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面具（2）
曾兮是来找王启的，但他并不是像权奕所想的那样，是来揍他一顿的，当然也不是来和他吵架或者理论的。
他只想在最后看他一眼、和他说几句话，因为这件事情过后，要他再和王启像以前那样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和王启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曾兮的任何事情王启都了解，王启的任何事情曾兮也都清楚，要说这偌大的北京城里，他还能惦记着谁的话，那也就只有王启了。他回忆起王启的时候，记忆的开端总是久远青涩的过去，不算太幸福，却依旧能泛起一阵躁动：重庆城的夏日、夜晚的大排档、无休无止的蝉鸣、一起上下学回家的山路、大谈梦想的时候、毫无忌惮地吹牛的时候……
纵使王启这死胖子有千万个缺点：消极、拜金、不讲义气、没有志向……但是曾兮反应过来，发现他自己何尝不是一样，有着太多令人无法容忍的缺点，却还是被王启给逐个容忍了，就像他自己容忍对方一样。
要说他们俩为何能相处这么久，也并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际遇和因缘，只是因为习惯了——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事情，一旦习惯了，就能包容对方的一切；一旦习惯了，就不能轻易地和对方道别；曾兮就是已经习惯王启的存在了，即便他也知道，依照他们俩截然不同的志向，早晚有一天会分别。
说起来，这城市这么大、人潮这么汹涌、夜光这么诱人，要是有哪两个人能一直不离不弃，也算得上是一种天大的缘分了。
——然而城市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个缘分，他们一会儿聚聚这里，一会儿跑跑那处，最终还是散了，还是一个人坐电梯回到公寓，一个人上网，一个人沉眠。
曾兮早就预见了，有一天他也会和很多外地人一样，一个人在这拥挤却疏离的城市里混着，这一天就是王启离开他的那天，就是今天，就是现在。
一结束游戏，他就跑去找王启，想要在这之前先把一切都问清楚，尤其是关于Starry的事情。可是一到了那里，他就彻底傻眼了——
面前的人中，有一个他虽然熟悉却又完全“不了解”的家伙，让曾兮连怎么质问都快忘记了。
“柳旭真？”
正当曾兮惊讶的时候，权奕也跑了过来，一句话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曾兮知道以权奕的个性肯定会来阻止自己动手打人，但是他没想到权奕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他和自己一样，都惊讶于面前遇到的这个“似曾相识”的家伙。
“柳旭真，你在这里做什么？”权奕惊异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这个“小男孩’，他虽然自称二十一岁了，却还是像十四五岁那样，个头矮矮的，五官也都没长开，“你他妈不会就是刚才那个薇恩吧？”
柳旭真轻哼一声，冷笑出来，稚嫩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当时联谊会上的懵懂和单纯，反而很是邪气、乖戾，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格。他就这样冷冷地打量着权奕，不予作答，而一个疑似他辅助的年轻人站出来，开始为他说话：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莫星光，ID是Starry，这位是我的ADC柳旭真，ID是KMOD。你是ToWorld吧？久仰大名了，你的真名是……？”
“权奕。”
“幸会幸会。”
——这就是曾兮口中一直念叨着的Starry么？
权奕惊讶，慢慢伸出自己的手和对方握在一起。
虽然对方染了一头招摇过市的金黄发，耳朵上还穿着闪亮的银色耳钉，但就说话的口气和握手的仪态来说，这个莫星光却显得文雅体面，和他轻浮的外貌完全不符。
“Starry，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LPL呢？”
曾兮抢在权奕前面问。
“这个嘛，说来话长……”莫星光注意到曾兮的存在，没有一点惊讶和失神，反而像是过去那样，淡然地回应道，“……我是没有想到竟然又会遇见你。本来我从LPL那里逃出来，就是为了躲避某些蠢货，现在看起来，又逃不掉了——”
莫星光的嘲讽越说越过分，柳旭真在旁边也跟着嬉笑起来。权奕皱起眉头，没想到这个才遇到的陌生人会这么不友好，而且他谈起LPL的态度相当不屑，仿佛权奕他们拼命想去的地方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随意进出的集市，不由得也想动怒。但反倒是曾兮无比冷静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对Starry这个人的说话方式早有预料。
他也扬起嘴角，那还是权奕第一次见到曾兮这样冷峻地讥讽别人：
“那你倒是先赢了我们这些蠢货再说吧——承认自己很菜就这么难么？”
Starry那张永远气定神闲的脸上因为记忆的重叠而闪过了一瞬的惊讶和涣散，但是他随即低头笑了，算是认命般耸肩，仿佛意识到失败者没有资格张扬：
“真是服了你了，曾兮，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坚韧的家伙。”
“是你太随便了。”
曾兮皱着眉头回应。莫星光耸耸肩，丝毫不在意对方的评价：
“也许吧。我认输。”
柳旭真看到莫星光竟然主动放弃了唇枪舌战，不由得气恼地对着曾兮做了个鬼脸。
“柳旭真，你还是解释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吧！”
权奕想到正事，马上气恼地质问柳旭真，恨不得揪着他那瘦弱纤细的脖子把他提起来。那家伙的脸虽然还是一样天真幼稚，但是却再也无法让权奕觉得可爱了，反而是让他想把柳旭真从莫星光背后抓出来，好好打一顿才解气。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所以就在了啊——”
柳旭真果不其然地开始装傻。
“那你中文说的这么好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不是韩国人？还有，你到底为什么原先装得那么纯良啊？
面对着权奕一连串的问题，柳旭真吐吐舌头，满不在乎地嬉笑道：
“——我的中文不太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操……”
权奕上火了，但正是这个时候，有个人影突然从不远处的椅子上起身，直奔他们这边而来，仿佛还染着不可忽视的伤感和凝重。权奕一看，顿时忘记了对柳旭真发火——这个走过来的人竟然是王启！他坐在柳旭真旁边，也就说明他果真背叛了曾兮！
王启低头不想被人看见脸。他凑近过来，对着曾兮说：
“阿兮，我们去外面谈吧。”
“你……”
曾兮的声音沙哑干燥，饱含着能轻易听出来的失控。
权奕反射性地抓住曾兮的手腕，叫他别动手。
曾兮啧了一声，告诉权奕他这次不会动手：
“权奕，你留在这里把柳旭真的事情问清楚了，我出去一下。”
“……喂，曾兮，”权奕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走了他，“快点回来。”
“知道了。”
曾兮就那样默不作声地离开权奕，和王启一起从网吧的后门溜了出去。权奕注意到了，曾兮在离开之前慌慌忙忙地点上一根烟，仿佛没有烟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一样。
他叹了口气，想起焦傲说的“他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解决”，不禁觉得是他自己太爱多管闲事了，毕竟王启对于曾兮来说可不只是一个背叛了他的人而已——对于一个背叛了你的普通朋友，你能揍一顿了事，但是对于一个背叛了你的铁哥们儿，你却只有五味陈杂、黯然神伤的份，就算拎起了拳头，也觉得砸的是自己。
别说谈话了，就连开口说出“为什么”这三个都觉得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