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歌谣
我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看清楚他的样貌,他的脸就是在黑夜的笼罩下,也还是那么惨白的,可是,却并不难看,甚至还是有些俊俏的,那顺滑的发丝在黑夜的映衬下更形润泽了,他,是管沐云么?怎么一点儿也不像?
嗯,我晕了,晕了才这样的,可是,酒呢?啊,找到了,我捧着就要再喝……咦,没了?我将茶盅的底儿朝天,再试着倒了两倒,一滴也没了,我伸手去够酒壶,又被他把手抓了回来,不松不紧拢在大掌里。
我轻轻挣动了下,看着他道:“酒没了。”
他捏捏我的手,“展眉?”
“嗯?”我顺嘴应着。
“今早在雀楼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他问。
我眨眨眼睛,想着早上发生了什么事儿?然后,心里逐渐有那么一点儿的清晰,疑惑地再看向他。
他明白我在疑惑什么?急道:“我是知道今早萧沉理去找你,不过别误会,我了解这些只是怕有人再对你不利。”
也不知道是真的没误会还是脑子不清醒,总之我点点头,不想再说什么,转而侧首去看月亮,接着我就听到他的叹息声。
我再转回来看他,他的脸上此刻浮上了浅笑,轻盈而温柔,叫我看得有点儿怔怔的。
之后他启口道:“那歌儿的后面是怎么唱的?”
什么歌儿?我昏昏然地瞧他。
“床前明月光。让我地梦境里月圆又亮;
疑是地上霜。相思都写在了谁地脸上;
举头望明月。到底天上人间有何分别;
低头思故乡。是因为菊花黄。”
他居然……他居然能把这首歌唱出来?而且还是字正腔圆。音韵饱满。我大概下巴快掉了。酒也醒了大半。
我摸摸前额,想起这歌似乎是两年多以前,那个黑衣人偷入了桐园那晚唱过的。当时管沐云及时出现挡住了黑衣人,他之前也许就在房里,正好就听到我唱那歌了。可是,两年多了,他还能一字不差不走音地唱出来,够叫人吃惊的!
他仿佛有些遗憾道:“可惜。那晚你没有唱完……”
好久没唱,我反而生疏了,歪着脑袋细想,缓缓地唱出歌儿的下一段:
“床前明月光,让我双手不忍去推开窗;
疑是地上霜,可心却不知不觉发了烫;
举头望明月,泪水就顺着脸庞倒流淌;
低头思故乡,是因为菊花香。
不在你身旁别来无恙,
才知道相思也有重量。
今生却不是梦一场,
前生我俩是一对鸳鸯,
游戏在屋前小池塘。
风吹少年郎,独来独往,
眼睛望穿了那轮月亮,
都上了情的当,
各在一方人海茫茫,
谁又比谁的相思长。
床前明月光,让我双手不忍去推开窗;
疑是地上霜,可心却不知不觉发了烫;
举头望明月,泪水就顺着脸庞倒流淌;
低头思故乡。是因为菊花香。
床前明月光,是因为菊花香。”
到了后来,他就和着我一起哼唱着,那醇和清澈地声音,仿佛是山谷溪涧里流淌的清泉,涤荡在听者的身体里,浸入了血液,回旋在肺腑,竟是如许舒畅动人的。
我沉浸在歌声中久久无法回神。想起了那个世界的家,想着爸爸妈妈都在做些什么,可还会记起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一个也许永永远远再也见不到的女
甚至,再过不久,恐怕连我自己也要几乎忘记我原来地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到时候,我究竟是曾经世界里的那个温蓉,还是这个世界的于展眉。连我自己也会分不清了吧?
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展眉?如何就哭了?”
直到他在一旁惊呼。我才晓得眼泪不知不觉已然淌下了脸颊了,我赶紧别过脸去。快手擦了擦,掩饰道:“这歌儿的名字叫月上光,是我家乡的歌儿,确是好听,就是听过了唱过了这么多回,也还是不觉得厌。”
他先是不做声,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我此刻才留意他还是方才的姿势矮着身子对着我,这么久了,腿就不会酸麻的么?我忙道:“你过去好好坐下吧!”
他仍自打量着我,又过了半晌,才有些动静,清浅但温柔似水地笑着道:“晚了,回去歇息吧!”
