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库银丢失

  雍正三年，公元一七二五年十二月，杭州府发生了一大一小两件事。

  在前一年还是大清红得发紫的宠臣年羹尧被削去爵位，并革去四川总督官绅，调任杭州将军，到杭州之后一路降职，直至去看守城门，同年十二月，年羹尧被赐自裁，此事举国哗然。

  在这件事发生的同一个月，杭州府所辖的钱塘县库银离奇丢失，此事并无正史所载，只在有限的人群之中流传下来。

  雍正三年十二月十五夜。

  姜一达拎着一坛酒，哼着小调走来，库房守卫张初一笑嘻嘻的取笑姜一达，“一蛋，再往青楼跑你剩下的蛋也没了，到时候就该叫完蛋了吧。”

  姜一达对库房张初一的调笑根本不当一回事，一手拎着酒坛，一手叉腰，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张初一见姜一达的架势以为要吵架，姜一达却叹了口气，张初一觉得奇怪。

  “一蛋，怎么还叹气了？是不是那个蛋真的要保不住了？别叹气，都没了就去北京伺候陛下。到时候发达了别忘了哥哥我。”

  姜一达忧心忡忡的对另外一个守卫王十五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大哥。”

  不待王十五搭话，张初一抢着问：“一蛋，什么事情直接告诉你大哥就得了，这有什么该不该的？”

  姜一达又叹了一口气，“本来应该告诉大哥的，只是告诉了大哥面子肯定挂不住，回去和嫂子闹起来别出了人命。”

  张初一听闻有香艳之事，拉住姜一达，“一蛋，你说说，我们俩给你出出主意。”

  姜一达满脸为难，“我说出来你们可别出去乱说，”姜一达见张初一点头如鸡啄米，缓缓地说：“哎，家门不幸啊！昨夜我在堂子里面见到大嫂了。”

  “一蛋，你大嫂也在堂子里？”张初一听完嘿嘿一笑。

  姜一达痛心疾首的一跺脚，“是啊，大哥！你可别往外传！”

  张初一拍着胸脯说：“哥哥嘴严的很，半个字也传不出去。”

  姜一达问张初一，“哥哥，你说我要不要告诉我哥哥？”

  张初一觉得此事重大，也不敢胡乱支招，寻思片刻。

  “一蛋，那你就委婉的告诉他。”

  张初一还在为自己居然用上了委婉这样的文词沾沾自喜，姜一达边往里走边小声嘀咕着：“哎，我的哥哥脑子笨，我都委婉告诉他了他还是不知。”

  王十五早已笑的直不起腰了，张初一懵懵懂懂问，“十五，你笑什么？”

  王十五费劲巴力地止住笑，“初一，姜一达一个被刽子手收养的孤儿哪来的哥哥？”

  张初一猛然醒悟，在姜一达身后低声骂道：“小兔崽子，敢绕你爷爷，看以后我不收拾你。”

  姜一达懒得理会张初一的低声咒骂，骂两句也不会掉块肉，更何况别说在钱塘县，就是在杭州府也没有几个敢真正触姜一达霉头的人。姜一达这个钱塘县库房的小厮身份，还是姜一达的父亲姜四给姜一达千方百计求来的。

  姜一达一溜烟跑进库房，与账房卫夫撞了个满怀，卫夫推开姜一达慌忙的跑向县衙内堂。姜一达看了一眼库房内的小厮门风，也不去理他，姜一达自从来到库房就与门风互别苗头，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姜一达把酒坛往桌上一放，从怀里掏出荷叶包的半斤酱牛肉，又摸出一包花生米摊在桌上，这成了账房卫夫的夜宵标配。

  卫夫半个月来清点一次库银，钱塘县的库房不同于府库，这里的银两只是临时存放，并无太多人员值守。卫夫每次来清点库银，姜一达都会为其准备一坛十五年的绍兴黄酒，一碟花生米，半斤翠峰苑的秘制酱牛肉。

  翠峰苑是钱塘县第二大的妓院，这里的酱牛肉只供应来堂子喝花酒的客人，从不外卖，而姜一达却能从翠峰苑大摇大摆地拿走酱牛肉，自从卫夫吃上了翠峰苑的酱牛肉，便再也戒不掉了，每次清点库银都提前告知姜一达准备，自此门风再也没捞到过伺候卫夫的机会。

  县衙后堂，知县李唐正与昆曲艺人小桃红学戏。

  李唐在钱塘县光知县就做了近三十年，杭州府的官场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铁打的李唐流水的知府。李唐并不是一个有野心之人，反而有些小富即安。李唐的很多同年已经做到过侍郎、尚书，而李唐对钱塘知县却是甘之如饴。

  三十年前，李唐同年进士品级高于李唐的有二十一人。二十年前，同年进士品级高于李唐的则有四十八人，十年前，同年进士品级高于李唐的仅有十八人，如今品级高于李唐的只剩区区五人而已。这三十年间，李唐的同年进士除去病死、削职之外，光被砍头的就有九人。

  李唐曾对师爷张汤说：“别人笑话我李唐不上进，只是我李唐早就懂得一句话而已。”

  张汤不解，“不知大人所悟是哪句话？”

  李唐看了看张汤，笑着说：“高处不胜寒呀！”

  李唐不喜琴棋书画，对两件事却有独特嗜好。一是吃，李唐作为一个读书人完全违背了君子远庖厨的圣人训诫，李唐不光喜欢吃，还喜欢下厨，每次有同年或同僚来到钱塘，李唐都会亲自下厨款待，心情好时李唐也喜欢给别人烧菜，李唐的厨艺在钱塘县也算是一绝。李唐的另一个嗜好是好色。李唐好色不同于别人，别人或男色或女色都是现实中的人，而李唐则嗜好戏里面的女色。

  李唐喜欢邀请那些戏中的美人来到自己的身边，这些或男或女的伶人皆着戏装，李唐也以戏中人的身份与之对话。钱塘百姓戏言，“铁打的李唐，流水的美人。”当然也有心思活络的伶人想借此傍上李唐这棵大树。就曾有一位扮做李香君的伶人撩拨的李唐色心大起，宽衣解带之后李唐一把推开李香君，指着赤身裸体的伶人叹道：“你误我李唐，我误香君。”李唐洒泪离去，自此不再见李香君。

  小桃红以昆曲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成名，而杜丽娘又是令李唐魂牵梦绕的剧中美人。

  此时的后堂，已没有了小桃红和李唐，只剩下杜丽娘和柳梦梅。杜丽娘正如泣如诉的向柳梦梅诉说着自己的相思之情，急匆匆闯入的卫夫打断了这一梦境。正沉迷其中的李唐过了许久才缓过神，小桃红则向二人施礼退下。李唐对卫夫的闯入甚是不悦。

  “慌慌忙忙，成何体统？”李唐不好责怪卫夫坏了自己的好事，便出言斥责卫夫失态。

  卫夫自是知道知县火从何来，只是此刻却无暇顾及。

  “大人，库里的银两数目不对。”卫夫也顾不得施礼，眼睛盯着李唐说道。

  李唐见卫夫面部涨红，额头青筋暴起，李唐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兹事体大，先生莫要欺我。”

  卫夫不顾礼仪，伸手拉着李唐就往外走，李唐猝不及防险些摔倒。李唐挣脱卫夫的手。

  “先生莫慌，这件事都有谁知晓？”李唐低声问卫夫，“属下不曾告知他人，目下只有大人与我。”

  “此事切莫声张，我与你同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