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瞧,并非虚言

  校花的那句走着瞧并非虚言。

  自从那天在教室表白过后,她开始轰轰烈烈地追求乔了,每天一定要来我们班面见乔,再说几句少女心的情话,欲语还休,逗得乔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从来没有女生这样明目张胆地追他,大多追得算含蓄。

  校花像纨绔少爷一样的追人,仿佛乔才是女孩子。

  送早餐和礼物什么的,不在话下,校花送的礼物都别具一格,皆不是什么名贵物,有些甚至是她手工自制的朴实货。

  她从前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时,都是砸钱哄人开心,看来这次对上乔,她是真用心了。

  泛黄的旧电风扇摇摆而吹,乱风吹拂的教室里,大家都满头大汗地落座,有人喘息着擦汗,有人咕噜咕噜地喝水,有人甚至不顾形象地抠屁股...生活姿态各显。

  唯有乔将第一时间拿来整理课桌,他把结实的手臂挨在那些小礼物上,无奈将其撇开,堆积如山的桌子上才空了些地方出来,方便他摆书备课。

  上一节是体育课,他一回来,就看见了满桌子的心意礼物,礼物基本很实用,比如那支黑得发亮的钢笔,比如那几盒补身体的保健品,比如校花亲手缝的坐凳软套...

  不止乔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于是就有人发出嘲谑的流氓声,东边儿飘来轻佻的口哨声,西边儿传来嘈杂的起哄声。

  而我嘟哝,贴心小棉袄。

  我觉得校花贴心,乔却好像很苦恼,刚开始他都不知要怎么处理这些礼物,还不回去,又不好扔。他是个勤俭好学的人物,没做出扔东西的粗鲁举动,只好将礼物大方送人。

  这得利的就属廖思行了。

  廖思行坦然接受师父的学习赏赐,他的成绩只要进步了一点点,乔就借花献佛,把带有校花气味的香喷喷礼物一齐推给他,以此来鼓励笨鸟廖。

  近来,乔都这样处理礼物,校花也以为他收了,今天校花得了空心血来潮一看,不慎撞见乔将礼物拱手送人的场面,她就伤心地站在他桌前,一副我见犹怜的忧桑样,低低啜泣了起来。

  还真没女生在乔面前这么哭过,就算是寻常的表白者,应也不会在心上人面前轻易哭哭啼啼。

  “乔乔,我熬了几晚的夜,拼命赶制好了坐垫,想着你坐一定很舒服...你没能坐到,我很难过;我平常看着电脑容易眼疼,网购这支钢笔的时候,看了好几个小时....你没能用上,我...真遗憾;我是路痴,千辛万苦去淘保健品的时候,迷了一晚上的路,那叫一个害怕呀......。”校花抽泣着,用排比句叙述准备礼物的心酸史,还把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全露了出来,她白嫩嫩的指头上有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的小红点,配上她国色天香的容颜,伤心委屈的小模样,想不让人心疼也难。

  廖思行低头看了眼自己屁股下面的软和坐垫,神情赦然,他脸皮还算薄,讪讪地把乔转送给他的进步奖全还了回去。

  周围的同学看着校花声泪俱下,也看得一愣一愣的。

  乔倒没怎么注意那些被归还的心意礼物,一向淡然的他罕见地慌了一丝神,不知他是见不了女生哭,还是觉得很抱歉,总之,他乍然抽出一张清风纸巾,帮校花擦了一下梨花带泪的鹅蛋脸,动作有些突兀。

  眼含泪的校花一时怔住了,她呆呆凝望着乔,似是有几分悸动。

  乔回神过来,见自己手上的动作不太好,连忙要收回手,又被发怔的校花一把抓了住。

  她把乔的手按在脸上轻擦,像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掌心,软软道:“没关系的,我就是爱哭,既然我把东西送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成。”

  乔的耳根子渐渐微红,红得不明显,他皱着眉头要抽回自己的手,再次被校花黏黏糊糊地捉住了,二人的小手在光天化日之下拉得羞人,在座各位刻意浪荡地咳嗽。

  全班都好像得了肺结核似的。

  我不屑地扫了教室一圈,把目光再次放到了乔身上去,他紧闭着线条清晰的嘴唇,压力使他嘴上的红颜色加深,他再次使力抽回手,眉目略有生气之像,语气生硬道:“麻烦你别再送我东西了,我不收。”