说着,他直起身来,倒也瞧不出腿不利落,还顺势把我也从石凳上揪了起来,反而是我才一起身就觉得头晕。
“头晕?唉,你地酒量不好,以后还是别喝了。”他的手臂将我拢靠在他的身前,就那么扶抱着,把我送回了屋子。
到底也算是宿醉,晚上虽说睡得实,但第二日起来地时候就头疼开了,还好千兰的解酒汤救了我,否则顶着个随时随地都要炸开,动一下疼三疼的脑袋,还真不是个舒心的差事。
至于那晚喝了酒都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我倒是记得还算清楚,尤其是那首歌儿,其实是讲相思的,怎么就那么自在地跟管沐云一起唱起来了呢!说起来,还是多少丢了那么一丁丁的脸面,不过我的结论是:不管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其实,也无暇想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因为,吕叔回来了,同时也带回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这大半年,吕叔皆奔忙于南疆与西胡地数千里之间,先是去了南疆,因为当初我捡到的那块染血的料子,正是南疆特有的,其他的地方并不多见。于是这两年他更多的精力都耗在了南疆。先是大范围的搜寻,之后就是锁定了几条线索一一细探,再然后就是集中去探查了天惊宫地老巢,却因为那里的守卫森严,不仅对宫外地人防备严谨,就是对自家人也一样谨慎非常。以至于吕叔不得不化名易容做了不少功夫才通过重重考验入了天惊宫,做了一个最下等的外宫侍卫,却又因为身份低微,无法触及宫内核心,又要时时谨慎不能引人怀疑,以至于搜集到的消息泛泛,对查实管府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地帮助。
就在最近几个月,吕叔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从一个内宫侍卫的口中得知了两年多以前。天惊宫确然派出了一批内宫高手到竞阳去,而且任务执行了将近半年的功夫,据说当时派出的高手也是颇有损伤。等吕叔想要进一步探查,却因为无法不被怀疑地探出真相而正一筹莫展之时,一次外出地任务,吕叔救了天惊宫一个副殿主地命,因而被破格擢升为内宫侍卫,才算是有了机会可以接触到一些核心人物,于是,才确定了三年前果真就是天惊宫派出了高手夜袭管府。
吕叔当即飞鸽传书给竞阳,却不想数日后发现鸽子死在了天惊宫山脚下。吕叔深觉不妙,便不再往家中传讯,不动声色加紧了手边的动作,终于在查知可能是有人在利用天惊宫地高手对付管府地时候,他便当机立断悄悄离开了天惊宫,据闻跟天惊宫联络的是个西胡人,因此他就速速奔往西胡,然而,几乎查探了整个西胡。也没有任何所谓与天惊宫联络那人的线索,吕叔这才醒悟事情不对头,天惊宫可能早就对吕叔地一切行止了如指掌,之所以没有对他动手,可能是不想惊动了竞阳管记,扰乱他们正在进行着的什么事情,于是就故弄玄虚搅乱他探查的思路,吕叔知道水深,因而急急赶回了管府。
陈珠之事。吕叔也提及了。说是江湖上如今沸沸扬扬,都说陈珠就在竞阳。但却也没有明确说就在管府。至于为何天惊宫会直朝管府下手,大概还是因了天惊宫知道管府的底细,想要确认当年的传言是否属实而已。
等到深夜的时候,涵姑也来了,还是孤身一人来的。
带过来的消息就是,天惊宫的背后也许有什么高人在支持,或者说是一个强大地财力后盾,否则它一个门徒众多的江湖帮派,一没有如从前夺云楼般的以水陆运获利,二没有同江湖上很多邪派那样替出钱的人取仇人性命为生,那么天惊宫所依仗为生并持续扩充势力的钱财在哪里?
这消息让我想起了康伯鸿,从管沐云的神色,我看得出他也在想那个人。
反正,虽说多了不少的头绪,但杂杂碎碎的太多,凌乱不堪,天惊宫,康伯鸿,天惊宫真是为了陈珠而夜袭管府?那么他们当日只为杀人而杀人的行径又是怎么回事?利用天惊宫来对付管府地那个西胡人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这一团的乱麻,真不知何时能解。
我们一屋子的人坐在一起,商量到了天蒙蒙亮,下一步要怎么走?管府的力量毕竟有限,想要和天惊宫那样庞大的帮派斗法,委实是以卵击石,可是,不动,又绝对不行。
确知了天惊宫是直接杀害管老爷的凶手,管沐云的神色还算稳然,他毕竟早些时候就有了准备,但哀伤和恨意仍旧是难免的。最后,他说了一句话,说那话之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坚定肃然道:“接下来地事情,就由我来做!”
所有人都看着他,除了静非老神在在以外,其他人下一句就都是反对。
“不成,这样太危险了!万一你有个什么,我要怎么跟你过世地爹娘交代!”涵姑是第一个。
“公子,您去确实不合适,还是让我和老吕去吧!”梁叔道。
“还是我去!”伍叔急道。
“都别争了,我去!”陶叔喝止道。
“诸位,听我说,”管沐云沉稳肃沉的嗓音有效地阻止了大伙儿地争抢,“我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其实,早在年初的时候,我就和先生商量过此事,只是当时时机未到,就将此事搁置至今,眼下,仇人已然浮出水面,我哪里还有在这里干等的道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