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死亡的真相

  西列斯他们是在第二天下午, 得知了那名兰普森先生死亡的真相。

  彼时他正充当荷官,为同伴们的牌局发牌。然后一名列车员突然敲了敲他们包厢的门,并且探头进来……他正要说什么, 却因为他们桌上乱七八糟的纸牌而突然语塞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西列斯问。

  “呃……”列车员迟疑片刻,然后说,“我们抓到了凶手,正在审问。所以过来和你们说一声, 免得你们继续担心。”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们的牌局, 就像是在说, 看起来他是白担心了。

  阿尔瓦本来快输了,列车员这么一出现, 他立刻把手中的牌扔到桌上,然后好奇地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名过来找他们的列车员, 正是他们一直接触的那名较为年轻的男人。他看起来没有其他列车员那么老练和成熟,因此最后就告诉了他们真相。

  按照那名凶手供认的真相, 他正是那趟列车上两名被怀疑偷窃的嫌疑者之一。他深知自己没有偷窃, 因此就怀疑兰普森先生才是真正的小偷。

  他因为被诬陷而感到愤愤不平, 于是即便在离开了那趟列车之后, 还是跟在兰普森先生的身后,打算找到兰普森偷窃的证据。

  兰普森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跟踪自己, 于是大意之下就暴露了马脚, 让跟踪者注意到自己口袋里的星图。

  后者激动地冲到兰普森面前与他理论, 而那张星图则无意中掉落在地上,被两个人同时看见……

  听到这里, 西列斯便了然地低声说:“所以他们都被这张星图迷住了。”

  人类被某样物品迷住。这种说法听起来十分奇怪,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可能发生。

  比如西列斯曾经在办公室里见到那座奇怪的女人头部雕像的时候, 他就对上了那个女人的眼睛, 然后无知无觉地伸手想要碰触。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行动,甚至连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是的。”列车员说,“凶手说,兰普森先生其实想要独占那张星图,认为那价值高昂。但是他以知道兰普森是小偷为由,威胁对方与他分享这张星图。

  “于是他们开始一起研究这张星图。那名凶手是启示者,他知道那是时轨,并且,他本身的精神状态就不那么……正常。因此,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使用方法之后,他就决定用鲜血描绘星图。

  “他对我们说,这张星图会主动吸收血液……并且让他们头晕目眩,仿佛沉浸在梦幻的虚空之中,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众们面面相觑。

  切斯特近乎困惑地说:“所以……这才是死者‘中毒’的原因?”

  “不是天仙子属的植物?”阿尔瓦摸了摸下巴,有点困扰地说。

  切斯特医生皱了皱眉,最后说:“那或许是我判断出错了。”

  列车员说:“我们暂时也不清楚,可能得到站之后进行更为细致的检查。”

  切斯特慢慢点了点头,看起来对于自己的判断出错有些意外和不甘。不过他最终也没有表现出特别激烈的情绪,毕竟那只是萍水相逢。

  列车员继续说:“在他们研究的过程中,死者逐渐感到了害怕。因为他本身也不知道时轨、启示者的存在,所以更加觉得这种神秘的力量令人恐惧。

  “因此,他说他想要毁掉这张星图……有些令人惊奇,是不是?凶手跟我们说,死者的态度十分坚定,甚至跟他提及了家庭、妻儿……

  “但是,凶手非常不认可他的想法。他觉得这是一个十分珍贵的时轨,值得他们继续研究,并且寻找到时轨所附带的仪式。

  “不管怎么说,兰普森先生认为那是他的东西——虽然是他偷来的,但是他可以决定是否毁了它。但凶手,他已经被贪欲蒙蔽了。”

  琴多嗤笑了一声,并且说:“看起来,他还没有意识到,那是已经失控的时轨。”

  列车员也叹了一口气,说:“是啊。”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就杀了他?”阿尔瓦近乎困扰地说,“就因为……这样?”

  “凶手说,在前天晚上,他又一次和死者一起研究星图。他认为自己找到了什么诀窍,认为用鲜血涂满整张星图,就可以……了解到星图的奥秘?

