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哪里能想到他说的送居然是一路送到飞机上。
好半天没缓过神。
直到空姐温柔地开始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时晚才如初梦醒。
“你......”顾忌着周围还有其他不认识的乘客，她尽力压低声音，却依旧掩饰不住惊诧,“你疯了吗！”
什么时候还有这种送法。
不再是在检票口冷淡漠然的模样。
遮光板未拉下。
清晨阳光静静洒进机舱,落在少年眼睫上,给他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唇角微弯。
看着时晚一脸的难以置信。
贺寻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傻姑娘。
他想。
已经被保送P大，这几个月相对其他人而言空闲时间要多得多。一直陪着时晚去上竞赛，守在身边,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紧张的心情。
毕竟是第一次去参加这么重要的比赛。
感到不安也情有可原。
然而到底不好直接大大咧咧地问出口。
最后他只能去找楚慎之。
作为省队的领队,楚慎之倒也没有为难他，只让他自己安排好航班住宿。
算是默认可以一起同行。
“你睡一会儿吧。”并没有正面回答，伸出手,贺寻替时晚把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小姑娘眼底有浅淡的青色。
一看就是昨夜一整晚没睡好。
动作温柔。
似乎沾着晨曦的暖意。
少年手指擦过耳尖,有种莫名的温度。
“你......”依旧处在震惊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正想追问。
他就捉住了她的手。
然后别过头,兀自阖上了眼。
鸦羽般的眼睫浓密。
略显苍白的肌肤上。
同样是显而易见的青色。
这个家伙......
手被紧紧牵住，余光里,姜琦已经捂着嘴默默地一个人在旁边笑疯了。
没有其他办法,时晚只能老老实实闭上眼。
不知为何。
明明没有做什么，只是这么牵着贺寻的手，逐渐嘈杂的飞机引擎声间,她的心却一点一点安定下来。
不再像昨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那么焦灼。
少年的手一如既往温暖。
暖意从指尖蔓到心口。
被压抑了一整夜的疲倦骤然涌上来，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了靠,时晚沉沉睡去。
*
或许是前一晚整夜都没怎么合眼的缘故。
这一觉时晚睡得很沉。
等到迷迷糊糊醒来时，空姐已经在播报帝都的室外温度。
在机上，除了姜琦和楚慎之,没人注意到偷偷上来的贺寻，然而等到下机集合时，就再也瞒不住。
“我的天！”
之前给时晚过生日时已经露过面，加上一直都坐在教室后面跟着他们一起上竞赛课，几个月下来，贺寻也算混了个脸熟。
就有男生上去拍他的肩：“兄弟你可以啊！”
这一届省队的女生比往年少一些，只有时晚和姜琦两个人，其余都是男生。到底是青春期容易躁动的男孩子，加上两个小姑娘都生得好看，难免会生出几分心思。
哪曾想一个只想看八卦不想恋爱。
一个早就有了被老师默许的男朋友。
原本以为天天接送每日陪读就是极限，哪里想得到还有跟过来这种操作。饶是以前不怎么服气，现在也不得不说上一句佩服。
大大咧咧。
说话毫无顾忌。
男生说的自然。
贺寻面色如常。
时晚脸就一下烧起来。
“都过来，我点一下名。”
只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楚慎之清点人数。
人数清点完毕，主办方的车已经在机场外等候，一行人上车，前往预定好的酒店。
行程安排比较宽松，并不是一到帝都就考试。总共五天行程，其中两天分别进行理论考试和实验考试，最后两天进行查分和颁奖，给学生们留出一天时间自由活动。
一上车。
大家就开始热热闹闹地合计要去哪儿玩。
“P大肯定要去，南锣鼓巷雍和宫什么的也要去转转......”
还是先前那个打趣贺寻的男生，提起要去哪儿逛的话题，似乎早有准备，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帝都地图，开始如数家珍地掰手指。
姜琦不禁瞪直了眼：“吕思明，你怎么画了这么多圈！你到底是来考试的还是来玩的！”
吕思明不禁一个哆嗦：“我靠好凶......”
