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解开心结
落雪之后，气温骤降，曲江的水也开始结上了一层薄冰，冯学儒望着满天的雪野，坐在曲江边，手里的鱼竿却没有放进水里，而是拿在手里，失神，对于钓鱼，他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但是自己也不能整天呆在屋里，虽然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的黑暗，不过外面毕竟有风。
作为一个满腹经纶的文人，整天不能著书立说，不能经天纬地，而像一个行尸一般苦挨岁月，靠着两个徒弟供养着苟且偷生，生命实在是没有多少趣味的，冬天了，茶楼听书的人也越来越少，日子更加难熬，拼着一口气，委曲求全的活着，无非是妄想着有机会报仇雪恨，或者能听到仇人暴死覆灭的讯息，其实，灭他满门的并不是拿刀杀人的人，真正的仇人是这个时代，是尚武轻文的时代。
他又如何能洞悟这些？那时他毕竟才二十刚过的年龄，对于世道人心，也缺少足够的见地。
他的父亲当年已经做到了参知政事这样的大官了，那又怎么样？尖锐倨傲，最后被一群武官集体弹劾陷害，直接抄斩满门，自己虽然侥幸逃脱，但是满身伤痕的变成了瞎子，只能靠着自己的满腹才学，教授两个同样落难的徒弟说书混饭吃，想起来，人生的悲惨也莫过如此了。
其实，文人的内心都是孤傲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是基本的节操，但是面对大难，文人又是最脆弱的，弱弱的反抗，默默的忍受，心里不断的淤积着痛苦和羞愤，在他们的眼里，至少能将知识变成粮食，变成财富，养活自己，才会有一点文士的尊严，冯学儒连这一点尊严，现在都没有了。
他大脑里的那些故事，已经都交给了蒋书恒和蒋书平，已经也被他们俩说烂了，现在的冯学儒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完全就是在浪费粮食，成了兄妹俩的累赘，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求死的心思已经有好久了。
文韬过来找他的时候，冯学儒坐在江边，就像一个木头人，满身都被雪花覆盖住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冯学儒听到文韬想帮他找事做的时候，立刻就感觉到了同情的目光把他笼罩了，同情也就是可怜，这个，冯学儒不能接受。
“腐儒，文人的臭毛病。”文韬在心里斥责了一番，语气也就冷漠了：“冯先生，没有任何人想要同情你，我不是慈善家，我不过是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自己为自己挣命，你以为几句大话，就能改变你整天无所事事的现实？你的两个徒弟是如何过日子的，你难道心安理得的看到他们忍受各种的苦难，挣钱回来让你混吃等死？还说些丧气的话给他们添堵吗？
人的尊严是自己找回来的。没有人双手捧给你，我给你提供一个机会，是让你自己挣饭吃，自己活得有尊严。”
文韬在那一世里就非常讨厌那些满嘴大话，而没有行动力的人，所以一顿狠批。
冯学儒被批蒙了，虽然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脸转向了文韬的方向，露出了惭愧的神情。
“你真的觉得我还有用？”冯学儒弱弱的问道。
“有没有用，你自己心里也是很清楚的，冯先生不过是是被所谓的仇恨蒙蔽了眼睛和内心，其实谁没有冤屈和仇恨，你的两个徒弟，他们有没有？长安府里几个人没有？再大的仇恨都先要积极的活着，然后才可能有报仇雪恨的一天，而不是把仇恨挂在嘴上，要么你拿起刀去报仇，要么你拿起笔写下令仇人胆战心惊的文章？你都做不到，你还能怎样报仇？”
冯学儒喉咙在艰难的蠕动，文韬知道自己刺激到了这个男人的痛处，但是对于这样的男人，必须狠一点，响鼓需要重锤。
冯学儒沉默了许久道：“文公子，你的话句句如刀，但是，我被你扎醒了，你说吧，我还能做什么？你看到了，我是个瞎子，能做的事情毕竟有限。”
文人的心结，一旦解开了，冰封的内心就融化了，人也变得温暖了。
其实就是几句话而已，并不复杂。
文韬此时才将冯学儒搀扶着走进了屋子，坐好了，文韬笑道：“冯先生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心里雪亮的很，这就足够了，我有几个年幼的亲戚，都是家境贫寒的孩子，我想请冯先生前去教他们说说书，顺便也学一些四书五经的东西，冯先生还要继续推脱吗？”
冯学儒急忙道：“老朽惭愧呀，让文公子见笑了，刚才听了文公子的一席话，老朽是醍醐灌顶，只要文公子不嫌弃，什么样的事情老朽都愿意。”
