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拂袖抖落了衣上的桃花瓣，扬声对空中道：“花儿，我来了，你见不见？”</p>
空气中，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眼前的花枝纷纷自动散开，露出一条被遮掩的小径，一个高挑的美人缓缓走了过来。</p>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长长的乌发随意披散，穿着粉白的绸衣，袖口和领口绣了几朵艳丽又精致的桃花，内里却什么也没穿，走路的时候，长腿时不时斜伸出来，诱惑力惊人。</p>
尤其是他的那双桃花眼，专注看人的时候，跟要勾魂似地。</p>
就这副样子，看起来很色情，熟悉他的千凰却知道，这仅仅是他慵懒随意的表现而已。</p>
有那么一瞬间，千凰看到了他眼里的热切和急迫，代表着对她满腔的渴望和爱意。</p>
只是，他的步子却走得极慢，似乎是不确定又似怕打扰了什么。</p>
这份小心翼翼，让她看的很心酸，也很心疼。</p>
是什么让你这么不自信，是我让你，等的太久了吗？</p>
我的，花儿！</p>
“花儿！”受不了他慢吞吞的动作，也被他潜藏的悲伤感染了，千凰终于忍不住主动扑进了他的怀里。</p>
一双有力的臂膀迟疑地张开，又缓缓地将环住了，一点点收紧，却还是那样小心翼翼。</p>
生怕揉碎了她，他的怀抱，温暖而柔和。</p>
他启唇，带着叹息的嗓音险些淹没在了风里，揉进承载了无数思念的桃花瓣里。</p>
“我怎么舍得不见你，你明明知道的……”</p>
一句话，却让千凰泪流满面。</p>
在她所认识的男人里，灼华并不算强势的，但他，偏生能牵动她的心，比重离，比白泽，还要能牵动他的心。</p>
他看似冷漠，实则心思细腻，从来不勉强她，更不会妄图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她的身上。</p>
不是学不会强求，他只是体贴她，不想勉强她。</p>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想别人心疼你，首先，你要学会心疼别人。</p>
严格说来，灼华与她，渊源不算深，他对她情深，她却他，却还存于一个可以随时抽离的状态，且他们两个还没有肌肤之亲，也无所谓责任。</p>
她本可以很轻易地放下的，也打算来跟他做个了结，此刻，却怎么也狠不下心了。</p>
她被他的心疼和体贴，感动了！</p>
“我爱你，就算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会在这里等你，即使你不来，我也会一直等在这里。我不会飞升，不和他们争。就这样，我就很满足了！”</p>
闻言，千凰为之一恸，突然想起人间的一首词。</p>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p>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p>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p>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在你手里，不舍不弃……</p>
灼华的爱，便是如此吧，寂静，默然，无私，深刻。</p>
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感觉。</p>
若是她一直不来，这个眼里心里只有她的男子，会一直等到死！</p>
这个意识，千凰感觉自己被一根柔韧的细链套住了，而牵着链子的人，是灼华。</p>
良久，千凰突然认命般地叹息一声，抱住灼华的手，却收紧了。</p>
“花儿，你莫来天界了，就在这等我，我会定期回来，以后，我们好好过！”</p>
我不要你去跟他们争，因为争的过程也很痛苦，我宁愿你在这里，守住只属于我们的世外桃源，我会努力地给你幸福……</p>
灼华没有回答，只低头埋进了她的颈项。</p>
千凰感觉自己的颈项处，湿润了……</p>
我们，好好过……</p>
从灼华那出来，千凰又折道去了一座无名峰，去看闻人。</p>
当初的小不点已经长成了一个俊美的青年了！</p>
象牙色的肌肤，长眉如鬓，凤眼狭长，鼻若悬胆，唇若涂丹。</p>
她有多久没看到他这个样子了，久到她都快忘记了他具体长什么什么模样。</p>
当熟悉的容颜再次映入眼帘，她才发现，这个人，其实一直在她心里。</p>
那份遗憾的爱情，霸道又包容，包容她的背叛，霸道地决定她的未来，但她，仍旧从中嗅到了温柔的味道。</p>
其实，他还是有那么点不同的，他身上没了那股修魔的邪煞之气，反倒流淌着一股属于正统道家的独有正气，不过，他身上的气息依旧有些冷凝，仍旧喜欢穿黑衣，埋头走路的时候，给人一种阴冷的忧郁感，眼神却很锐利。</p>
就是这份似是而非的模糊感，竟让她不能肯定，他是否恢复了记忆。</p>