到底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车上很快就乱做一团。
并不制止。
难得露出一点笑容，楚慎之没说话。
坐在靠窗的位置。
时晚望向窗外。
和青城截然不同，作为政治中心的帝都繁华而忙碌。正好赶上中午下班时分，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内涌出数不清的白领，街道上人群熙攘。
正值秋季。
泛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下，片刻后就被清洁工扫走，不留一丝痕迹。
一座野心勃勃又无比美丽的城市。
“在看什么？”
从上车起，少女就盯着窗外出神。一直没出声打扰，最后，贺寻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没什么。”
视线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晚摇了摇头。
随即，她又很小声地说：“人好多呀。”
和慢节奏闲适的青城完全不同，街道上行人碌碌，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在大城市生活的紧张感。
似乎只要稍微走近。
就会被淹没其中。
觉察到小姑娘隐约的不安。
想了想。
贺寻去抓她的手：“那你就牵紧我。”
无论是青城还是帝都。
无论今后会去向何处。
他都会像现在一样守在她身旁。
*
到底旅途疲惫。
到达酒店后，楚慎之并没有组织什么活动。
只让他们在酒店附近自己逛一逛，注意不要跑远。
下飞机后又坐了许久大巴，到最后，连吕思明这种活跃分子都蔫头蔫脑地闭上了嘴。
也就没人再嚷嚷着要去玩。
大家集体在房间休息。
第二天。
或许是太过疲倦，这一夜时晚睡得出乎意料的好，一次都没有醒过。
洗漱过后，她和姜琦一起去餐厅吃早饭。
贺寻他们几个男生已经在那了。
“我建议先去P大看看。”休息了一整夜，精神已经恢复过来，吕思明神采奕奕，“这叫先拜山头，逛完P大咱们别犹豫，直奔雍和宫！”
姜琦不明就里：“你这是怎么安排的？”
P大与雍和宫压根不在一个区。
“怎么，你不想保到P大去？”面对她的疑惑，吕思明振振有词，“雍和宫求事业和学业最灵了！我还琢磨着保去P大后要怎么还愿呢！”
愣了一下。
姜琦不以为然：“学物理的怎么还搞封建迷信。”
“就是就是。”剩下几个男生随声附和。
吕思明就不乐意了：“哎！我说你们几个见色忘义的东西！”
他们吵吵闹闹地斗嘴。
一旁。
时晚安安静静地喝牛奶。
她吃东西的时候斯文极了，乖乖的，看上去简直像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
在旁边看着。
贺寻忍不住扬了下唇角。
“都别吵了。”
还在争论到底先去什么地方，最后，姗姗来迟的楚慎之结束了这场斗嘴，“早上我带你们去P大，下午自由活动。”
上课时已经见识过楚慎之的威严。
吕思明和其他男生悄无声息地闭上嘴。
正值深秋。
落叶纷飞的P大很美。
不似街道上清扫那么及时，即使脚步再轻，踩在泛黄的树叶上也难免咯吱作响。
细碎的咯吱声中，向来寡言的楚慎之难得主动开口，对他们一一介绍周围的建筑：“这是生物技术楼，那边是动物实验中心......”
“晚晚。”
走在时晚身旁，默默听楚慎之介绍了许久，姜琦突然凑过来，“听说楚老师她女朋友和楚老师高中大学都是校友？”
每次晚课后，元宁都会开车来接楚慎之。
终于得以奋斗在八卦第一线。
姜琦简直心满意足。
听她这么说。
时晚愣了下：“嗯......好像是的。”
没有询问过元宁的学历，只在饭桌上偶尔听向洁提起过几句，印象中，元宁确实毕业于P大法律系。
至于是不是同一所高中。
她就不知道了。
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姜琦不禁感叹：“这可真是绝配。”
下一秒，似乎想起什么，她又冲时晚挤了下眼睛：“晚晚，你跟贺寻不也是这样嘛。”
从同一所高中考到同一所大学。
说起来让旁人羡慕不已。
眨了下眼。
时晚没说话。
逛了一大圈，在P大闻名全国的湖边合影留念。吕思明他们还在商量怎么才能摆出更酷炫的拍照姿势。
远远的。
有人喊贺寻的名字：“贺寻！”
一开始以为是同名，但当贺寻也转身冲对方挥手时，大家才发现并不是重名。
“徐老师。”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无人机培训计划的负责人，贺寻冲他点了点头。
一直致力于研究小型飞行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优秀的学生，保送也是由他引荐的。
走得近了，发现旁边还有个自己的老同学。
徐乐不禁笑了：“楚慎之，我说你够不够意思，来帝都也不找我。”
当年两个人可是睡上下铺的交情。
“我怎么不够意思。”见到熟人，难得比以往活络，扫了眼一旁的贺寻，楚慎之淡淡道，“不够意思我能把这个学生塞给你？”
“是是是！”
一提到贺寻，徐乐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他看向少年，“来P大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这是......”
