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败涂地

  文德昭从亲兄弟文德辉的院子里出来,一直是低着头的,他的心情沉痛落寞到了极点,比起十年前被罢职时的情状,此刻更加的惨烈,被罢职的时候,自己心里还有一些因为政见不合而产生的傲然,自己虽然负气,但是还有蔑视的意思,而现在自己将把祖宗传下来的一份家业,拱手送于别人,等于是败家不肖之徒了。

  虽然败给的是自己的亲兄弟,但是在传承这件事上,从来没有什么兄弟之说的,传给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是要从他这一脉一直传给儿孙的,这是文锦堂这三个字的使命和责任。

  说好的过年以后,怎么突然就要?这什么兄弟呀,和明抢有差别吗?抗拒是不可能了,他太了解官场的惨烈了,转运使都干预了,不给,那就是找死呀!

  自己一败涂地了。

  跟在文德昭身后的是文锦堂的大掌柜文海,所有文锦堂的内外业务都是文海在撑持,文海是文德昭一手培养起来的,同姓家族的一个同辈的兄弟,比文德昭小了十余岁,今年也才四十不到的年纪,已经精于印刷行业,文锦堂的正常运作,文海是倾尽了心血的。

  跟着的另一个男人,是文德昭的管家文更强,平时都是叫他阿强,年龄和出身和文海相似,都是从小就在文德昭的护佑之下在文家长大的。

  文德昭走在前面,两人跟在后面都默不作声,刚才文德辉的厅堂上,转运使邢维兵大人的大公子邢如海亲自参与了文锦堂转手的事宜,邢如海如今统领陕西路的半路兵马,驻守在咸阳和岐山一带,威名比起他的父亲丝毫不差,能为了文家的这等小事出面,不知道文德辉做出了多少的运筹。

  虽然邢如海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而是饶有兴趣的在把玩手里的一把形状怪异的小刀,但是文德昭和文海,文更强三人心里一目了然,这样的气势根本不是在探讨收购,完全就是踩住了文德昭的脖子,强买而已。

  一刻钟的光景不到,文德昭就把自己的祖业乖乖的双手奉上了。

  “做个价,三天后,我派人过来清理移交,大哥,都是一家人,我不会亏待你的,何况现在的文锦堂不死不活的,在我手里才能发扬光大,对祖宗也有个好的交代呀!”文德辉总结性的说了几句,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做价?多少钱能买回五代人的心血,买回文锦堂的荣光?买回文德昭灰丧的内心?

  站在文锦堂的大门前,文德昭的老泪都在眼眶里包着,正中间高高的门楣之上,是三个金色的隶书大字:文锦堂。两面还有一副对联:事业如今刻鹄,文心自古雕成。虽然没有落款,但是据说是前朝的一位大儒的手笔。也给人以苍劲高古的凝重。

  文德昭黯然的问道:“文海,你以为做价两字,该当如何解释?”

  文海略微的思考后答道:

  “以我说,十万两不算少,三十万也不算多,如何细算呢?文锦堂在全国的印刷行里都是有些名气的,这个怎么算呢?全凭老爷自己做主,好在文锦堂并没有落入外姓之手。”

  文德昭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还是喏喏的说道:

  “哦,文海说的也对呀,还是你老成持重,文锦堂才走到了今日,不过三日之后,唉,算了,不说了,听说最近志远很少到文锦堂去了,是有了什么新的爱好了吗?”文德昭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也就认了,自己也不是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内心,比起文锦堂,文韬的事情要紧的多了。

  文海答道:“老爷,少爷自从那日搬走以后,就没有在文锦堂里过夜了,不过前些日子,他把姚思安和另外的六个老师傅,请到了他的院子,说是搞什么雕刻的研究,你知道的,我只是负责文锦堂的买卖生意,对于少爷的事情是不敢过问的。好在少爷带走的都是几个年长的师傅,对于日常的工作也没有什么影响。”文海精于商场,对于商场的各种规则很熟稔,在为人处世上,更加的谨慎,虽然他也姓文,但是他的‘文’字,和文韬的‘文’,那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不僭越是大家族里的管事的上上之策。

  文德昭略微的苦笑了一声,说道:“那样最好,志远不过是身体的一点小病,导致的心里有些沉闷,不过最近身体的恢复很有起色,加上他搬回了书房去住,大好之日不远矣,总算我文家还有志远,总是个盼头,他生性纯良,从来没有什么恶行,有点爱好,你们都依了他便是,只要他心情舒朗,老夫也就安然了。”

  儿子都是自己家的好,女人都是别人家的靓,这是由来已久的男人的观念,文德昭夸赞自己的儿子,不单是说给文海听,也是说给文更强听。

  两人齐声答应了是,之后,文海笑道:“文韬少爷确实是思虑深远之人,他的许多想法也许是太超前了,我们一时还不能跟上,至于什么病嘛?我倒是没有看出来,听说他在和几位老师傅研究,雕刻一些小人儿的东西,很有艺术的味道,以此颐养性情,怕是再好不过的。老爷大可宽心了。”

  文海说话合乎文德昭的心思,文德昭也就眉目舒展了一些,对文更强说道:“你去把志远叫来,至于做价的事情,我也听听他的主意。”

