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

  心痒

  洛明蓁刚刚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门口那个拢在光影里的人动了,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来。

  床榻边的大当家抱着被匕首刺穿的手臂,滚在地上哀嚎着,鲜血淌了一地,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很快就将自己滚成了一个血人。

  路过他身旁时,萧则面无表情地转动眼神,像是看一条濒死的鱼,抬脚踩在他的脸上,眼中杀意涌出,正要用力,余光却瞥见了床榻上躺着的洛明蓁。

  她微张着唇瓣,因为缺水而皲裂开来,一张小脸煞白,连血色都看不见,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能在她面前杀人。

  他的动作一顿,冷眼看着瘫在地上的大当家,忍下要剁了他的冲动,只是一脚将他踢开,撞到柱子上晕死了过去。

  他转过脸,结了寒霜的眉眼也微不可见地跳动了一下。

  她穿着一身红嫁衣,眼尾泛红,隐有泪痕,像落了雨的梨花。

  唇瓣因着口脂的涂染,多了几分艳色。

  双手被举过头顶,用绳索捆在床头的栏杆上。

  大红色的外衫凌乱地散在身侧,勾缠着满头青丝。

  许是心有余悸,她微张了嘴,不住地喘着气。

  萧则失神了一瞬,不过片刻便垂下眼眸。

  单膝跪在她身旁,俯身用刀割开了缚在她手上的绳索。

  他动了动眼睫,轻声开口:“没事了。”

  说罢便准备起身,他始终别着脸,没有去看她。

  可刚刚坐起来,腰上忽地一紧,怀里扑进来些许重量。

  他微睁了眼,身子也僵硬了起来。

  柔软的青丝蹭在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纤细的手将他牢牢抱住,衣襟慢慢湿热了起来。

  怀中人的手指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袍,哑着嗓子吼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

  她说着就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怎么也止不住。

  手掌还在发泄似的拍打着他的肩头,却半点劲儿也没使上。

  再晚那么一会儿,那个恶心的男人就要扒开她的衣服了。

  他那张脸又丑又吓人,还在咧开嘴不停地冲她笑。

  她痛苦地地闭上了眼,手指攥紧他的袖袍,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

  萧则还愣着,手指微微有些僵硬。

  窗户上透进的日光有些刺目,他皱了皱眉头。

  好半晌,才低头看着抱着他放声大哭的人。

  她很清瘦,缩在他怀里发抖的样子,像一只还没有断奶的小猫。

  大红色的广袖滑到了手肘,白皙纤细的脖颈微微弯曲,露出颈窝里细碎的发丝。

  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尖,他的眸光渐深,迟疑地抬起手,覆在她的单薄的脊背上。

  锦缎似的青丝勾缠在他的指尖,他微眯了眯眼,下意识地就伸手将她完全揽入怀中。

  感受着怀里的温软,他心间像是有一根琴弦被人拨动,荡开密密麻麻的痒。

  异样的感觉占据了他的思绪,让他不能再想别的。

  只是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还好她没有出意外。

  否则,他会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他眼中杀意汹涌而出,这个匪窝的背后没有那么简单。

  他还在想着,抱着他腰身的手就猝不及防地松开了,怀里的人往后一退,跪坐在床榻上。

  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许是觉着自己刚刚抱着别人哭成那副德行太过丢人,她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就抬起袖子使劲儿擦了擦。

  等脑子清醒了下来,她还是把脸埋在袖子里,没好意思去看萧则。

  她一个大人,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以后哪儿还有什么威严。

  而且搞得好像她占他便宜一样。

  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底气不足地道:“我刚刚是被绳子勒疼了,不是别的,你别瞎想。”

  她抿了抿唇,实在扯不下去了。

  两只手攥着袖子,眼神四处乱瞟,头一回在萧则面前结巴了起来。

  萧则一直低下头,怀里的空荡让他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他没再去多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洛明蓁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似乎没有在意刚刚的事,提着的心才放下去一些。

  她正尴尬着不知要说些什么,却忽地睁大了眼,两只手撑在床榻上。

  身子往前倾,一脸警惕地看着萧则:“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这可是贼窝,又不是西街菜市场,哪是随便什么人说来就来的?

  可他不仅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还那么碰巧地救了她。

  她刚刚是被吓着了,没有来得及多想,这会儿冷静下来,才觉得有许多可疑的地方。

  会不会是他已经……

  她蹙了蹙眉,抬眼看着坐在床头一语不发的萧则,她憋不住了,正要把心里话给说出来。

  萧则却抬起脸,一脸天真地冲她笑着:“姐姐,阿则是跟着衙门的那些叔叔上来的,他们说姐姐可能在这里。

  可他们不让我跟着,我就偷偷躲在后面。”

  他骄傲地仰起下巴,像是在求她表扬一般,“姐姐,阿则是不是很聪明?”

  洛明蓁抽了抽嘴角,讪笑了两声:“是,你是聪明。”

  她又偷偷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倒是没有从他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卫子瑜早就混进来了,那衙门里的人知道这个贼窝也不奇怪。

  可她心里还是没有完全打消疑虑,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那你进来的时候,难道没有遇到人拦你么?”

  他若是心智只有五岁,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进来。

  总会遇到那些山匪,可他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地摸到了这儿,若说运气好,那也实在是太过牵强。

  萧则忽地伸手攥住了她的袖子,委屈地瞧着她:“有啊,好多坏叔叔要打阿则,可阿则又没有做坏事,所以我就还手了。”

  洛明蓁咽了咽喉头:“然后呢?”