话说到一半。
又看了眼楚慎之。
徐乐有些犹疑。
前脚才参加完无人机比赛，如今跟着楚慎之出来，是又要参加全国物竞？
看出徐乐心里在想什么。
贺寻笑了。
“徐老师。”目光有意无意往时晚那边看了一眼，他沉声道，“我来陪我女朋友。”
他这么一说。
徐乐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当初颁奖典礼完，少年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火急火燎地要回国。顺便还把队里的无人机全带走了。
“你可真行啊。”
愣了一下。
徐乐不禁感叹。
当初只觉得这小子用无人机折腾冷焰火挺浪漫，没想到小半年过去，居然还脚踏实地一路守女朋友守到了北京。
真是不服不行。
到底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尽管贺寻没有明说是谁，见时晚不太自然地低了头，徐乐就懂了。
“这次好好考啊。”
眯了眼，他冲时晚笑：“明年报道我请你们俩吃饭。”
还有事在身，同楚慎之又简单寒暄几句，徐乐便离开。
P大已经逛得七七八八，楚慎之也就不带着他们继续逛，而是给了一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让他们自己转。
姜琦被吕思明拜托去帮男生拍照。
时晚就和贺寻随便在校园里转。
或许是错觉，又或许秋风的确吹落了更多的落叶。
走在路上。
咯吱声似乎比先前要明显许多。
走了没多久。
敏锐地察觉到少女似乎不太开心。
贺寻开口：“晚晚？”
从方才起，小姑娘就一直低着头，一个人默默往前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兀自出神。
没听到少年在叫她。
直到贺寻又喊了几声，时晚才回过神。
又不是傻子，这么一折腾，明显看出她情绪低沉。
停下脚步。
贺寻捧住她的脸：“怎么了？”
有什么让她突然不开心的事吗？
手指修长。
掌心宽和。
少年的手很轻易捧住时晚整张脸。
体温略高，他掌心暖洋洋的，连带着她整个人也暖和起来。
到底还是有些不安。
犹豫片刻。
时晚开口。
“你说......”秋风里，少女嗓音轻得几乎一吹就散，“万一我考不上P大怎么办？”
从姜琦到徐乐。
甚至是楚慎之和元宁。
每个人似乎都觉得她可以直接保送P大，再不济也能在高考中被录取。
可是。
万一她没有考上呢？
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如今，贺寻这么一问。
时晚就有些忍不住。
杏仁眼里沁着几分犹疑和不安。
掌心里的小脸绵软。
贺寻心里一下软得不行。
“嗯......”
