

  两人野心极大,立志以东林党为榜样,多次发起诗会、运动等,结交各色举人,进士。

  特别是张溥,在他尚且连秀才都没过的时候,就已经带领秀才、举人们干出无数“大事”,组织暴乱,冲击衙门甚至是纵火烧城,都是家常便饭。在使用破靴阵这一点上,可谓是经验十足。

  “受先兄,你下一步是什么计划?”

  张溥眼睛眯了起来,看着巍峨的承天门(今天安门),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

  “下一步,扩大影响,争取能并吞一些有潜质的学社,组成复社。”

  张采慢慢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最好了,应社虽好,此时影响却稍显不足。

  通过今天的事件,张溥突然发现,好像这个新皇,拿他们读书人也没有办法,只会拿着刀砍砍杀杀,太低级。

  他轻笑一声,心中突然生出了更大的野心——掌控朝廷,不过此时说这个,为时尚早,此时此刻,此话,只能藏在他心里,就连自己最信任的盟友张采,都不能说。

  ……

  朱由检潜邸,信王府。

  三百二十四名应征而来的人,已严阵以待,怀着激动的心情,早早就等着皇帝亲临,好参加这场群面了。

  由于这次,朱由检承诺报销路费,又经过各级县府粗略考核过,所以来的,无分贫富老幼,真正是群英荟萃。

  朱由检看着这些来人,显得格外兴奋,登基这么久,终于要开始干点正事了。

  他一步步的跨上招贤台,面对站着的众人。

  由于人数太多,他的声音不免显得有些声嘶力竭。

  “诸位,相信大家都是受到招贤令的感召而来;相信各位,对这个世界都有着非凡的理解,有着自己对世界的认知。现在,到了,颠覆大家世界观,看待这个世界方式的时候了。”

  这第一句话,就直接让所有人亢奋起来了,这无疑是朱由检,这个现任皇帝,向他们的信念宣战,向他们的世界观宣战。

  皇上,到底要对他们的什么观念宣战,这是所有人都好奇的。

  “正如朕在招贤令里所写的那样,我们的思维方式要变得直接,有效,才能再现燧人氏发明燧木取火,将人类和猴子从根本上分开;才能再现第一个发现铜矿石,加热后冶炼成铜,将人类带入青铜时代,这样的盛况。”

  “谁来说说,朕说的思维方式更直接,有效,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说道这里,停了下来。

  台下,三百二十四名拼凑起来的队伍,一时之间纷纷沉思起来。

  一旁,书办正紧张的记录着这场演讲里朱由检和接下来互动者的每一个字。

  “皇上,学生宋应星,认为所谓更直接有效,就是若是直接去记录万事万物,然后总结它们什么情况下会发生,什么情况下,不会发生。”宋应星已经将朱由检看作自己的恩师了,这个学生也说的尤为自然,真诚。

  朱由检听了宋应星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觉这宋应星对自己招贤令理解的十分深刻。

  “宋应星,你回答的非常好,那你说说,你曾经作过什么样的观察?”

  宋应星低下头,想了想道:“学生发现,江南麦花夜发,江北麦花昼发。”

  什么?一时间,朱由检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但是考虑到宋应星的积极性此时不宜打击,朱由检说的还是非常委婉。

  “宋应星,你回答的很好。这就引出了我们要说的另一个话题,那就是观察,需要不间断的重复观察,是几十次,上百次,上千次,尽你所能全身心投入的观察;而不是仅仅观察一次,两次,几次。”

  宋应星仔细品味这句话,发现皇上竟是否认了他的论断,不禁有些大囧。

  深怕再出什么乱子的朱由检,不给宋应星接着说话的机会道:

  “所谓思维方式更直接,有效,说的就是,尘归尘,土归土。”

  “什么叫尘归尘,土归土?比如说,星星归星星,而不是上天降下要惩罚朕的信号。”

  这句话一出,这三百号人里,有一大半都懵了,他们是真没想到,皇帝的第一刀,砍向的竟然是天文。

  而在朱由检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了,因为纵观科学发展史,无疑是天文学的进步带动了人类发展,若是不解放天文学,那还谈什么科学发展呢?天文学,也必将继续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学生谈迁,皇上,君权天授,此乃万世不易之说,若天象与皇上无关,皇上何以治天下?”

  谈迁,国榷的作者,此时的他已有三十三岁,二十五那年,他立志写一部明史,历经六年多,终于写就,但手稿在去年被偷。

  如果是一般人听到这个故事,肯定会说,可能就没有这本书。

  但是历史上的谈迁,又花了三四十年,写了一本长达四百万字,更完备,更严谨的国榷。

  此时的谈迁,听说皇上招贤令的事,他心心念念的是如果能阅读皇宫藏书,那对他重新写史更为有力。

  谈迁的这个问题非常尖锐,这直接质疑了皇位的合法性。

  当然,这也是谈迁从朱由检的话出发,引申出来的。

  朱由检转头看向谈迁道:“哦?这么说,你认为所有帝王都是君权神授?”

