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世界工厂遭遇世界名牌
“山东车出问题了，你打个电话问下。”彭总雷厉风行地划出一纸字拍在苏穆脸上，转身拉门就要出去。办公室里同事们不露声色，半是怜悯半是庆幸地扫了他一眼，一边低头忙自己的事。作为半年来办公室里销售业绩最不理想的业务员，苏穆被从业务岗扫到售后的事基本上人尽皆知。人们看着这个曾经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被成堆的工作淹没到奄奄一息，不由稍稍对自己的处境感觉到一丝满足和安心。
苏穆唯唯诺诺接过那张纸，记下上面的电话，按地址抄一遍快递单，闭眼稳了稳神，按键拨通。
五分钟后他灰头土脸地开门去洗手池，一边小声跟电话那边讲好话，扬声器中客户的咆哮声隆隆作响。苏穆最后不知道被噎了一句什么话硬是翻着白眼愣了半天，在这段时间对面挂了电话。他推门走出去时，魏总抬头看了一眼。
洗手池边，他把头整个塞在水龙头下。洪龙龙大步走到他身后，一把把他揪了出来。
“哪都有你。”苏穆使劲甩头甩得水花四溅，然后抬起脸，片刻后张开眼睛。
“我在这里工作一个星期了，你哪天情绪都不对。”洪龙龙数落他：“既然你不喜欢在这里工作，为什么不换份工作？这样对你有好处。”
苏穆摇头：“你不明白。我喜欢这份工作，问题是工作不喜欢我。你工作更久一点，就会有这种感觉了。”
“你不喜欢这份工作。”洪龙龙重复道，“工作多久都是一样。这是你跟我提过的——人的因素。你让自己成为了问题，也阻挡别人去解决问题。”
苏穆默然无语。
“这次是什么问题？”
“山东。”苏穆低声说，“有一台车起升油缸坏了。那台车被中间商转手俩次，现在在最终客户那里。客户仗着车的问题在赖尾款，中间商把客户的压力转移到工厂了。他要我们今天就弄俩根油缸给他，但事实上，这款油缸我们没有库存，加上生产时间即使用最快的物流也做不到。”
“油缸有问题车怎么交出去的？质检为什么不承担责任？”
“这也是我说的人的因素。”苏穆声音越说越小：“谁会去承担责任？这是多大的责任？如果一定需要承担责任，你是选择让一个部门还是一个人上？”他突然闭嘴，眼神转移到别处。
洪龙龙严肃地看着他：“该谁的谁也逃避不掉。中间商电话给我。”
“你要做什么？”苏穆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机被他劈手夺去。洪龙龙用手指像插烧鸡一样在触屏上一阵乱捣，皱着眉头把苏穆一手拨开。这时电话接通。
“老板。”洪龙龙沉声道，“我是w市叉车工厂，我们家叉车哪里有问题？”他眯起眼睛听了一阵说：“先生，我们做很多年叉车，每一辆车都是车间作业工人一个螺丝一个螺帽装上来的，前前后后十八道工序，5重质检，我不相信我们车会出这么大的问题。你不要吵，我今晚就来山东，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谈。”他挂断手机：“这人满嘴脏话。”
“你在搞什么！”苏穆惊慌失措：“你还把自己送到山东去！你葬了！不管你信不信，车肯定是有问题的啊！我们家车就是这样的！”
“出问题肯定要解决，有麻烦也肯定要有人顶锅。”洪龙龙扣上工装领口，7月天里苏穆看着都觉得热。“但最后犯错的都要被打脸。谁犯错打谁脸，一个也跑不了。”他又扣上长袖袖扣：“现在去做那俩根油缸，跟魏总说我请半天假，明早来上班。”他重重拍他肩膀把他拍趴下：“你不止思想深刻。你思想复杂。”他眼角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转身大步而去。他的脚步踏在地面上，莫名如高山倾颓。
车间某个角落里，埋着一只泛着幽光的蓝色圆环。
洪龙龙拎着一只黄色工具箱和一把蓝色的伞，找一个墙角跳过工厂围墙，走半里路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抬头眯着眼睛看向夏日里的郎朗晴空，一边顺阳光判断着方位，一边在稀薄的云层里搜索着什么。片刻后他找到了自己等待的东西。他把伞夹在腋下，弯下膝盖默数：3、2、1。
“轰”一声巨响，大地上爆开声势浩大的气浪！
洪龙龙张开双眼对抗前所未有的强大风压瞬间来到千米高空，他视为目标的黑点在眼前逐渐放大。灼热的阳光下突破潮湿的云层，在头顶赫然出现一只银白色的钢铁巨鸟。他打开伞用力一挥，身躯轻飘飘绕过飞机翅膀，一面伸出手紧贴住机身表面整理衣领。
风与阳光和着弯曲的大地在身下蜿蜒展开。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载着这不速之客一路向东北驶去。
夜幕垂临。灯火通明的城市周边静溢无声。波平浪静的波面上空浮动过一只黑暗的影子。洪龙龙瞄准方位在空中收起伞，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买他的车子是给他们彭总面子！要牌子没牌子，要品质没品质，现在要售后没售后！那小子算什么叼东西，敢跟我这样讲话？”一间门面店中牛老板还在兀自骂骂咧咧，“没比较没有发现，国产货质量简直——像松本先生代理的小松，这些年就从来没出过问题嘛！”
在他身边那名身穿西装的年轻人闻听此言满脸笑容，一面欠身道：“还得牛老板眼光独到。牛老板既然我们是朋友有些话不如直说。这些年大家做工程车辆的，谁没有吃过国产货的亏？中国号称世界工厂，这些年向世界供应的确是数以万计的廉价货，我们做长期生意的，说到底还是要选放心品牌啊。”说罢斜了一眼被拆的乱七八糟的车：“至少做个油缸不会随便漏油不是。”
随行的小松品牌店员发出不屑的嗤笑。门面店里，所有中国人都感觉颜面无光。
铁门被猛然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我是W市叉车工厂售后兼发车员。”洪龙龙环顾四周：“我来解决那个起升油缸的问题。我们的车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