然而思考片刻，他故作正经：“那可能我会跟你分手，姜琦他们会不理你，楚老师也不想提起你是他的学生吧。”
时晚：“？”
哪里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
她一下瞪圆了眼睛。
显然极其震惊，少女瞪起眼时和豌豆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眸。
有种傻里傻气的可爱。
贺寻就没有绷住。
秋风萧瑟。
少年笑声沉沉。
“你......”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玩，时晚不禁去捶他，“你讨厌！”
哪有他这么逗人的！
她伸了手想捶他，还没有碰到，就被牢牢捉住了指尖。
牵紧她的手。
贺寻垂眸看她：“傻瓜。”
一天天不知道都在自己一个人偷偷琢磨些什么东西。
然而贺寻也不得不承认。
他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步。
几乎从没被别人期待过，直到她亲自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她在担心什么。
“没人要求你一定要考上P大。”收拢指尖，他认真看她，“他们只是觉得你配得上最好的。”
这么美好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他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都塞给她。
很少见少年这么严肃的表情。
手被牵着。
时晚听见他说：“不管你考去哪里，你都还是姜琦的好朋友，楚老师的好学生。”
“而我......”稍微顿了下，贺寻语气极其认真，“我会一直爱你。”
他爱她。
和这世界上任何其他事情都无关。
没有想到会在此时听见少年的表白。
怔了下。
时晚眼眶有些红。
小半年来。
心里一直有隐约的不安。
然而听到他这么说，那些在深夜里令人辗转反侧的情绪似乎瞬间烟消云散。
“别怕。”揉揉她小脑袋，贺寻把她搂在怀里，“你考试的时候，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外面陪着你。”
他说过。
再也不会跟她分开的。
将头埋在少年温暖结实的胸膛中。
时晚轻轻应了一声：“好。”
*
离开P大。
在吕思明的一再要求下，大家前往雍和宫。
并非初一或者十五，前往雍和宫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乐滋滋地见神就拜，吕思明把殿里的佛像都拜了个遍。
“楚老师你看看他！”气得姜琦跟楚慎之告状。
并不信神佛。
楚慎之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这帮孩子们忙碌地拜来拜去。
“你们俩怎么不去？”耐不住吕思明的热情要求，几乎所有人都去了，而时晚和贺寻却始终没有去拜。
笑着摇摇头。
抬眸望了一眼身侧的少年。
时晚没说话。
并不是很相信这些，而在P大听过贺寻那么说，现在，她已经安下心来。
有他陪在身边就够了。
并不需要其他。
见他们并没有表示出明显的兴趣，楚慎之也没强迫。
最后过了许久，大家零零散散地回来，就差吕思明一个，他禁不住对贺寻说：“你去把吕思明叫回来。”
在最后一个殿内。
刚上完香。
终于准备往回走，还没出门，吕思明就看见少年朝他走过来。
“现在！”到底也知道自己耽搁了不少时间，他连忙举手，“现在就回去！”
“等一下。”
然而贺寻并没有催促他。
在吕思明匪夷所思的目光中。
取了一支香。
贺寻在蒲团上跪下。
向来不信鬼神，性格又倔强，除了一年前在荷花池跪过沈怡，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跪过谁。
然而。
这一刻。
闭上眼，少年的神情格外虔诚。
他什么都不求。
只求她能顺顺利利地考完试。
*
玩了一天。
接下来分别是时长两天的理论和实验考试。
安定下来，每次贺寻都会一直把她送到考场外，时晚发挥得很稳定。
实验考试结束。
第四天就是查分的日子。
这一年网络不发达，不似后来可以在网上直接查分，各个省队的成绩都需要领队亲自去查阅，核实后回来公布。
一大早楚慎之就走了。
留下学生们望眼欲穿地守在酒店大堂。
“我感觉我要窒息了。”前几天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吕思明现在面色惨白。
而其他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毕竟都还是孩子，难免有些紧张。
时晚也有些不安。
她不由抬头去看贺寻：“你去参加比赛的时候紧张吗？”
隔了这么长时间。
如今。
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当时会是什么心情。
无人机临时出问题，身上又肩负着为国争光的重任，等待成绩的那一瞬，他肯定比她还要无措。
少女微微抿唇。
贺寻就笑了。
“你还是先紧张一下明天颁奖典礼要穿什么吧。”他温声道。
这么一说。
时晚就更紧张了。
好在不多时，一直紧盯门口动态的吕思明就开始倒抽冷气：“回来了！楚老师回来了！”
所有人都朝大堂门口看去。
冷着眉眼。
面无表情，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依旧是往常冷冷淡淡的模样。
说实话。
从楚慎之脸上看不出来一点儿喜报的表情。
“完了......”是个老实人，吕思明当场有些腿软。
同样十分紧张。
到底心理素质比吕思明强，定了下心神，时晚走上前去。
停下脚步。
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拧着眉，淡淡扫了她一眼。
下一秒。
楚慎之突然笑了。
相处一年多，这是时晚头一次在对方脸上见到这种冰雪尽数消融的笑容。
“恭喜。”眉眼尽是笑意，他对她说，“你是今年的最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