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嫂子你可是不知道,寻哥一从机场出来就往这边赶！”
烟火熄灭。
教室里的荧光灯重新亮起。手里抱着一大堆飞行器，一个额前染了绺红发的少年站在时晚面前，兴奋地手舞足蹈：“这几个月我还从来没见他这么着急过！路上差点儿闯红灯,还好最后赶上了没耽搁事儿！”
“陈琛你有完没完！”他正准备兴高采烈地继续往下说,就被另一个出去回收飞行器的少年喝止,“过来把东西都给我！”
“哦......”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的确兴奋过了头，陈琛摸摸鼻尖，很不好意思地冲时晚笑了笑。
然后迅速走开了。
没有理会挤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张望的同学们。
站在走廊里。
时晚扬起脸。
照明已经恢复,暖黄的灯光下,嘴角微微勾起，贺寻依旧是那副笑意温柔的模样。
眉目一如既往英俊深邃。
可她瞬间却有些不敢相认。
似乎极其赶时间，比赛一结束就往回赶,都没来得及换衣服,贺寻穿的是颁奖时的正装。
以往都是漫不经心的随意打扮，从来不好好穿衣服。如今,深色西装烫得笔挺,丝质领带打出精致的结，向来散漫敞着领口的衬衫也规规矩矩系到最上面一颗扣子。
俨然不再是之前穿着蓝白校服,懒散挽起袖子的少年。
“看什么呢？”
见小姑娘愣愣盯着自己看。
贺寻唇边笑意更深。
腰细腿长,天生的衣服架子，即使穿校服也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眼下穿起正装，挺括肩线勾勒无余,他笑起来就少了几分慵懒轻佻。
而是属于男人的成熟稳重。
光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都能想象到站在台上从容镇定的飞扬神采。
数月未曾相见。
记忆还停留在分别时少年略显青涩的模样。
一时间，仰着脸，时晚不知所措。
对上深沉的黑眸。
她呆呆立在原地。
就看见他眸子里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情绪。
下一瞬。
伴随着围观同学的惊呼。
时晚被紧紧拥住。
明明已经是成熟的大人模样,拥她入怀时手臂却依旧微微发颤，几乎无法克制力度，直到把少女牢牢圈在怀里，感受到温暖的体温，鼻尖是熟悉的香甜味道。
贺寻才终于安下心来。
“我好想你。”
分开的几个月仿佛数十年那么漫长，辗转反侧，常常一整夜一整夜睡不着，有无数的话想说，如今终于回到她身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嗓音有些哑，收紧手臂，贺寻低低地重复：“我真的好想你。”
想亲吻她柔软的脸。
想紧紧把她抱在怀中。
想就这样一直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温热吐息吹在耳边。
感受到少年难以自制的颤抖。
眼眶有些红，时晚伸手，缓慢而坚定地回抱住他。
和他一样。
她也真的好想好想他。
六月初的夏夜。
月色星光温柔。
西装笔挺的少年和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女拥抱在一处。
影子重叠在一起。
在暖黄灯光下被拖得很长。
“咳。”
从配电室那边往回走，一回来就看到这种场景，到底不好就这么一直观望下去。手里拎着个没拆封的蛋糕，楚慎之轻轻咳嗽一声。
“我来我来。”见少年少女还拥抱在一处，陈琛十分机灵地从楚慎之手里接过蛋糕，“麻烦老师了！”
时间太紧，只来得及准备冷焰火和飞行器，根本没有提前订蛋糕的功夫，贺寻只能拜托楚慎之。
好在紧赶慢赶。
最后一切都刚刚好。
回过神来。
在周围同学的起哄声中，红着脸，时晚被推到教室中央。
教室的灯被关上，只有蜡烛闪着温暖的光芒。
唇边噙着笑意。
贺寻给她戴上生日帽。
太过紧张和激动，直到现在手都在颤，替时晚调整好生日帽的角度，他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在胸前的衣兜里摸索片刻。