  “但是死者说,他们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他说他的妻子已经在怀疑了。但是凶手已经不顾他的反对,又一次割伤了自己,然后将鲜血涂到了星图上。

  “这一次他们又一次陷入了恍惚之中。而凶手抢先清醒过来。他注意到身边的男人神志不清——他说他当时在想,为什么不能自己独占这张星图?为什么要和这个小偷分享这个时轨?

  “于是,在愤怒和利益熏心的情况下,他掐死了兰普森先生。”

  列车员话音落下,其余人都发出了叹息声。

  似乎从两个人一起发现那失控的时轨开始,情况就注定走到这一步。他们不可能毫无风险地继续研究,也不可能心甘情愿与彼此分享。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后问:“所以他也在这趟列车之上?”

  列车员点了点头,并且说:“事实上,我们之所以能发现他的存在,是因为我们在翻阅了旅客名单之后,发现兰普森先生那所谓的空着的上铺,其实已经卖出了。

  “我们查了查订购那个铺位的客人名字,然后发现他同时购买了两张车票。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我们问了凶手为什么要订购两张车票,他说,兰普森先生实际上并不想再研究星图了,但是他坚持继续研究。

  “他先买了一张车票,随后在意识到兰普森的态度之后,就又买了一张兰普森的上铺车票。他威胁兰普森,如果不继续研究星图的话,那他就会将兰普森是小偷的事情广而告之。

  “……我们就是这么找到凶手的,甚至连任何仪式都没有使用。贪婪本身就暴露了凶手的位置。”

  其余人这才恍然。

  “我们将其控制住了,等我们抵达比德尔城,会将其交给警局。失控的星图也会有专人来处理,这事儿到这就算结束了。”列车员说,“感谢你们提供的帮助,先生们。”

  说着,他拿出了四张卡片,递给他们。

  “德克斯特铁路联合公司为你们提供了打折卡。”列车员眨了眨眼睛,“如果你们之后还打算乘坐我们公司的列车,那么在售票处出示这张打折卡,可以拥有八折的优惠。”

  “哦,这可真不错!”阿尔瓦叫着,喜不自胜地摸了摸那张硬质卡片。看起来年轻人出门游玩,还是需要在意一下开销。

  列车员笑着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准备离开。走之前,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望了望他们的牌局。

  “列车员先生,您好奇我们的纸牌吗?”阿尔瓦十分热情地招呼说,“您也可以来玩,我乐意为您解释纸牌的规则。”

  列车员为难了一下,然后说:“现在不太行,我还得值班。或许等换班之后……”

  切斯特也笑了起来,说:“您记住我们的车厢号,我们等着您换班。当然,我们不赌钱!”

  列车员笑了笑,然后与他们道别。

  尽管列车员离开了,但是包厢里的四个人也没心情继续打牌了。

  年轻的阿尔瓦感叹着兰普森夫妻的遭遇。

  “这世界的确存在着许多危险。”西列斯难免这么感叹,“或许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琴多毫不留情地笑了一声,说:“诺埃尔教授,你说这话,我可不敢相信。”

  切斯特也笑了起来:“琴多先生,诺埃尔教授只是头一回来无烬之地,还没那么习惯无烬之地的氛围罢了。”

  阿尔瓦眨了眨眼睛,带着点迷茫的意思,说:“我也是头一回来无烬之地。”

  琴多几乎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西列斯瞧瞧他们,最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心想,年轻的阿尔瓦,难道听不出来这两个家伙是在取笑他吗?