  话毕,校花的眼泪又断断续续地掉了下来,气氛有点儿尴尬,校花脸上并没有尴尬之色,尴尬的是乔,也是旁的看客。

  有男生替校花报不平,纷纷怼了乔几句,他默不言语,自顾自地预习功课。

  一见别人怼乔,校花就止住哭泣,立马站出来母鸡护小鸡一般地护人。

  上课铃声在意料中响起,校花匆匆擦了眼泪,竟迅速在乔脸上啄了一口,情意绵绵地说:“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我气。”

  亲完这一口,校花俏皮迈着长腿跑得不见踪影,她先前哭,此刻又笑,笑声如鸟禽的嗓音般清脆,那股子小伤心仿佛也烟消云散了。

  乔的脸霎时变得如染料一般,复杂的情绪从他眼中蔓延直颊边,他的面颊红着,青着,不知是羞,还是愠,或许...羞愠交加。

  我侧头盯了一眼校花的婀娜背影,不由捏了下手。

  即使上课铃声已响起,大家仍旧忍不住调侃乔,起哄的时候比学习的时候要有趣多了,一人开始嘴碎,其余人就一起碎了。

  曾经面对同学的调侃而面不改色的乔,现在竟有一点窘迫,我依稀记得,他当时的脸越来越红了,红得不正常,像一个发烧的人。

  直到任课老师走进来,大家收敛热闹,纷纷安静翻书,乔的红脸才逐渐恢复正常,我始终在后座瞧着他,瞧得一瞬不瞬,我瞧见...他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恰好是校花亲吻过的位置。

  用眼神八卦乔的廖思行忽然回眸与我对视,我一惊,忙垂下了头。

  刘海上好像有一股视线,我感到奇怪,因此好奇抬头,唉,又和廖思行撞上了视线,他呲着一嘴的钢牙套,指着乔傻乎乎地冲我笑。

  他那口水发亮的牙套上还有一片翠绿的小菜叶,怕是要拿来当明晚的宵夜吃。

  前座的乔顺着廖思行的目光看到了我这处来,我和他的四目交汇只有短暂几秒,乔看我的眼神淡的和其他人一样,不,还要淡一点,令我生出一种陌生人的错觉。

  我有点担心,他认不认识我?

  他知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在担心之时,乔已转回了头,他从后面足足拍了一拍廖思行的小平头,他微微动着嘴,好像在提醒廖思行不要开小差,我还看见他的唇形说了几个字,笨鸟要先飞。

  这节课我萎靡了,无精打采地趴着昏睡,所幸有书堆挡着头,副科老师在讲台上又不走动,就没发现我在偷懒。

  往后我都很无精打采,除了校花来找乔的时候,我可能才会聚精会神,只是看得聚精会神,也许因为他们两个都是风云人物。我一向对八卦的人嗤之以鼻,现在我好像成了令自己嗤之以鼻的人......

  于是内心情不自禁地吐了一句话,人都是会变的。

  持续关注中,乔面对热情似火的校花,好像有点不同,哪里不同?容我想想,他...他似乎会无措,对,就是无措。

  这种无措可能是人之常情,要是哪个品貌鲜明的男孩子这样逗我,我多半也会这样。

  但我好像猜错了......

  每逢放学,校花一定会死皮赖脸地坐到乔的单车后面,要求他送她回家,起初乔肯定不答应,她毫不气馁,就像尾巴一样跟着他。

  一出人流拥挤的校门口,乔毫不回头地踩上脚踏板,这架势仿佛一去不复返,他那双匀称有力的腿快速蹬着,极力想甩脱屁股后面的尾巴,奈何校花长跑能力不错,又晓得乔家庭住址。

  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校花将北极狐书包扔在了门卫保安处,挽起袖子就开跑,还咯咯笑着扬言,老子送你回家。

  小娘子语气豪迈得像个大老爷们儿。

  乔骑单车的背影一顿,又不停息地蹬了起来,校花追啊追,自己也觉得颇为有趣,便笑得如太阳花一般灿烂。

  前方地上有两个斜长的影子在移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影子的主人在玩猫抓老鼠。

  晚自习过后已是凉夜,白日的暖暖余温早消退了,身上的校服勉强能挡晚风的凉意,我鬼迷心窍地骑着山地赛车悄悄尾随他们,变成了另一个小尾巴,没人发现我,因为我从来就不起眼。

  他们一路追撵,我一路跟踪,我的行径和狗仔有几分肖似,我一边偷偷摸摸,一边深深唾弃自己,欸...我干脆叫八卦秦好了,高考后,填个传媒专业也是可以的。

  二人在辅道里行路,我在辅道外借树木遮掩。

  乔骑单车的速度越来越慢了,旧车轮在凹凸不平的老路上缓压,单车上的大男孩扭头看了看跑得宛若猎豹似的校花,他似乎是于心不忍了,便伸出一只脚撑着地,等待后面的人。

  他一停下,校花更是精神奕奕地追了过去,她一屁股坐在乔的后座,喘着气说道:“你放心,说过送你回去就送你回去,要不这样,我载你?”