  萧则眯眼笑着:“然后他们就全部倒在地上了。”

  洛明蓁差点被口水呛到,看着面前这个看似一脸天真,实则一拳下去能把人揍回老家的“五岁”小孩,她扯开嘴角,抬手给他轻飘飘地鼓了鼓掌。

  干得漂亮。

  见他只是误打误撞救了她,洛明蓁也没有再多想。

  而一旁的萧则眼中的笑意收敛,目光落在了她的侧脸上,若有所思。

  他本不想亲自动手,可听到她在叫他。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出手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最近,他有些奇怪,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尤其是遇到和她有关的事。

  屋里没人说话,洛明蓁挠了挠面颊,忽地想起了还被关在牢房里的梨月白和那群姑娘,她急忙问道:“阿则,现在外面怎么样,危不危险啊?”

  萧则嘴角微微勾起:“姐姐不用怕,坏人都被阿则打跑了。”

  洛明蓁紧张的情绪彻底松了下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阿则真棒,回去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萧则本还没有什么表情,听到她说买糖葫芦才皱了皱眉。

  谁要吃那种小孩子玩意儿?

  洛明蓁撑着他的手起身,一脚踩在地上,一面穿鞋,一面头也不抬地道:“阿则,快,咱们现在快去救人,还有人被关着的。

  而且立了功,回头还能去衙门领赏钱呢。”

  萧则没动,只是抬手指着地上昏死过去的大当家的:“姐姐,这个坏叔叔怎么办?”

  洛明蓁一愣,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

  一看到他,她就气不打一出来,鼓着腮帮子,往前几步,本想踹他几脚出出气,可见他浑身血糊糊的样子,又怕弄脏了自己的鞋。

  她抿了抿唇,对着他啐了一口:“臭流氓,老色胚,不要脸,这下我看你还怎么猖狂,回头进了大牢,我肯定让卫子瑜好好关照一下你。

  都是爹生娘养的,我最看不起你这种强抢民女的狗东西了!”

  骂完了,她心里才舒坦了些,转过脸对着萧则道:“你先看着他,别让他跑了,我去叫衙门的人过来。”

  萧则低头看着地上的人,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道:“姐姐,放心吧,我会好好看着他的。”

  碎发遮住了他的眸光,却遮不住话里的杀意。

  洛明蓁没发觉他有什么异样,见着那人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再加上萧则的功夫她还是信得过的,便赶忙去找人了。

  木门合上,萧则始终站在原地,直到洛明蓁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了视线里。

  他才偏过头,看着血泊里的大当家。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子,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泛着寒光的剑端抬起他的下巴,弯了弯眉眼,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匕首割开他的下巴时,那大当家的当即疼得尖叫了一声,虎躯一震,瞬间清醒了过来,脸上的横肉跟着打了个摆子。

  他看着蹲在他面前的萧则,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上面清晰地映出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

  只是那笑无端端让人心底发寒。

  “好汉饶命,饶命,小的是一时鬼迷心窍,往后再也不敢干这些勾当了,您就放我一马吧。”

  那大当家的吓得两股战战,都快要尿裤子了。

  头顶的几根黄毛跟着发抖,连手臂上的伤口都来不及顾。

  他见过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像面前这个男人一样,有那样可怕的杀气。

  直觉告诉他,这人他惹不起。

  萧则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自顾地用手里的匕首在他身上游走,停在他的手臂上。

  他忽地眯眼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你刚刚是用这只手碰她的?”

  匕首随着他的动作扎进了大当家的手臂中,将之前的伤口再一次割开。

  他脸上还带着笑,像是在宰杀一条鱼一般。

  大当家的立马疼得嗷嗷直叫:“不是,我没有碰到她,我没有。”

  萧则略低着头,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轻轻将匕首抽了出来。

  可还没等大当家的松一口气,他又抬起下巴,将手里的匕首对上了大当家的眼睛。

  他眯眼笑了笑,手指轻点着面颊:“我差点忘了,你用这双眼睛看她了。”

  他偏着头,匕首抵在大当家的眼皮上:“你看她的时候在想什么?

  可我不喜欢别的男人看她,一眼都不可以。”

  “我没有,我没有,你别过来,不要!”

  大当家的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可银光闪过,窗户上洒落一条长长的血痕。

  萧则将手里的匕首随意地扔到了地上,又掏出帕子一丝不苟地擦着修长的手指。

  他俯身看着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面前始终带着无害的笑,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做的。

  他转过身,碎发撩过他纤长的眼睫,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处理干净。”

  屋檐上一道黑影落下,大当家的尸体转瞬就没了踪迹。

  走到门口,屋檐上渗出的日光有些刺目,萧则抬起手挡在面前,修长的手指泛着羊脂玉般的光泽,干净得不染纤尘。

  他眉眼微动,目光似有意或无意地瞥了一眼左侧,嘴角隐隐带笑,却还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而左侧的阁楼里,坐了一个穿着长裙的“姑娘”,两腿随意地敞开,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脸上花花绿绿的妆容已经卸掉,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卫子瑜一手抱着横刀,挑眉看着萧则的背影,将嘴里的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晃悠,扯开嘴角笑了笑:“这就有点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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