贺寻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我答应过你的。”
烛光摇曳间。
少年神情温柔。
他稍稍俯身，替少女戴上一枚精致的金牌。
*
第二天是周六。
休息日，家属院通常是闲散慵懒的时光。然而一大早，段秀娥刚打着哈欠下楼，就被一堆记者长枪短炮地团团围在正中央。
“什么？”睡得迷迷糊糊，压根就没醒，记者们叽叽喳喳的开口，她头都晕了，“什么世界冠军？”
活了大半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隔壁省。听见诸如世界、锦标赛、冠军一类的字眼，段秀娥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楼下。
段秀娥和一大群闻风而动的记者纠缠不清。
楼上。
“嫂子我跟你说，寻哥真是太太太厉害了！”
是个嘴皮不消停的，一大早从酒店过来就没停过，说了一上午，陈琛还在叭叭叭说个不停，“我们老师都没解决的问题啊！寻哥拿过去琢磨一会儿就弄明白了！真的太厉害了！不服不行！”
坐在一旁。
听着陈琛一刻不停地夸贺寻。
时晚就有些不好意思。
“陆淼。”她只好转过头去问另一个少年，“那个......就这么把飞行器带出来，真的可以吗？”
跟之前见过的飞行器不同，这次贺寻拿来放冷焰火的无人机在体格和重量上都小巧很多，承重能力也远远超出预计。和寻常的飞行器完全不一样，显然是从队里拿来的东西。
和陈琛活泼跳脱的性格相反。
不苟言笑。
陆淼的性子看上去要沉稳得多。
“没关系的。”然而一张口居然和陈琛没什么区别，“这次能拿奖全靠寻哥，我们领队说了，无人机他想带就带，到时候只要还回去就行。”
听说贺寻要无人机是为了焰火表演，还特意让他们俩过来帮个忙。
时晚：“......”行吧。
“你们俩别吹我了。”
最后还是贺寻自己听不下去。
摆手示意他们消停些。
“这怎么能叫吹啊寻哥！”陈琛就有些不乐意，“我跟嫂子说的这都是事实好嘛！”
同样从小对飞行器感兴趣，也拿过不少奖项，自视甚高，刚到基地的时候，陈琛觉得自己肯定是团队中的佼佼者。
然后就被贺寻不声不响地给比了下去。
倘若只差了那么一丁点儿。
难免会教人不服气。
然而无论是理论还是实操都被全方位碾压，平时考核次次都是第一，最后在国外比赛时又临时救场，拿到了团队和个人的第一名。
这么一来。
想不服都不行。
“打住。”
眼看着陈琛马上要收不住地继续往下吹。
贺寻连忙抬手制止。
“他说的也是实话。”平时和陈琛怼来怼去，陆淼难得替对方说句话，“外面吵吵嚷嚷的，估计是记者来堵你了？”
团体冠军和个人第一名。
这年飞行器还是个没进入大众视野的新鲜玩意儿，象征着高精尖的科技水平，加上又是世界级的奖项，消息灵通的记者们纷纷闻风而动。
院里吵闹声渐重。
贺寻就皱了下眉。
正想拒绝。
“还是下去见一下吧。”看着他一副想要拒绝的模样，时晚先开口，“不然他们不会走的。”
只是个普通的北方小城，难得出一个世界级冠军，今天采访不到，记者很难善罢甘休。
原本并不想去。
听见少女这么说。
贺寻也就没继续推拒。
都在队里，同样是团体冠军，下楼时，他顺便也把陈琛和陆淼带了下去。
被围追堵截的段秀娥终于能脱身。
没有下楼。
趴在窗台上。
时晚看着贺寻被记者们围在最中央。
夏季天气好。
阳光穿过叶隙，洒在少年深邃锋锐的眉目上。
没有丝毫怯场，即使被团团围住，他神情也始终如常。应对自如地回答着一个又一个抛出来的问题。
偏了偏头。
时晚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
她的少年好像已经长大了。
*
接受采访到底不是件轻松事。
最后一个记者离开。
贺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同样累得不行，陈琛都没了说话的劲儿，和陆淼一合计，决定先回酒店睡上一觉。
送走他俩。
贺寻上楼。
一打开门，就看见小姑娘坐在沙发上，抿唇偷偷地笑。
“笑什么呢。”
走过去，他伸手抱住她。
数月不曾相见，如今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把头埋在她脖颈处。
