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正事，沈奕昀没有了方才的玩笑之心，正色道：“皇上对我忌惮颇深，想要清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恐怕在此之前，仍会有些波澜。”说到此处，沈奕昀垂眸，歉意的道：“累你跟我受苦，是我的无能。”</p>
“哪里。”云想容连忙摆手道：“现在的日子很好，你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p>
话脱口而出后，云想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羽睫垂下，遮住眸中闪烁情绪，压下尴尬道：“我是觉得，只要皇上削藩灭忠臣元勋权势的心思不变，你就是最好的试金石，往后应该还会陆续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们该想法子绝了后患。”</p>
沈奕昀含笑望着她，鼓励她说下去：“我想听你的看法。”</p>
“我的看法很简单。一切见不得光的事，暗潮汹涌时自然使得万种手段，可若将此事搬到明面上来，事情便会不同，至少会有所收敛。我的建议，就是你要站队。</p>
“你要站在皇上的一面。若我是你，明日就上折子，大肆批判圈地乱国的弊端，抨击藩王、开国元勋等氏族囤聚一方的危害，如此一来，你便成了皇上的人，不论皇上信不信你，总不会拿自己人作法，去试探敌人吧？”</p>
沈奕昀坐直了身子，不自禁倾身向前专注的看着她，她侃侃而谈时自信满满，眸光溢彩，顾盼神飞。</p>
“如此一来，皇上不能再拿你来试探旁人，那些藩王勋贵们也会少来烦扰你。更要紧的是你是今科探花郎，且是本朝乃至于前朝至今最年轻的探花郎。你在天下学子心目中本就是崇拜的对象，如今你一番慷慨陈词，定会在学子中博得更高的声望。只要你好生经营，往后有人想要动你，也要探看舆论的压力了，只是此点须得主意，过犹不及。马家就是例子。”</p>
“你说的是。”沈奕昀赞许的望着她，十分认真问：“六儿，在你看来，削藩一事是正确的吗？”</p>
云想容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望着透过格子窗照射而来的月影，许久才道：“于国家而言，圈地乱国是一弊端，当除。只是于私来说，这动摇了太多人的利益。目前以本朝国情，还不是可以动摇的时候。否则必定会引起一场打乱。而且皇上的手段太狠毒了，鸟尽弓藏之事谁都可以理解，但不是谁都可以原谅，难免会叫忠臣心寒。”</p>
她的背影高挑，身形玲珑有致，灯光下的她柔和的就如同画中走出的仕女。而且她柔软娇柔的声音，道出了沈奕昀心中所想。他有得遇知音的愉快。</p>
云想容没听到他的回答，以为他以“保藩”一派自居，转回身道：“沈四，我是妇人见识，不过我依旧觉得，你如今的能力，难以为天下勋贵藩王着想，也难以为大周朝天下苍生着想，为今之计，是你要自保，要安全的活下去。朝堂暗潮汹涌，照着皇上如此激进的手段，不出十年必有大乱，平定大乱后或许会有新局面，如何经营新局面，如何让朝堂安稳，都是大难题。北有鞑靼、女贞蠢蠢欲动，西边吐蕃亦不太平，沿海一带倭寇侵扰，百姓叫苦连天，高句丽王也并非安于一隅，再加上黄河年年泛滥。</p>
“男儿志在四方，并非只纠结于一件事不放，你若心存天下，就该保全自己，放眼看下去。到时受惠的不只有你自己一人而已。还有子孙后代，还有大周朝的百姓。”</p>
“但这一切的条件，是你要保全自己。”</p>
云想容说罢，在临窗铺着半新不旧的大红坐褥的罗汉床坐下，暗自观察他神色，心中还是紧张的。</p>
她知他会谋逆，亦不怕他失败时陪着他共赴黄泉，可那一段黑云压城的日子，连钟鸣鼎食之家尚且惴惴不安，更合论百姓？天灾人祸历来无情，天灾无法避免，然她不希望她的夫婿是“人祸”酿成的祸端。她不希望仇恨迷失他，埋没了他的才智，也不希望他不快乐。</p>
前世她见过他，他是个妖冶美丽的男子，满身从地狱怕出来的阴森戾气，让人害怕。</p>
今生他的际遇，或许因为她的重生造成了偏差，很高容易可以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她不希望他在过那样的日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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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奕昀一句句咀嚼她说过的话，许久才站起身，缓步走向她：“六儿，你若身为男子，必是国之良臣。”</p>
云想容挑眉，“我不做什么良辰，我所希望的，一直只是安稳度日而已。”</p>