  ……切斯特医生也被带坏了!他想。

  因为死亡事件得到了解决,所以西列斯恍然感到火车上的氛围也好了不少。

  当然,随着他们距离比德尔城越来越近,另外一种氛围开始弥漫在火车之上,以及西列斯的心头。那是一种更为深重、压抑的感触。

  吃过晚餐,西列斯站在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透过车门上的窗户,静静地望着外面。

  在天际尽头,他瞧见一团若隐若现的灰黑色雾气。

  过去一段时间来,这样的场景越来越常见,他也从第一次看见这场景时候的惊讶,变成了现在的冷静与若有所思。

  那就是费希尔世界的迷雾。看起来遮天蔽日,充满了压迫性。在第一次瞧见天边的迷雾的时候,西列斯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屏住了呼吸。

  “你看起来对迷雾十分感兴趣,西列斯。”琴多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西列斯没有转头,只是说:“是的。”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十分好奇……迷雾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消散。”

  “许多人都好奇这一点,不过他们没法得出一个答案。”琴多上前一步,并肩站在西列斯的身边。

  他们静默地望着那团迷雾。随着列车的行驶,他们瞧见那迷雾逐渐远离,最终彻底消散。

  西列斯想了片刻,然后说:“火车和迷雾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一些?”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我们这算是身处盖恩斯德吗?”

  “并不能这么说。”琴多解释,“有时候,尽管迷雾看起来很近,但也可能差了不远的距离;而且,火车经过的轨道,基本都经过了考察和研究,确保安全之后才会动工。

  “铁路公司可不会希望自己的宝贵财产遭到损坏——我说的铁轨和机车,而不是乘客与列车员。”

  西列斯因为他这嘲讽的语气而微微笑了一下。

  琴多侧头望着他的表情,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隔了片刻,他说:“你前往无烬之地,主要目的恐怕并不是为了那名——你所说的,与胡德多卡扯上关系的教授吧?”

  西列斯侧头,望向了琴多。

  琴多肯定地说:“起码过去这么多天里,我并没有听你再提及有关胡德多卡的事情。”

  西列斯斟酌片刻,然后说:“我们也并没有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或许是这样。”琴多说,“不过,明天早上我们就要抵达比德尔城了。”

  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希望西列斯更为坦诚一些。

  西列斯深深地望着这个翠绿色眼睛的男人,随后说:“可是,琴多,你希望我告知我所知道的一切,你是不是也应该这么做?”

  比如,为什么琴多会参与到与胡德多卡有关的事情之中?

  琴多怔了一下,然后说:“你希望?”

  他这反问的语气让西列斯略微诧异地望了望他。

  琴多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我所涉及的事情可能十分危险。而我……并不认为,也并不保证,你可以轻松和安全地脱身。”

  西列斯略微惊讶地说:“琴多,我觉得你可以被称为‘好心的探险者’了。”

  琴多略微恼怒地说:“我并不是说——”

  “不管怎么样,”西列斯说,“我们现在已经是同伴了。”

  “——你是我的……”琴多与他同时说,随后突然停了停,“什么?”

  西列斯望着那从天际消失的迷雾,随后转身,瞧了琴多一眼,然后说:“我不是你的——但是当然,起码现在,我是你的同伴,琴多。

  “我们会一起前往黑尔斯之家,然后意图调查真相……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我们都应该更加坦诚地交换信息,这就是我的想法。危险、安全、威胁、生存,那是另外一码事。”

  琴多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复杂。

  西列斯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琴多·普拉亚同样是一个隐藏着无数秘密的男人,但西列斯希望在这个时候和他讲清楚,毕竟他们很有可能正面对着同样的难题。

  西列斯继续说:“我之所以前往黑尔斯之家,是为了无烬之地中始终存在着的那个传闻。”

  “……什么传闻?”

  “不存在的城市。”西列斯说,“我有两个朋友,他们正在追寻这个传说,试图寻找到曾经失踪的同伴。至于我,我正好有一个冬假,出门游历是一个选择。

  “于是我就来到了无烬之地。”

  琴多看起来这才恍然大悟,他饶有兴致地望了望西列斯——仿佛刚才那个同伴话题造成的尴尬,已经彻底离他远去了。

  他说:“不存在的城市……有意思。”

  西列斯困扰地看着他。

  黄昏过去,夜幕降临,寒风侵袭。火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这苍凉落寞的大地之上。他们并肩站着,低声交谈,并且注视着时光的流逝。

