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黄与蟹
汪汉阳本不是世居暮云村的人家,虽然在这儿住了有些个年头了,可左邻右舍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儿搬来的。不过大家伙都知道他家院子里种了不少桑葚树,还特地养了条大黄狗,提防村里的小孩子过来偷嘴。
他家的土围墙不高,李尧典踮脚伸手堪堪能摸到上沿,只需一个小跳,便能扒住借力,轻轻松松地跃到矮墙之上。
因是日上竿头时候,汪汉阳方才出门不久,他平日里惯会去钱七家的酒馆里说书,虽然时辰尚早,他倒也要提前过去做做准备,一时半会儿是赶不回来了。
一行四人在院墙上挨个坐着。
墙虽不高,可钱七那五短身材上来还是费了好大会儿功夫,只得搭在李尧典肩上稍作歇息,喘喘气。
“这……这是……这是要干什么?”刘半树稀里糊涂地就被钱七哄了上来,心存疑虑,下意识地就想询问李尧典,可目光却被钱七那家伙遮了个严严实实。
李尧典看了身侧的顾安可一眼,见她狡黠一笑,无奈摇头:“偷偷默默地跑到别人家院子里,总不能是来送温暖的吧。”
“你这话讲的,我们那能叫偷偷摸摸吗?”钱七用力一推,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们是光明正大地翻墙上来的。”
“光明正大地偷偷摸摸?”
“大姐头您说得对。”钱七嘿嘿一笑,目光往底下一扫,正好瞧见灰头土脸的李尧典,故作惊讶道,“哟,你怎么先下去了?”
李尧典拍拍衣服,同钱七翻了个白眼,身子往边上一让,比了个请进的手势,没过三秒钱七就被顾安可以同样的姿势丢了下来。
“嘶——大姐头,你不是刚刚才答应过,不打我了么。”钱七揉了揉屁股,委屈地哭诉道。
“呀,好像是哦!”顾安可葡黑色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可书上不是说了么,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嘛。我既是女子,也是小人咯。”
“喂——诶!不带这么玩的啊。”钱七一眼瞥见院子里那只假寐的大黄狗,果断地躲到了李尧典身后,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从右侧探出头来,“那狗子,你,过来啊!”
大黄狗一愣,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一边寻思着今个儿这哥俩怎么这么虎,一边拿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气势汹汹地朝两人走了过去。
矮墙上的顾安可正斜眼瞥了刘半树一眼,只见他依旧端坐,无动于衷。下边的李尧典也是神态自若,不动如山地站着,唯有钱七,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坏事儿了,他不下来。”
“问题不大,又不是没和它打过,就当练习拳脚了。”李尧典扩胸一靠,挣开了钱七的手,“你先去摘桑葚吧。”
钱七往李尧典肩膀上猛地一压,愤愤道:“哪个脑瓜子不正常的是来吃桑葚的,我就想给那天枢山的道士来点儿教训。”
“那你还把我丢下来?他不也坐你边上么。”李尧典轻笑一声,和刘半树对上一眼,冲钱七扬了扬拳头。
“这不是习惯了嘛。”钱七讪然一笑,见那只凶狠的大黄狗张开血盆大口,尖牙利齿在阳光下耀眼闪亮,不由得惊呼一声,“快跑。”
就在大黄狗一跃而起,利爪都要擦到李尧典脸上时,刘半树动了。
没有花里胡哨的多余动作,凌空一闪,拦在了大黄狗的跟前,只一指,就将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大黄狗逼退三步开外。
大黄狗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满的弧线,重重地在地上砸出了一屁股坑。它的后腿垮在两侧,两只前爪无力地耷拉在胸前,双眼空洞,愣愣地看着刘半树在他面前掐起了道诀。
“我滴个乖乖,这结巴道士,这么猛的啊!”半路开溜的钱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搭在李尧典肩膀上,看着刘半树的背影直摇头。
“这算什么,你就好好看着吧,真正登堂入室的修士是什么样子的。”李尧典说着瞥了眼还坐在墙头摇晃着小腿的顾安可,再一次把钱七顶开,“看归看,别按我肩膀。”
“切,小气。”
被一时打懵了的大黄狗此刻也回过神来,张开一口大白牙,煞有介事地刨了两搓土,抖擞精神,嗓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奋起一跃,然后——在地上摊开一张小狗形状的大饼。
“它这是,失心疯了?!”钱七震惊地看着有气出无气进的大黄狗,又瞥了刘半树一眼,悄咪咪地在李尧典耳畔问了一句,“这也是他干的?”