吐息温热。
微微有些痒。
时晚声音里就带了点软绵绵的笑意。
“你好厉害。”她说。
兴奋过头，陈琛常常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到底还是让她拼凑出了大概的情况。这一次的比赛，如果没有贺寻救场，很可能连铜牌都拿不到。
更不要说冠军。
然而时晚并不觉得讶异。
那次风雪间，看见他眼里的神采，她就知道他一定可以成功。
她的少年不会失败的。
听见少女这么说。
稍稍闭了眼。
贺寻嗓音有些哑。
“那我要奖励。”
明明先前在楼下接受采访时还是成熟淡定的模样，而现在，他的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撒娇和不讲理的味道。
奖励？
一开始时晚没听懂。
但随即，少年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她一下就明白了。
这个人哦。
脸瞬间滚烫起来，害羞得不行。
她只想把头埋在他怀里躲着不出来。
知道他的小姑娘容易害羞。
只是这么顺嘴一提。
贺寻并没有打算强求。
下一瞬。
却蓦然僵在原地。
离得很近，不过几寸的距离，似乎还残留着昨日璀璨灿烂的烟火，少女眼眸亮晶晶的。
她就这么看着他。
然后轻轻地亲了上来。
跟他平时强势掠夺的姿态完全不同。
温温软软。
她的唇瓣带着柔软甜蜜的气息。
接吻向来都是贺寻主动，平时再怎么大胆，也只偷亲过对方的侧脸。
主动去亲他还是头一次。
不太懂该怎么继续往下进行，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少年的唇角，时晚就有些不知所措。
脸颊烧得更厉害，到底不好就这么停下来。
眼睫扑簌几下，闭上眼，她躲开他瞬间深沉的视线。
又一次亲了上去。
没什么技巧，她学着他之前的举动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吻上他的唇。
到底有些生涩。
带着点儿羞怯，少女的吻又轻又软。
似是而非的撩拨最勾人。
落在唇角的亲吻绵软甜蜜，有那么一瞬间，贺寻只想反客为主。
把她抱着膝头狠狠地亲。
亲到眼眶通红手脚发软。
但他最终并没有这么做。
片刻后。
稍稍收紧手，他轻轻回应着她。
纯粹的。
不带任何欲.望、干净温柔的一个吻。
到底许久未见，唇齿纠缠在一处，待到最后分开，两个人都有些微微喘气。
没有再说话。
窗外是夏季喧嚷的蝉鸣。
少年少女静静相拥在一处。
“哦对了。”
沉浸在难得的放松之中，过了好一会儿，贺寻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跟时晚说，“等我一下。”
松开手。
他起身去行李里翻东西。
翻了半天，最后终于翻出来。
最后。
时晚看到了一张P大的预录取通知书。
*
“真是P大？”
周一，手里拿着青城日报，姜琦低头看看首版上眉目深邃的少年，随后一脸震惊地望向时晚，“贺寻真的被P大保送了？”
这几日，青城各大报纸和电视台的头条都是贺寻。除了获得的奖项之外，还列出了他已经被P大保送的消息。
作为最高学府之一，P大是一中学子们向往的地方。楚慎之性格冷淡还那么受欢迎，其中也有P大学历加分的因素。
时晚点点头：“嗯，真的。”
那天看到她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后来仔细想想，倒也不算太让人震惊。毕竟一连拿到了两次世界级奖项，确实达到了保送标准。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又低头看了遍日报上加粗的标题，姜琦感叹，“真是让我们这帮普通人没法儿活。”
毕竟一中每年考去P大的也就那么几个。
“那到时候你们俩岂不是要一起去P大了！”比时晚还兴奋，姜琦摩拳擦掌，“这下我看那群老古板还会不会天天嚷嚷着禁止早恋！”
没看见人家甜甜地谈恋爱还能考去P大嘛。
姜琦信心十足。
无奈地笑了下。
时晚没有说话。
拿了世界冠军，能被P大提前保送，她自然很高兴，连带着向洁和时远志都开心得不行，专门做了一大桌菜庆祝。
只是......