  琴多说:“或许你出发之前有稍微了解到我的名声。绝大部分探险者畏惧我的能力、厌恶我的性格,不过,他们的确承认我的——强大。”

  他慢悠悠地说出这两个字,像是不怎么赞同其中的某些部分。那种嘲讽的语气不仅仅是对着那些探险者,也是对着他自己。

  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语气:“总之,我本身也比较喜欢探寻那些未知的异域。因此,不少探险者在去往危险地方之前,如果赶得巧的话,那就要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团队。

  “为了让我保护他们,又或者寻找一份安全感。要我说,他们还不如好好提升自己的实力,寻找一些更为强大但安全的时轨。

  “……年初的时候,一个小型探险队找到了我,希望我能临时与他们同行。他们得到了一份较为罕见的地图,据说是一位沉默纪的胡德多卡信徒。

  “在胡德多卡陨落之后,这位信徒因为不相信神明已经陨落,所以在世界各处,寻找神庙——还记得我说过的贝兰神庙吗?”

  西列斯点了点头。

  于是琴多便继续说:“胡德多卡的许多信徒仿制贝兰神庙,建立了类似的神庙建筑。当然,绝大部分都坍塌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遗址仍在。

  “他们大多认为,他们可以通过这样仿制的贝兰神庙,直接沟通到胡德多卡。如果胡德多卡对他们建造的神庙足够满意的话,那么胡德多卡就会回应他们的祈祷。”

  “献祭。”西列斯低声说。

  “可以这么形容。”琴多耸了耸肩,“不过我并不想用这么纯粹的信仰来形容胡德多卡的信徒。”

  西列斯不免说:“我感到你对胡德多卡的信徒有着……不太好的观感。”

  “或许是因为无烬之地里的许多探险者,尽管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但是他们却以胡德多卡的信徒自居。”琴多厌恶地说,“真不知道胡德多卡是否乐意拥有这样的信徒。”

  西列斯望了望他,心想,这可真是令人惊异的语气。好似琴多曾经认识胡德多卡,所以可以肯定地回答说,不,胡德多卡当然也讨厌这样的伪信徒。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西列斯的脑中一闪而逝。

  琴多转而说:“总而言之,我们跟随着那幅地图的指示,最终发现了那个遗迹。也就是我跟你说的,麦克劳德教授正在发掘的那个神庙遗迹。

  “一些盗墓贼,或者说,投机取巧的探险者,始终跟随在我们的身后,并且同样发现了那个遗迹,在那段时间里抢先挖掘了遗迹的一部分。”

  西列斯恍然。原来是琴多本人发现了那个坍圮的神庙,这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如此深入地参与此事。

  “你们发现了那个遗迹,随后呢?”西列斯颇为感兴趣地问。

  “那靠近堪萨斯公国,正如我之前所说的。”琴多说,“所以我就联系了堪萨斯公国的一些考古专家,其中就包括了麦克劳德教授,他决定亲自前往无烬之地。

  “因此,我暂时离开了一段时间,为了将麦克劳德教授和他的团队接过去。但是……就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那个探险队……”

  “他们怎么了?”

  “死了。死光了。”琴多用一种较为平淡的语气说,真正令他感到犹豫的并非是探险队成员们的死亡,而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终于说:“他们都变成了雕像,表情定格在极端的惊恐与不可思议之上。当麦克劳德教授抵达的时候,他甚至感叹那些雕像的栩栩如生。”

  西列斯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必叹气,西列斯。”琴多却说,带着一种惊人的冷酷,“当他们踏上无烬之地的旅途,他们就该有被迷雾吞噬的觉悟。”

  西列斯便说:“那我也一样。”

  琴多愣了愣,他似乎想说什么,像是想要反驳西列斯,但是最后,他只是简单地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西列斯对于这个话题不置可否,他只是转而问:“他们难道是触犯了什么……禁忌?”