  距离过远,我看不太清乔的神情,于是前进了一点,勉勉强强能听见他平淡又低的声音,“不好,请你别再跟着我,谢谢。”

  夜黑风高,路人零星,真个好气氛。

  校花突然亲昵抱住了乔的腰部,她微微摇着身子,向他撒娇,“好啊,我不跟,那你送我呗。”

  她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我提前躲到了拐角处去,又听她惨叫道:“呀!完了,我不知道这是哪儿,乔乔...拜托你大发慈悲,送我回家,行行好吧。”

  乔似乎在叹息,他也张望了一下周围,边拂开校花的手,边质疑道:“别以为你的小伎俩我看不透,我不跟你闹,这次我送你,下次就不会了。”

  校花顿时直起了腰板,她又亲亲热热地从背后搂住乔,窃喜地笑,嘴上却苦恼道:“不行,我是有恩必报的人,你这次送了我,下次该换我。”

  乔不语,他们后面的对话我就没听清了,因为他们在掉头,我在找地方藏身。

  乔送人回家的途中,校花总是要去搂他、抱他...使各种诱惑的小招数出击,他不为所动,单手控制车头,单手提防她。

  路到蜿蜒处,他不得不双手控制车头,校花再吃他豆腐时,他似乎也懒得奉陪她了,干脆叫她吃个够,左右这男人的豆腐比女人要便宜。

  校花脑袋灵活,占到了便宜后,她就夜夜送乔,然后就发生那一晚类似的情况,乔拿她没折儿,也无法丢下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在夜晚迷路。

  一来二去,乔当真成了校花的单车司机,十天就有八天要送人回家,我么,时而狗仔,时而回家。

  我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大概因为乔做了她的单车司机,促进了双方的来往,关系从中升温,加上她的不到黄河心不死,乔就渐渐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他对她虽然也高冷,却夹杂着一丝不同的态度,他没有答应她什么,但是已不反抗她的任何出击,她的礼物,他收;她的要求,他应;她的亲热,他受。

  大家明眼看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八卦了一段时间后,就习以为常了。

  校花这段时日追得乔风风火火,过于引人注目,她再次被教导主任逮出来批评,她被带走的时候,我正好路过,回教室以后,我就告诉了廖思行。

  接着廖思行又告诉了乔,乔执笔的手一绷,他盯着书本凝了半晌,似乎若有所思。他出教室前竟来到了我的桌旁,一股光芒仿佛当头照耀,我也许体会到了麦子接受太阳的沐浴是何等感觉。

  这是乔第一次主动来找我,他脸上仍然透着疏离,神色淡淡的,也毫不阻碍我接收到他的真诚感谢。

  “杜秦,谢谢你,让廖思行转告我。”他是如此道谢的,令我耳朵一惊,我还以为他不认识我,我还以为他不知道我的名字。

  杜秦两个字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有着别样的感觉,可...虽是感谢,给我的感觉总得来说不太好。

  我足足望了乔两眼,这仿佛是他头一回正眼注视我,认认真真的那种。他的眼睛清透极了,不掺杂任何消极情绪,干净得像一块羊脂白玉,纯净剔透。再看几眼,我恐怕就要忍不住鉴赏他的眼睛了。

  我低头写作业,字写得比之前乱,“不谢,应该的。”

  “这世上没有谁应该为别人做什么,人情我记着了。”乔听到了我的回应,才从桌边离开,然后我缓缓抬起下巴看他,同班以来,他破天荒的因为某个人要放下繁琐的学业,要利用宝贵的午休时间,去找人。

  他从不浪费休息的时间,不是拿来学习就是拿来看书,好像浪费一秒钟都是罪大恶极的事。

  我失笑,他好像总是怕欠人什么,哪怕星沫子点的人情,不值得一提的人情,都会被他视为正经又重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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