姜琦说得斩钉截铁。
时晚心里却有些没底气。
她真的能和贺寻一起去P大吗？
尽管以现在的成绩看，只要高考发挥正常，被P大录取肯定没问题。但高考的事儿谁都说不准，比预期低上几十分也是时常会有的情况。
如果......
如果到时候她发挥失常，没能考上P大怎么办？
这么想着。
时晚不禁摇了下头。
没事乱想这些做什么。
“这次竞赛你拿个一等奖，到时候也能保送了。”她还在琢磨这件事，姜琦还在兴致勃勃往下说，“说不定我努力一把，大学还能和你一起玩儿！”
姜琦这么说。
时晚才想起来竞赛也是可以保送的。
“是啊。”看着姜琦兴致勃勃规划未来的劲儿，弯了弯眉眼，她也笑了。
与其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还不如把眼前的竞赛准备好。
既然他这么优秀，她也要更努力，才能和他站在一起。
进入竞赛最后的准备阶段，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时晚忙的不得了。
转眼就是十月下旬。
到了要去比赛的时候。
“你是在和你们楚老师比谁瘦得更快？”
从国外回来后，贺寻每天都陪着时晚一起去上竞赛。到底还是不放心两个小孩儿在晚上回家属院，依旧习惯性把他们一起送回去，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时晚，元宁直皱眉，“楚慎之，我说你是不是又压榨学生了？”
被点名的楚慎之望向窗外不吭声。
“没有。”时晚连忙摆手，“和楚老师没关系。”
只是临近比赛。
她心里有点儿紧张。
“明天按时到学校，然后大家一起去机场。”分别前，一直没出声的楚慎之终于开口。
今天是最后一节竞赛课。
明天，省队就要前去帝都，参加这一届的全国物理竞赛。
“好的。”时晚点头。
同楚慎之和元宁分别。
她跟贺寻一起走在小巷里。
平时回家属院时都会聊天，今天，少女难得没有说话。
思忖片刻。
贺寻开口：“紧张吗？”
“还好吧......”
嘴上这么说。
时晚心里就更紧张了。
贺寻已经被P大保送，如果可以的话，这一次的物理竞赛，她也想直接拿到保送资格。
然而赛场上高手如云，最终能取得什么成绩，现在谁都无法肯定。
少女应得有些迟疑。
眼神闪烁下。
贺寻没说什么。
“明天我送你。”他只是在分别的时候这么说。
这一夜。
时晚睡得不太好。
但第二天，面对送行的时远志和向洁，她还是显得很有信心：“好啦，你们快回去上班吧。”
抬眸看了一眼贺寻。
到底这次周围还有其他学校的同学，不好像上次她送他时那么亲密，最后，她只是冲他挥了挥手：“我会加油的！”
小姑娘自己给自己打气的模样可爱得不行，
唇角微弯。
贺寻淡淡道：“嗯。”
为什么今天这么冷淡啊......
有些意外少年会是这样的反应，但登机在即，来不及多说些什么。
时晚只能和姜琦一起去登机。
机票由省队统一订购，座位也已经安排好。同姜琦坐在一排，时晚身边还有个空位。
依旧在思索今天贺寻冷淡的原因。
低着头。
余光里，身边空位上坐了个人。
并没有抬头去看。
时晚只听见姜琦的吸气声：“你你你你你......”
时晚：“？”
不明白姜琦怎么突然那么激动，她抬眸。
然后直接怔在原地。
面对少女震惊的表情。
“我说过了，”语调懒散，贺寻眼底狭着十足的笑意，“我今天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