  “这很难说,毕竟他们死去的时候我并不在现场。”琴多说,“我的怀疑是,他们可能在防范盗墓贼的过程中碰到什么,然后匆忙逃离——其中一部分雕像就定格在逃离这个动作上。

  “他们一直认为,是他们这个团队得到了那张地图,随后发现了遗迹,所以遗迹的收益也归他们所有,因此他们对盗墓贼深恶痛绝。

  “而且……尽管麦克劳德教授到来的时候,遗迹的许多部分都布满了盗墓贼的踪迹,但是在那之后,我们却没有遇到过盗墓贼。”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且说:“他们或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或许。但是我们也没有发现新的雕像。只有探险队的那几个成员。”琴多说,“这件事情令我感到一些古怪和好奇,于是我等待着麦克劳德教授的探索与发现,并且得知那是胡德多卡的信徒建立的。”

  “随后你就开始追寻这个遗迹丢失的物件,并且去往了拉米法城。”

  琴多说:“的确如此。”他停顿了一下,“关于发生在拉米法城的事情……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场晚宴的厨房门口,就是因为,我听闻有一些东西被卖给了一个与食物、享乐有关的组织。

  “而恰巧,那天晚上拉米法城出现了极为罕见的骚乱,尤其是城中心的广场。我注意到广场旁边的城堡灯火通明,猜测可能有宴会进行,于是便决定去探查一番。”

  西列斯恍然。他想,那个被卖出去的东西——那不会是那幅画像吧?

  ……所以这幅画像真的来自于胡德多卡?与贴米亚法无关?

  西列斯心中生出了一些滑稽之感。他暂且没有追问这件事情,毕竟现在的重点是发生在无烬之地的事情。于是他转而问:“为什么你会想要前往黑尔斯之家?”

  “因为那个探险队,他们得到的那份地图,正是从一个离开黑尔斯之家的探险者那里得到的。”琴多说,“那似乎是去年年末发生的事情。

  “那名探险者得到那份地图之后,似乎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情而没有来得及前往探索,随后因为一些冒险团的冲突而身受重伤。我提及的探险队救治了他一段时间。

  “于是那名探险者临死之前将地图交给了他们。而他们也因为这名探险者的死亡,而不敢轻易寻找那个地图指示的方向。

  “……直到他们找到了我。即便如此,他们最后还是成为了雕像,死在了那里。”

  西列斯缓慢地点了点头:“变成雕像……这个意象可真是一刻不停地出现啊。”

  “你这儿又有什么相关的线索吗?”

  “我的那两位朋友,他们之所以决定时隔多年再一次前往无烬之地,寻找不存在的城市,就是因为我此前得到了一本游记,游记的主人去年在黑尔斯之家听说了一些……传闻。一份藏宝图。

  “随后,他与其他人一同前往藏宝图指示的地点的过程中,受到了重伤。他的同伴全都死亡了。救治他的人说,这名探险者临死之前同样提及了雕像。

  “……这是其中一条我获得的信息。”

  琴多点了点头:“黑尔斯之家……又是这个地方。”

  西列斯点了点头,并且说:“你不觉得这十分巧合吗?或许,他们所得到的地图……”

  “是相同的?”琴多若有所思地说,“或许我们可以去求证一番。可惜的是,我后来并没有找到探险队得到的那份地图。”

  “这不着急。我们可以等抵达黑尔斯之家再说。”西列斯说,“至于另外一条信息……我所说的那位教授——他的姓氏是卡贝尔。

  “卡贝尔教授在失踪前借阅了一本书籍,上面有提及胡德多卡信徒的一些,呃,传统?”

  “是什么?”

  “胡德多卡的信徒会将自愿将自己封入雕像,认为可以借此逃离死亡,并且受到胡德多卡的拯救。”西列斯简单地复述着,并且在这一刻再一次感到些许的古怪。

  他想,这些信徒……他们是真的如此相信的吗?

  琴多不免嗤笑了一声,说:“真够滑稽的。真有人会相信这样无理取闹的做法?”