前后的变化判若两人，这就是文士，只要你触及了他们的痛处，他们也会及时醒悟。之后文韬又将待遇的问题提出来，冯学儒竟然惊讶到了张口结舌。
“不不不，不要什么银子，只要有个事情干，心里踏实了，起码觉得自己还有点用处，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冯学儒惶恐道。
文韬道：“天冷了，这里也实在不是过冬的地方，而且最近你的弟子也经常在回家的路上被堵截骚扰，你难道不担心吗？以后就住在城里，你是师父，理所当然的要给他们撑起一片安定的天，我只不过是按照你的劳动给你付报酬，两不相欠。”
冯学儒此刻才真正的找到了一点自信和自己活着的意义，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关键还可以给自己的两个徒弟，两个亲生儿女一样的徒弟挣回一份安宁的生活。
他流泪了。他突然意识到了生命的美好。
五哥已经将这里简单至极的家业装上了马车，三人一路回到了周公巷。
下午茶楼书场散场的时候，蒋书平和哥哥走出来，就看到了五哥的马车，蒋书恒和五哥也见过多次，不过是很少说话，蒋书平每次在文韬打赏了小钱之后，都要近身的道谢，对五哥已经很熟了，但是知道了五哥竟然在等自己，还是有些吃惊。
五哥道：
“蒋姑娘，我家公子让我在这等你们，冯先生已经答应了去我家的一个私塾教授几个孩子念书，说书，此时已经开始了工作，我送姑娘兄妹俩过去看看。”
蒋书平愕然道：“啊？师父那样的身体状况怎么能教孩子？特别是冬天，这不是要师父的命吗？这怎么行呀？”
女孩心神不宁的上了马车，蒋书恒上来坐好了，问道：“五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师父身体根本撑不住的，你家公子虽然是好意，但是他不了解师父的状况，师父硬撑会吃不消的。”
兄妹两人的心思大同小异，都觉得文韬的行为有点坑了冯学儒。
五哥笑道：“两位莫要着急，你们去了，看到你们的师父再下断语如何？我也觉得冯先生身体孱弱，做不了这样费心力的事情，但是我也搞不懂我家少爷和冯先生说了什么，总之冯先生此时教学生的样子，感觉比那些二三十岁的小先生还要精神，并且，要是不仔细了看，连冯先生的眼睛有问题，都看不出来，根本就换了一个人、、、、、、”
一路这样唠叨着，三人回到了周公巷，五哥放下了兄妹二人，直接驾着马车走了。
蒋书恒和蒋书平两人蹑手蹑脚的走进去，虽然心里对于文韬的好意也还是很感激，但是总觉得这件事来得太过草率，师父和他们同甘共苦已经有近十个年头，身体孱弱，一到冬天，简直弱不禁风，更多的时候虽然在练武，但是兄妹俩都知道，那是虚张声势，想要给他们一种强大和力量的意思，缓解他们心里的担忧罢了。
前面的院子静悄悄的，两人走进去，后面便有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不过是弟子规，百家姓之类的内容，但是几个孩子念得铿锵有力，两人从窗沿看进去，冯学儒手里拿着一根竹棍，身子站得笔直，完全看不出一点虚弱的意思，而且，即便是空洞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七个孩子，但是感觉那空洞里不但有无比的威严，还有无限的慈爱和喜悦。
感觉冯学儒竟然是一个玉树临风，字字珠玑的小先生，帅气，庄严，亲切又严谨。
“身有伤，贻亲忧，德有伤，怡亲羞、、、、、、”冯学儒念一句，孩子们读一句，没有一声喧闹，没有一丝杂音。
兄妹俩缓缓的退出来，走到了前面，蒋书平问道：“哥哥，师父感觉变了一个人，快十年了，你见过他有此时的神采奕奕吗？他怎么了，哥哥，师父会不会就是所说的回光返照呀？”蒋书平说着，语气已经哽咽了。
蒋书恒道：“书平，你胡说什么呀？师父这个样子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是这样的形象，我觉得才是师父本来的形象，我就是好奇，这个文公子对师父说了什么，让师父焕发了青春一样？”
书平道：“只要师父好好的，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哥哥，你说师父真的没事吗？”
“没事，不但没事，我还觉得现在的师父好得很呢，不过文公子这一份情义倒是难还了。”
兄妹俩聊着师父奇怪的变化的时候，文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看到了分类码放的大半间屋子的字模，他觉得必须要开始新的尝试了，用木活字印几，先印神雕侠侣，多情剑客无情剑两本，然后让蒋书恒和蒋书平去说，同时让冯学儒教给那几个孩子。
想着蒋书平说多情剑客无情剑时，书里的孙小红和蒋书平融为一人的时候，那种生动活泼的场景，
文韬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