  “当然,太祖困顿时,一餐之德,犹若终身;及应天命拔兴,宰割天下,这岂非是天权神授!成祖得天,虽夷险万状,建文终不可力争也。”

  谈迁见朱由检说道君权神授,直接拿出大明二祖来压他,你朱由检皇位继承自二祖,总不会反对二祖的君权神授之说吧。

  关于是否继续用君权神授来禁锢大明人思想的考虑,朱由检已经反复想过了,那就是必须打破。

  西方人在不断抗争基督教的思想压制,开启启蒙运动,才最终迎来了科学的大发展。

  而大明人,必须要打破君权神授这一条,才能迎来思想解放,最终迎来科学的大发展。

  如果不这样的话,科学不可能得到发展。

  因为董仲舒以来,儒家读书人的核心观念就是天人感应,君权神授。

  瘟疫、蝗灾、水患,都是天意,皇帝带领大臣祷告上天;治理百姓,百姓讲天意,日日诅咒害民之官;政策改变要讲天意,被有心人用来炒作违反天意,以至于政策无法执行。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此时的他,作为皇帝,说出的话,可能将会改变历史的走向,所以他也不得不格外慎重。

  “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朕赞同孔夫子,鬼神之说,朕存而不论。因为即使有一位天神,他也不会关注人类的行为。朝代更替,朕有另说,非天子失德。”

  “敢问皇上,朝代更替是何原因?”

  “天地有循环,犹如日出日落,人死人生。”

  “皇上,照此说,那我大明亦危矣,大明建国已历二百六十年,夏商周不论,汉宋皆有断灭之时不论,最长的要属大唐,也只二百八十九年!”

  谈迁不愧是精通史学研究的,问出的话也是犀利非常,这全是为何捍卫他的史学观。

  朱由检的话,无疑是刺痛了谈迁,颠覆了他的史学观。

  “朕所持之论,在于天有无神,存而不论,大明能存续多少年,在于朕,在于诸位大臣,在于诸位,在于将士,在于大明百姓,而不在于天意。”

  这些话已经非常出格了,大大违背了大明的政治正确,如果朱由检不是皇帝,他可能被打死当场。

  不等谈迁继续说话,朱由检连忙说:“朕说天无论有没有神,谁当皇帝,都不会降临神异或警示,或祝福,是有根据的。”

  朱由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朕预测,自今年起,五十五年将有彗星大行天下。”

  谈迁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想着史书中关于彗星的记载。

  “皇上所说,可是万历三十五年曾经出现过的那一颗?”

  朱由检听到这话,感觉谈迁的史学素养真的是不错。

  “不错,彗星出,天下都认为神罚天子,但朕翻阅史书发现,并不是如此。”

  “春秋,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

  “也就是左传所记,有星孛入于北斗,周内史叔服曰:不出七年,宋、齐、晋之君皆将死乱。”

  “其后一百四十六年后,史记载秦厉共公十年,彗星见。”

  “其后二百二十七年后,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七年,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五月见西方。将军骜死;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

  “其后七十七年后,汉书天文志载孝文后二年正月壬寅,天欃夕出西南。”

  “其后七十六年后,汉书天文志载孝昭始元中,汉宦者梁成恢及燕王候星者吴莫如,见蓬星出西方天市垣东门,行过河鼓,入营室中。”

  “其后七十五年,汉书五行志载元延元年七月辛未,有星孛于东井,践五诸侯,出河戌北,率行轩辕太微,后六日度有余,晨出东方;”

  ……

  “其后七十九年,元史载自八月庚辰,彗出井二十四度四十分,如南河大星,色白,长五尺,直酉北,后经文昌斗魁……”

  说到这里,朱由检停住了,因为正史,只记到了元朝,明史,明朝都没灭呢,哪来的明史,即使把明朝宫廷记载拿出来,说服力也不大,因为不是刊行天下的东西。

  “学生薛凤祚,皇上想说的,是否是这彗星,是同一颗,且它和金木水火土五星一样,周而复始的运行,刚好七十多年运行到我们能看见?”

  薛凤祚,山东淄博人,天启年曾授业与理学大师理学大师鹿继善和孙奇逢,因为学了后发现理学空谈心性,无致用之实,所以正打算找天文历算大师魏文魁学习天文历算,看到招贤令后,感觉备受震撼,故而拖关系来到这里。

  朱由检见到自己要说的话被说了,反而觉得十分开心。

  “不错,薛凤祚,你这话正是朕想说的,无论昏君圣君,无论治世乱世,无论史书记载彗星是吉是凶,彗星,只以它自己的周期,该来时来,该走时走。”

  “这就是朕要说的,尘归尘,土归土,天归天,人归人;这就是朕要说的,思维方式要更直接,更有效!这就是朕要说的,战争胜败,天下治乱,黄河清浊都要从战争本身,天下本身,黄河本身上去找原因。而不是来一句君权神授,让朕下罪己诏。若是朕下罪己诏,能让战争胜,天下治,黄河清,朕愿意每天每时每刻都不是在下罪己诏,就是在写罪己诏的路上,一刻不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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