  西列斯保持了沉默。

  琴多百无聊赖地瞧了西列斯一眼,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诺埃尔教授,有时候我真希望您能迎合一下我的话,可有时候我又觉得,您此刻选择沉默,才真的是您。”

  西列斯皱眉,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琴多笑了起来。那翠绿色的瞳孔中涌现出了极为浓郁的笑意,是西列斯见到琴多以来,琴多表现出的最为明显的愉快表情。

  西列斯摇了摇头,没理会琴多这样的取笑,只是说:“至于最后一条消息……我恐怕,得征求一下当事人的同意。”

  琴多惊讶地望着他。

  西列斯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将近七点。还有十二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他们就将抵达比德尔城。

  西列斯便说:“我们该回去了。”

  琴多不满地说:“您怎么这么吊我胃口!”

  西列斯让他看一看怀表上的指针,并且说:“再不回去,我们的同伴该担心了。”

  琴多嘟囔着什么,大概是说切斯特与阿尔瓦可算不上是他的同伴。不过他还是跟上了西列斯的脚步。

  等回到包厢,西列斯便对切斯特说:“医生,正好,我找你有些事情。”

  切斯特正与阿尔瓦聊着天,闻言诧异地看了看西列斯,并且说:“发生了什么事?”

  琴多的目光在切斯特医生的身上转了转。他大概是看出来,这就是西列斯所说的当事人,不过他那目光中透露的困惑仿佛就在说,医生能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西列斯没有理会琴多的情绪。他带着切斯特医生暂且离开包厢,将他与琴多正在调查胡德多卡的事情告知了切斯特,并且斟酌了说出了一部分不需要隐瞒的信息,尤其是雕像相关的。

  切斯特的情绪从困惑变为惊讶,再变为沉重与叹息。最后,他说:“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相关的人士。教授,您信得过琴多吗?”

  西列斯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

  显然,比起琴多,现在的西列斯当然更加信任切斯特。

  但是他们现在所面临的局面,也并非信任不信任就能简单解释的。

  西列斯只是说:“我认为他可以帮助我们调查清楚一切。”

  切斯特缓慢地点了点头,并且说:“琴多先生的确是一位强大的启示者。”

  看起来,切斯特也已经做出了决定。

  当他们回到包厢的时候,西列斯注意到琴多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都冒出点冷气。他的对面,阿尔瓦孤零零地僵坐着。

  当西列斯他们进来的时候,年轻人朝他们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这是怎么了?西列斯略微困惑地想,他的目光落到了琴多的身上。而琴多也定定地注视着他。

  隔了片刻,琴多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可并非愉快或者轻松。但是他似乎没有解释他此刻情绪的意思,只是说:“来,跟我讲讲你们都聊了什么。”

  西列斯心中隐隐对琴多此刻的情绪产生了一个猜测,但是那猜测多少有些不可思议——说真的,琴多·普拉亚,这位强大而神秘的探险者,他会是这么幼稚的家伙吗?

  西列斯觉得他不会,可现实似乎也不是西列斯的想法能够决定的。

  他也没有想太多,因为此刻心事重重的切斯特医生已经坐到了阿尔瓦的旁边,然后慢慢地开口了。

  阿尔瓦本来想离开,不过被切斯特制止了。他认为此事已经可以分享给阿尔瓦听。

  他简单将自己曾经的经历复述了一遍,没有说那一次的考古行动具体是为了什么,也没有掺杂太多曾经的情绪与这些年的思索。

  尽管如此,切斯特医生的语气中也逐渐带上了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那可能更多不是对着他自己,而是对着那半人半雕像的家伙。

  琴多若有所思地听着,随后说:“看来,这种事情在无烬之地发生了许多次,但是,却没有真正在探险者中传播开来。”

  西列斯同样点了点头。他想,是有人在隐瞒,还是说,那些化为雕像的人最终会消失,就如同切斯特所说的,当他隔天再去寻找那个半人半雕像的时候,地上就只剩下了一抹灰烬。

  ……如果真是后者,那么琴多也真是幸运。他或许是碰巧撞见了刚刚变成雕像的探险者成员们。不过琴多也没有提及那些雕像化为灰烬的事情。

  情况总有很多种。西列斯想。

  阿尔瓦满脸呆滞,看起来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以这样的方式接触到了无烬之地的传说。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敲了敲他们所在包厢的门。

  那名年轻的列车员探头进来,眨了眨眼睛,然后说:“先生们,我可以来参加你们的牌局吗?”

