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七天回魂

  上城区伦丁尼市塔可塔街105号,中年少女李佳琛在听到保险公司调查员如实陈述的调查报告后,毫无丧夫孀居新寡妇的自觉,脸上露出吃饱喝足后的淡淡倦怠,像极了上城区那些豪门大佬花钱在外面豢养的专属楼凤。

  “……综上所述,令夫何庭柱属于通过自杀骗取巨额保险费的典型,况且李女士你使了一大笔钱购买人身意外保险单,前后未满三十天,即一个月,无论是保险行业默认的行规,还是按照公司内部的反骗保规定条例,你都是一毛钱都拿不到,顶多退返两成保单费用。”

  李佳琛被人戳中痛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好说的是她还有一点城府在,没有像市井泼妇般的当场破口大骂,口口声声说自己从小接触银行、保险经纪,从来都是相信银行专员不会骗人,保险经纪都是推荐保单很和蔼可亲,赔付保费时同样温文尔雅,讲足道理,务必使到双方都满意。

  言外之意就是,中年少女李佳琛相当不满天地保险公司请的第三方调查员的调查报告,因为无端的揣测和推理太多,已经影响甚至败坏其本人的声誉,如果不开一场招待大报社记者的发布会,澄清这件事的始末缘由,她自己都要去跳楼,因为已经生无可恋了。

  调查员唐满脸不在乎地伸手搔了搔头,先是弄乱了油光可鉴的大背头,再用手指做梳,仔细打理了一下,毕竟这种大喇喇三千元的发型,衬足自己棱角分明的面型,而且衬地棒棒声,必须要打理,随时随地都要。

  实际上,调查员唐正趁着机会,快速回想整个过程,中年少女李佳琛的反应不出公司谋略部的推演,这种简单粗暴地撇干净责任关系,是只有下城区底层市井小民惯用的套路。

  杀人骗保嘛!就算是小型的保险公司,从年头到年尾,没一百几十宗,也有一百十几宗,一单单、一件件都要赔付,公司就算有再厚的本钱,也会赔付地一干二净,根本不用开工了。

  过失杀人,有充足不在场证明的过失杀人,而且受益人并非李佳琛本人,而是落在她的女儿身上。只不过,根据公司搜集到的资料,何生的女只得十二岁,因为未成年,有民事权利能力,尚无法行使其民事行为能力,必须得到监护人,即其生母的同意。

  兜兜转转,这一大笔钱又落在李佳琛手上,在关键时刻抽水,断绝其夫何生翻本的希望,债多咬死人,一笔笔小数目,累积起来后也不可小觑,最终母女的狠心离去,彻底摧毁何庭柱求生欲。

  随着何生纵身一跃,发达大厦又少了一个业主,尘世间又多了一条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换做第二间保险公司,或许公司的法务专员又有的扯皮了,单单用一个拖字诀,打多两年官司,高额的律师费,掏空中年少女李佳琛口袋的最后一笔钱,也就不了了之了。

  调查员唐想起七日后的回魂夜,何生的地魂会从阴曹地府回来,尽管省去地缚灵进化成鬼雄的漫长成长过程,不过不给中年少女李佳琛一个报应,真的会被她小瞧了天地保险公司的名声。

  “李女士,今天算是我代表公司,第一次与你正式接触洽谈,既然你不同意本人的调查报告,要么换一个第三方调查员过来,要么直接与公司法务专员商谈。只不过,换再多的调查员,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如,你做好心理准备,与精通保险法的公司法务专员好好讨论一下法律的边界,你最好祈求法律的解释权在你的手里,而不是公正严明的法官。”

  中年少女李佳琛原本平静地就像一潭死水,听到调查员唐夹枪带棒、暗含嘲讽的话,突然之间就好像没睡饱被人吵醒的母老虎,嗦地一声站起,手指指着对方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

  调查员唐屈指一弹,正中中年少女李佳琛的哑穴,也就是控制咽喉牵连声带的随意肌,导致她开口摇唇鼓舌,就是说不出一个字出来。

  调查员唐摇了摇右手食指,根本不看中年少女李佳琛满脸的震惊、失色:“我们身处上城区,有话可以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泼妇骂街,这样不好,很不好!”摇摇头,叹了口气,夹起手提包就走了。

  临到出门前,调查员唐回头看来一眼想追上来,却有害怕不已,一脸惊恐的中年少女李佳琛:“开医馆的坐馆医生为什么是广府十虎,其一病人医不好往往会医闹,没有三两下功夫怎么摆平?其二真的没有病人上门,自有一身好武功出门,逢人请指教,一阵间不就有病人上门求医问药?同理,我们保险公司请的调查员,没有几下三脚猫功夫,怎么出来混饭吃?”