安稳吗？</p>
她的要求并不高。沈奕昀垂眸，对上她灯光下朦胧娇颜，俯身执起她双手道：“好，我会努力给你安稳。”</p>
云想容仰头，与他视线交汇时觉得自己的心被烫到了，忙抽回了手，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了。”</p>
沈奕昀今日已趁着她见他平安归来心情不同，与她亲近了许多次，现在仍旧不肯放过机会：“快宵禁了，我也十分疲累，左右你这里没有外人，我住在你这儿吧。”</p>
云想容想骂他“无赖”。</p>
可一看到少年那张挂着期盼笑容的俊颜，回想他受的苦，她的心就软了。</p>
“罢了，那你就住下吧。我让英姿去给你整理前头的倒座。”</p>
她答应他留下已是极限，沈奕昀也不想惹恼她，趁着英姿闲下来的功夫，让她去伯爵府给那楮天青等人报个平安。</p>
一夜好眠。</p>
次日清早天色还暗着，小猴和卫昆仑就带了他的官服来敲门，伺候他更衣上朝。</p>
云想容对这些并不知情，这几日累惨了她，她只恨不能好生睡上三天三夜，将缺了的觉都补回来。</p>
再次醒来时，外头彩霞满天，云想容一时间分不出是晚霞还是朝霞。院子里有女子低声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却是孟氏和英姿。</p>
云想容起身披了见袄子下地，推开主卧的格扇，笑道：“母亲，几时来的？”</p>
孟氏闻声看来，上挑的凤眸中是挡不住的关切，“你醒了？睡的可好？云娘下厨去给你预备晚膳了，待会儿咱们一同用饭。”</p>
“已经是晚膳时间了？”云想容掩口打了个呵欠，叫英姿打水来洗漱。</p>
孟氏进了屋，看着容光焕发的女儿，道：“卿卿，你气色好多了。”</p>
“是啊，沈四总算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云想容拿起白瓷描金的小盒，挖了黄豆粒大小的茉莉花香羔子匀面。</p>
孟氏幽幽叹息：“只是，你与娘一样，命不好。娘好歹进了门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邱氏是后来才进的门。你呢？这会子沈伯爷就有了平妻。”</p>
云想容知邱翦苓是孟氏心中的一个毒瘤阴影，“平妻”二字是永远抹不去的痛。她最怕的是她走了她的老路。</p>
云想容笑着到了孟氏身边，搂着她脖子亲昵的道：“母亲不必担忧。沈四不是我父亲，刘嗪也不是邱翦苓啊。”</p>
“我哪里能不担心？眼看着婚期还有不到三个月，你父亲那个浑人，竟把你赶出家门。你出阁的时候总不能从这里出去吧？到时候叫人看了笑话，往后勋贵圈子里你还怎么生存？”</p>
“我不在乎啊。”云想容无所谓的道：“母亲，你当作为云家女儿有多荣幸吗？我巴不得父亲到官府去开了文书，正式的与我断绝关系呢，那样我还能被少利用一些。只可惜，父亲没有。”</p>
见孟氏焦急，云想容柔声劝说道：“母亲不必多想，父亲在朝为官，最怕舆论，我在外头先住上一阵子，好生清幽一番，到了婚前不用咱们开口，他就会主动让我回去了。毕竟这是御赐的婚姻，皇上可看着呢。”</p>
云想容的话，让孟氏心中微定，拉着云想容的手道：“卿卿，还是你聪明。不像我，见了事就慌乱了。”</p>
“母亲是关心则乱。”云想容甜甜笑着。</p>
用过饭后，云想容让英姿送孟氏与云娘回去。</p>
也就在当夜，云家的书房里传来了济安侯云贤与永昌侯云敖的辩驳，下人们被他们的怒吼唬的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老夫人那里听下人来回话：</p>
“……老侯爷骂沈探花是毛都没长全的奶娃娃，提出的观念没有一句靠谱，什么圈地乱国，什么藩王乱政都是放狗屁，没有勋贵藩王，哪里有现在大周的江山，除了必定会寒了天下人心，还骂永昌侯是没脑子的狗腿子，就知道跟着皇上瞎起哄，一点儿不知为云家着想。”</p>
老夫人觉得头大如斗，吩咐郑妈妈去取她的抹额来，又问：“那永昌侯呢？”</p>
“永昌侯赞扬沈探花，觉得他是天纵奇才，肱骨之臣。”</p>
“哼，他的女婿，他当然喜欢。”老夫人冷笑，道：“你且继续去听着。他们爷们吵个什么样，你来回我。”</p>
“是，夫人。”</p>
下人退下，老夫人面无表情的望着绢灯寻思事儿。</p>
如今云嫣容宠冠后宫，云家算是站稳了脚跟，最好不要生出是非来。那爷们两个瞎胡闹，必定是关起门来吵，到了大殿上还是一家人，她并不担心。</p>
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听说因为云想容被撵走的事，孟氏已去拢月庵求助赵姨奶奶了。</p>
那个老狐狸精要是回来，还不够她堵得慌。（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