  包厢中原本凝重的氛围被打破了。

  阿尔瓦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说:“当然可以!”

  列车员还带来了一位他的朋友,同样是这趟列车上的乘客。本来这名乘客只是听闻有新鲜的纸牌玩法,所以过来瞧瞧,不过恰巧西列斯与琴多都心事重重,无心玩牌,便让这名乘客参与进来。

  他们刚好与切斯特、阿尔瓦两人组成一局。

  阿尔瓦兴高采烈地为他们解释着规则,而切斯特似乎也有意让自己忘却那些烦恼和担忧,全身心投入到了牌局之中。

  西列斯和琴多便将包厢的空间让给了他们,两人一同去外面转了转。

  西列斯一开始还在思索胡德多卡的时候,但随着沉默的延续,西列斯突然想到了刚才琴多那微妙的情绪。

  不过他犹豫片刻,感觉还是没必要询问一个成年人这种较为私密的个人情绪。他保持了沉默。

  琴多似乎也忘了刚才那一遭,他只是说:“或许明天到了比德尔城之后,我们可以将这些事情理一下。这真是错综复杂的线索。”

  西列斯赞同地点了点头,他说:“希望黑尔斯之家仍旧保留着过往的蛛丝马迹。”

  他们在列车的走廊上走了片刻。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此前傍晚时分聊天的车厢连接处。车窗外,世界显得漆黑,时间已经来到了夜晚。

  突然地,琴多说:“您是不是认为我十分幼稚,诺埃尔教授?”

  这语气就让西列斯有点头疼。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并非这样。”

  琴多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然后说:“正如你所见,教授,我始终孤身一人,却意外在这一次的旅途中碰见了你。老实讲,我的确有些意外。”

  西列斯不太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

  “不过,我当时还以为,你与我一样孤独……”他似乎是想要在这个形容词之后加上什么动作,或者其他的名词,但是当他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最后,他就只是停在这里,并且沉默了片刻。于是,孤独这两个字就仿佛是用来形容他们本身。

  “……我还是太幼稚了,是吗?”琴多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望着西列斯,“你说我们是同伴——好吧,我得承认这在某些方面让我觉得有些高兴,可在另外一些方面,我又感到一种不知足。”

  西列斯问:“你没有什么朋友吗?”

  “朋友?”琴多若有所思地琢磨着这个词语,最后,他说,“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接受的教育……类似于你所想象的家庭教育。

  “那是十分封闭的环境。年轻时候的我没怎么和其他人接触过,而等到我成年,我就来到了无烬之地。无烬之地的人们似乎也不怎么乐意和我打交道。

  “……当然,我也没那么乐意与他们打交道。”

  西列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甚至有点为难于琴多的这些说法。

  琴多似乎基于某种非常……幼稚、偏激的想法,而对西列斯产生了微妙的占有欲。那可能来自于友情,也可能仅仅只是这漫长旅途的些许错觉。

  切斯特医生的意外出现——特别是此前琴多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情况下——加重了这一点,可切斯特又带来了阿尔瓦,于是,切斯特本身时常与阿尔瓦同行,这就更给了西列斯和琴多独处的机会。

  阴差阳错之下,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有着共处的空间……有着共同保守的秘密。

  吊桥效应。西列斯心想。

  他浅薄的地球心理学告诉他,危险或刺激性的情境可以促进彼此的感情。而他与琴多,他们显然面对着共同的危机、行走在同一片可怕的土地之上。

  从拉米法城到马尔茨到即将抵达的比德尔,他们同行一路,并且经历了不少事——从晚宴单方面的知晓、火车上的偷窃事件和一个女人的自述、地下交易会与彼此了解的信息,和一场杀人事件。

  聊着天、谈论着趣事与谜题、一起打牌一起玩乐、分享着各自的过去与生活……友谊不正是在这一连串的事情中诞生的吗?