  文更强答应了一声,朝前走了,不过很快就回来报告了少爷出门游玩去了。

  一听到儿子带着丫鬟,护卫出门玩了,文德昭心里被压抑的情绪又好了许多,儿子是不会玩那些低俗的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无聊游戏的,这个他很宽心,只要儿子大好了,什么文锦堂,那也都是浮云了。

  比起落寞的文德昭,陕西路转运使邢维兵的官衙里,每一天的气氛都很热闹和激进,早上看一回军士的操练,观摩武士擂台的比拼,之后处理一些远近的军事,大多都是正常的防卫情况的一些回报,过了午饭,几乎是歌舞升平的时间,个好友同僚,喝酒聊天,看歌舞伎的表演,往往一醉就到了天黑,最近,文德辉那小子给自己弄回来了几个东瀛的歌舞伎,很讨他的欢心。

  这东瀛的女孩,娇笑迷人,肉嘟嘟的鲜艳可爱,虽然听不懂她们说什么,唱什么,但是那曲调也会有几分的诱惑,勾起一些男人的戏谑,偶尔自己也会下场,和几个女孩追逐打闹一阵,不过说到娱乐,这几个小女孩可是让他大开眼界,那种乖巧和作为,让他枯木逢春,爱不释手。

  文德辉就被列为会办事的人,虽然商贾一类是不能和邢维兵这样的封疆大吏相提并论的,但是无论哪个时代,官商之间的关系都是很微妙的,表面上是和而不类,但是大多数是同流合污,互相勾结利用,不过是手段和技巧的纯熟与否上,就见出了一些高低。

  儿子邢如海从外面进来,也是懒懒的,邢维兵大清早懒懒的坐在厅堂里,喝着茶,两个女侍在两边捶着腿,他没心力劲,是晚上被几个东瀛的女孩闹腾的有点过了,但是儿子也无精打采,就有些不应该了。

  邢维兵转头问道:“如海,你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借了你的米,给你还了米糠一样的神情,至于吗?听说最近,你的岐山的士兵闹出了一些乱子,你是不是在为此担心?”

  邢如海淡淡的说道:“父亲,你想哪里去了,我不过是觉得那个文德辉根本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商贩的嘴脸,你干嘛和他扯上关系,连收购一个破印刷作坊的小事,还要我亲自出马,我以为有什么珍稀的礼物呢,不过是一把小刀,当我是讨饭的了?简直是瞎了狗眼,有一日总要一刀劈了他才快意。”

  邢维兵说的狠狠的,对于文德辉一类人,他从心里就瞧不起,不知道父亲,一个堂堂的转运使,看上了这类人?

  转运使在烈朝,本来是朝廷派出的主管一路交通运力,维护治安的大员,但是因为是武力维护的方式,很快转运使的权力就几乎掌控了一路的行政和军事大权,甚至连刑典都掌控了,不得已之下,朝廷又在每一路设立了提点刑司,制衡转运使的权力,说起来邢维兵就是陕西路的老大,军政一把手的意思。

  邢维兵不觉哈哈大笑道:“如海呀,你还年轻,为官之道总是稚嫩的紧,看一个人是否有用,不在当下,你说皇上为什么要敕封我来做陕西路的转运使?那是皇上在平衡,平衡你懂不懂?平衡的不仅仅是功劳的大小,最重要的是实力的互相牵制,他不会轻易的纵容哪一个封疆大吏一人做大,就是这个道理。

  你也不要小看了文德辉这样的人,你以为我看中的是他送给邢家什么好处吗?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邢家缺什么?什么也不缺,文德辉虽然做人猥琐,急功近利,但是很会办事,而且,他连国子监的祭酒都能听他的,你以为这是一个简单的人吗?”

  邢如海听的云遮雾绕的,一头雾水,问道:“那又怎么样,一个国子监的祭酒,有什么权柄,值得父亲在意?”

  邢维兵问道:“你知道国子监的祭酒是何许人吗?”

  “当然知道,姓钱,哎呀,是国姓爷?还有什么隐秘的身份吗?”邢如海略微有些醒悟了。

  “不错,国子监是国姓爷掌控着,但是这位国姓爷却不是皇家血统,又和皇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国家后备人才都在他的手里,你既然知道老夫的心思,拐弯抹角的巴结一下这个烈朝文武的总教习,有什么不对吗?”

  “哦!”邢如海坐直了身子,从女侍的手里接过了茶壶,亲自给父亲续上了水。然后挥手让所有的女侍都离开了。

  只剩下了父子两人,邢维兵才说道:

  “凡事不可冒进,岐山的一些变故演变的要不落痕迹,听说朝堂已经有了风闻,也许钦差已经暗暗的进入了陕西,你午饭后赶紧回去,一定要谨慎行事,切莫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是,孩儿领命。”

  最近岐山一带闹出了匪患,还有一些莫名组织的神秘人,和当地的官府作对,竟然杀了几个朝廷的命官,原来这些事情是邢如海一手策划和上演的。

  他要制造一点混乱,然后一步步寻找突破的机会,天下嘛,谁不想弄过来坐坐。

  父子俩密谋的竟然是一个惊天的大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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