李尧典点了点头:“半树他是长命境,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镇压野兽的一个小技巧罢了,不过就我了解,他那隔空一压大概能有一千斤的重量落下来。”
刘半树难得一笑,摇头谦虚道:“也……也没……也没那么厉害。”
“可那大黄身上,什么也没有啊?”钱七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本就是以气相慑,又不是借物镇压,你自然什么都看不见咯。”
许是因为刘半树没有用全力,被镇住的大黄狗突然挣开了重压,小跑几步后绕到两人身侧,腾空跃起,饿虎扑食般地将自己投向李尧典。
刘半树先是一愣,虽慢了半拍,却也还是移步换影,及时地挡在了二人身前,双手打出一团太极,就等着大黄狗直挺挺地撞上来。
让钱七倍感惋惜的是,大黄狗并没能成功地检验出那阴阳太极图的威力,因为早在它的前爪碰到太极图之前就被从墙头跳下来的顾安可一脚踹飞了。
“怎么啦,这样看着我?”顾安可拍了拍手,一脸无辜地看向躲在李尧典身后瑟瑟发抖的钱七。
“没,没什么。”钱七扫了眼贴地滑行了大半个庭院然后一头撞进了土堆里的大黄狗,心里默默感慨,“习武的,惹不起,惹不起。”
收拾完大黄狗的四人还没来得及去摘桑葚,只觉地周围的空气突然为之一冷。
“咳,咳咳。少东家,您又来我这破院子里啦。”
……
旭日高升,海风阵阵,细白如银的沙滩上飘起了花蟹的鲜香。被汪汉阳发现后,四人自然无功而返,本来也就各回各家准备吃中饭了,谁知顾安可心血来潮突然想吃螃蟹。
既然大姐头都发话了,钱七毫不犹豫地回家拿了些干粮、佐料,告诉家里中午不回去吃了,理由是向天枢山的道士请教修行。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还记着先前那记华丽的飞踢,主要还是因为螃蟹的味道,确实不错。
李山平对这俩师兄妹向来是放养的,因此这两徒弟压根就没知乎他一声的打算。刘半树自然也就客随主便,跟着一起到了海边,架锅生火。
李尧典朝锅里倒入清水,加些料酒,将处理好的螃蟹放在蒸屉上,撒点儿姜丝,锅盖一扣,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唔,要等多久呀。”顾安可双手握拳,抵住膝盖支着下巴,两眼滴溜溜地看着李尧典行云流水地点火下锅。
“嗐,没呢。”李尧典接过钱七递过来的面饼啃了一口,“现在时节未到,虽然是花盖蟹,多半也没多少肉。别看抓的不少,还不够一个人填肚子的。你要饿了,先吃点面饼好了。”
钱七一把将面饼袋子放到了李尧典边上,看了看埋头啃着面饼的刘半树,脱口而出:“狗子,你们当道士的能吃螃蟹么?”
“叫……叫我……叫我吗?”刘半树一愣,抬头愣愣地看向钱七。
“有你这么起外号的么。”李尧典递了块面饼给顾安可,瞅了钱七一眼,坐等看戏。
“不是,诶,我呃。我不也叫你点子的么,叫他全名显得生分,什么半子、树子又怪怪的,他能力压大黄,我觉得叫狗子挺好的。是,是吧?”钱七越说越觉得自己讲的有道理,说到最后还兴致盎然地询问刘半树的意见。
“贱……贱名……贱名好养。”刘半树倒是不以为忤,反倒是认下了这么个外号。
“你看看,你看看。到底人家是长命,就是比你,那个叫什么来着?”
“通透?”
“诶!大姐头说得对!”
“得了吧你。”李尧典赏了他一个白眼,“半树,我听师父说你们天枢山有清、浊两派的划分,你是属于哪派的?”
“浊……浊尘……”
“那没事了,等会儿蟹熟了你也吃点儿,抓了半天,总不能光出力了,是吧。虽然不见得有多肥美,但应该味道不差的。”李尧典顿了顿,接着说道,“天枢有清、浊两派的划分,所谓清就是你们常以为的不食人间烟火,至于半树这派,除了框束多了些,生活上其实和咱们没啥差别,我没讲错吧?”
刘半树点了点头。
“这样啊。”钱七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一个面饼,含糊地说道,“对了,点子你知道我今儿为啥来找你吗?”
“你要结婚了?”
“哈啊!”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安可突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钱七。就连刘半树都放下了手里的面饼,打量起这位今天刚认识的——朋友?
“什么呀,你别乱说。我是想问你,我最近天天做梦,怎么办?是不是鬼上身了,要不狗子你也帮我看看?”钱七急促地说完,期待地看向刘半树,可他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真是,放心好了,没病。做梦多正常啊。”李尧典轻笑一声,给锅底下的火苗降了降火候。
“天天做梦?”
“天天做梦。”
“那我一直梦见自己摔跟斗呢?”钱七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抓着李尧典的肩膀问道。
“那说明。”李尧典话音一变,严肃地看向钱七,“你要长高。”
“呼——”钱七松了口气,重新坐定,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也做这样的梦吗?”
“也做的吧。”李尧典想了想,说道,“我看着你摔跟斗就好。”
“这庸医,狗子,走走走,咱不理他。”钱七起身拉开刘半树,两人一道往望归海的方向走了过去,“咱再去抓点鱼虾,让点子多烧点儿。”
李尧典摇头失笑,掀开锅盖看了一眼,轻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今天都没见你说话。”
顾安可摇了摇头,小小地咬了口面饼:“没有。”
“心情不好呀,那就没办法咯。”李尧典一摊手,“半树他住我们那儿,是师父说好了的,没道理赶人家走的。”
“也不是啦,我其实对他没那么大意见的。”顾安可轻轻噙住下唇,抬头看向李尧典,认真地问道,“你们以后会不会都不带我玩了?”
“哈?不可能,你在想什么啊。”李尧典捂脸摇头,“我什么时候出去玩没带你了。”
“有呀!还好多次嘞!”顾安可伸出手指认真地数了起来,“自从你和钱七熟起来后就经常两个人跑出去,都没带我!”
“有……有吗?”李尧典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以后肯定不会了。”
“拉钩!”
“拉钩。”李尧典伸出小拇指,“我以后出去玩都带上师妹。”
砰——
“打我干嘛?”
“叫我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