  但是,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那么西列斯反而不会感到头疼。琴多从未有过朋友,他不知道正常的朋友关系会是什么样的。

  在他看来,西列斯显然比曾经那些同行的其他探险者们重要一点。可究竟重要“多少”?这重要性又有什么区别?

  琴多仿佛傲慢到不愿意了解这一切。他只知道西列斯是他的——他的什么?他似乎懒得给这个定语后面添加任何名词。他是他的,仅此而已。

  所以他对于切斯特的出现而产生的隐隐不满,以及对于西列斯更为信任切斯特而产生的些微怒火,也就十分顺理成章了。

  就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争抢朋友的注意力一样。西列斯心想。

  ……感谢地球。他居然能找出一个合适的例子来类比琴多此刻的心理。

  但是,琴多可不是无害的小朋友。他是强大并且早已经成年的探险者。这扭曲而疯狂的世界带来了扭曲而疯狂的人类。

  在踏上前往无烬之地的道路之前,西列斯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此刻头疼这种人际交往方面的事情。

  而且,他隐隐意识到,如果放任这样的麻烦和困境,那么他可能会面对一些不太期待的局面。

  西列斯的沉默让琴多不悦地眯起眼睛。

  片刻之后,琴多说:“所以——我们是朋友?”

  西列斯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顺着琴多的话来。他说:“当然,我们是朋友。琴多,我十分感激……”

  “那就不必感激了。”琴多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保护你、提醒你。毕竟这是你第一次来到无烬之地,不是吗?”

  西列斯有些许的感动,又有些许的啼笑皆非。最后,他还是用自己一贯平淡的语气低声说:“谢谢你,琴多。”

  琴多看起来有一种异常的焦躁,仿佛这场面令他格外不适应一样。他说:“好了——好了,诺埃尔教授。让我们回去看看,他们的牌局进展得怎么样了。”

  他们的牌局挺激烈的,至少那两名新牌友在离开的时候,甚至有些恋恋不舍。

  不过,可惜的是,他们第二天早上就要到站了。

  于是那名列车员格外认真地说:“这牌能在哪儿买到?”

  阿尔瓦神秘兮兮地说:“这还没大规模推广呢,列车员先生。不过,过几个月,或许就能在拉米法城买到了。”

  列车员将这条信息记了下来,随后与他们告别,没有打扰他们的睡眠。

  第二日清晨,西列斯六点的时候就醒了过来。他是四个人中第一个醒过来的——感谢阿卡玛拉的力量——随后他去了盥洗室洗漱。

  火车上安安静静的,但是过不久就慢慢有了人声。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将抵达比德尔城。

  西列斯拿出了博内特版本的地图,观察着那些城市、驿站和村落的分布,以及那些道路、安全区域、危险区域。他深吸一口气,有一种自己终于来到这个世界秘密之所的感觉。

  “……教授。”阿尔瓦探头过来,并且迟疑地说,“您手上是什么地图?”

  西列斯略微意外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说:“博内特版本的地图。据说是最为标准的无烬之地的地图范例?”

  “哦……哦,居然是这样。”阿尔瓦喃喃自语,看起来有些意外,又有点奇怪的激动。

  西列斯心想,阿尔瓦为什么会不知道博内特版本的地图?他出发之前应该对这些无烬之地的地图有所了解吧?况且,阿尔瓦家中本来就从事印刷行业。

  他没有过问这事儿,尽管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年头每个人都有一些难言之隐。

  他们慢慢收拾好东西,火车的速度也变慢了。西列斯瞧见一座坐落在沙漠之中的城市。

  那些建筑都带着一种粗糙的野性,让人觉得这不愧是枯萎荒原中的城市。周围也显得十分荒凉,偶尔才能瞧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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