  中年少女李佳琛终于发现,自己在银行取款的时候,下意识找到的推销保险的业务员,当时的笑容就很可疑,现在回想过来,他的脸上微笑和眼前这位太像了。

  那张模块化假笑的脸上,挤出企业级的职业微笑,却包含着一份冷嘲,一份热讽,以及八分的真诚,越是真诚越能打动人。

  李佳琛当时拿人当傻瓜,现在发现自己才是最大的傻瓜,区区一个家庭主妇,顶多多一个前公司文员、职业白领,再怎么耍小聪明,怎么可能斗得过大公司的专业人员,他们就是端这个碗,专门吃这行的饭。

  这位心思算计很深的中年少女,终于想起来老父亲在世时说过的那句话:不要拿自己的爱好,挑战别人的专业。

  区区一个保险公司请的第三方调查员,就有这种绝对高明的身手,能够在不可能的狭小角度,徒手麻痹目标人物的咽喉肌肉,导致自己出不了声,开口也是哑巴子。

  调查员唐看到李佳琛终于露出害怕的表情,眼角都在轻微抽搐,不像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演技,微笑地补充一句:“没事!我点的穴窍,只有半个小时,也就是三十分钟的效果,时间一过,就会自行解开,恢复说话的能力。”

  中年少女李佳琛这才松了口气,感觉到对方的善良,她用力往前鞠躬,然后趁机解开一颗扣子,露出胸口锁骨附近,大片丰腴的白腻,深邃的沟壑,足以淹死任何一个沉湎于温柔的英雄。

  调查员唐却不屑一顾地转头,推门而出:“记住,今晚何生出殡,你不去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再说了,你丈夫还有七天,回魂夜那晚,恐怕会循例拜访……”

  调查员唐还想继续说下去,突然之间,何生未成年的女儿走出来,干净澄清的眼睛多了一丝沉郁的阴霾,似乎幸福生活了十几年后,见识到了世间的丑恶阴暗面。

  调查员唐住口不说,随后不知道为什么灵感爆发,突然高歌一曲古典乐最后巨匠舒伯特的《魔王》,仿佛自己就是悲愤的父亲,好像自己就是重病待医的孩子,甚至他自己就是头戴锈蚀铁冠的魔王,向附近的邻居们宣告自己的到来。

  中年少女李佳琛还是害怕地不敢追出去,不过她迅速来到门口,发现左邻右里听到歌声,纷纷地探出头来,有人甚至站在阳台上,与可恶的、该死的保险公司调查员高歌一曲以应和,引来附近好事者们的纷纷鼓掌、叫好。

  “这群暴发户哪里懂歌剧!歌剧,只有在歌剧厅里演唱,才能称作歌剧。在这种空旷的高尚社区唱歌,只是唱给自己听罢了。”

  身为不久前被老迈的富豪安排着学过一堂礼仪课的中年少女李佳琛毫不在意地点评着附近邻居上不了台面的行为,她对上流社会的想象还停留在三根手指捏住红酒杯的细杯茎,免得手指掌的体温会影响到杯子里的红酒,根本不看报纸媒体上,待机长达七十年的温莎公爵布里帝序·伊莉莎戴着冰丝手套直接拿着杯肚,往嘴里可劲地灌窖藏美酒。

  大概是人家出身世家豪门,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相反的是李佳琛只是被人大力提携,希望用礼仪敲开上流社会的大门,而不得不恪守上流社会的礼仪。

  李佳琛想起保险公司调查员临走前说过的话,暗想:“要不是回下城区发达大厦一趟,给无鬼用的老公上一炷香,毕竟夫妻一场,今晚出殡,不去好像说不过去。”

  李佳琛忽然间弹起身,匆匆忙忙跑进自己的卧室,开始收拾整理,乖女不知何时出现,也动手拎出一个包包,往里面塞些东西。

  李佳琛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明明已经和过去彻底做了了断,从今以后就是上城区的人,再也不提过去的往事。

  她随手抽出鸡毛掸子,就想好好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女儿,可是乖女立即除掉身上蓬松的公主裙,双手环抱遮住胸口,露出前胸后背一块块淤青,明显是被有变态爱好的人虐的。

  李佳琛想过女儿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可是亲眼看见又是另一种心态,她扔掉手里的鸡毛掸子,跪倒在女儿面前,眼泪叭叭地流下,用力抱住自己的女儿,这是自己唯一的财产,也是唯一的摇钱树,能用女儿的名义,从那个年老的变态富豪手里,要来这样、那样的奢侈品。

  可惜,她的女儿在母亲的怀抱里,却满是不屑、讥嘲、甚至厌恶,似乎早就看穿了母亲的心思。明明几天前她还是被父母宠爱的小孩,现如今却如此的懂事,懂得很多很多大人之间的事情。

  她宁愿自己不懂事,至少不要太懂事,否则的话,就不会为了母亲,甘愿在那个老头虐待自己的时候,还露出开心的笑容。

  谁知道,笑容的背后,是一个非常怕痛,痛到哭不出来,只能继续笑着,才能免过更多折磨蹂躏的可怜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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