千凰就这样站在洞室外的空地上，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闻人两两相望。</p>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p>
直到旁的响起一个被岁月模糊了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将她惊醒了。</p>
“他想起了一些前世的记忆，却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了！”</p>
玄霄的语气，带着惋惜，无奈，甚至还有点欣羡。</p>
是的，他羡慕自己的徒弟，还能这样让她挂心，而自己，也许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无情地抹杀掉了，再也不为她所记……</p>
千凰转头，愣愣地看着玄霄。</p>
他还是一身杏黄色道袍，面若冠玉，身姿卓然，身上的傲气却早已被时间磨得没有了棱角，他不再温雅闲适，眉宇间充满了沧桑的痕迹，连着笑容，都带着悲苦。</p>
这是一个活在过去的男人，自责，痛苦，却以一种绝望的心情，守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希望。</p>
这又是，何苦呢？</p>
“玄霄！”她淡淡开口，没有起伏的声线却比任何中伤都要无情。</p>
他静静笑了，笑容很苦，眼神却专注地望着他，如磐石一般地坚韧，“能再叫我一声师父吗？”</p>
当我还是你的时候，我也是你的情人，再叫我一声师父，就如你，当初把我当做情人一样，而不是，以这般陌生的语气叫我。</p>
千凰皱了皱眉，正要开口。</p>
玄霄倏然打断道：“我去里面等你，你和旭儿，说完话再进来吧！”说罢，转身走进了洞内。</p>
方才，他竟突然不敢听她的答案，也许是，明知会拒绝，才想让这个时候再迟一点，也不要在外人面前丢脸，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落泪。</p>
眼见玄霄的背影在洞内消失，千凰才收回复杂的视线，转而看向对面沉默的闻人，脑海里还回荡着玄霄的那句话，心里微沉。</p>
他记起了前世的一些记忆，却终究不是那个人！</p>
投了胎，转了世，经历了另一种人生，记起了前世的记忆，便如看了一个熟悉的故事，却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纵使他记得她的一切，当初浓烈到悲壮的爱意，也不复存在了！</p>
亦如现在的他，看她的眼神，熟稔，却也没有了熟悉的深情。</p>
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p>
她已经欠了太多的情，这些与她纠缠过的人，能放，就放了吧！</p>
她是神，却也是人，只有一颗心，她怕分得太多，就会碎了！</p>
这时，闻人开口了，嗓音如初见般的清冷，却透着一丝复杂，“师父说，你有很多男人！”</p>
闻言，千凰一愣，随即苦笑，没有否认，“你想说什么？”</p>
玄霄跟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p>
是不想他的好徒儿泥足深陷，给敲个警钟呢，还是，看出了她为难的心思，故而给她解围！</p>
闻人顿了顿，道：“其实，刚刚记起那些事，我是很想见你的，可能还喜欢你。可是，无论是前世的我，还是今生的我，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给不了我，所以，我也不打算再继续追逐你。但我感激你，曾给那个我，一段美好的爱情。有了这两世的记忆，我相信，我今后，不会再为情爱所惑，一心向道。”</p>
闻言，千凰微微笑了，心里有点悲伤，祭奠那逝去的爱情，也有点释然，不用再多欠一份感情。</p>
是的，她每接受一个人，都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们。</p>
因为，他们每一个都那么好，值得一生一世一双人。</p>
“这样很好啊，我相信，你一定能求得大道的！”千凰听见自己这么说。</p>
闻人也笑了，眼底有一抹失落，却又很快掩去，转而问道：“月尾他怎么样了？”</p>
他还记得那个弱小又惹人怜的弟弟，是他上辈子最在乎的亲人。</p>
“他很好，现在拜在天星神君门下……”</p>
千凰走进石室的时候，玄霄已经等候多时，见她进来了，幽幽睁开了眼睛。</p>
四目相对，千凰却忍不住别开视线。</p>
玄霄先开的口，“再叫我一声师父吧！”</p>
千凰侧眸看他，不理解他为何对此如此执着。</p>
似看穿了她的意思，玄霄幽幽开口，“旭儿已经长大了，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来了吧，我想，再听你叫一声师父。”</p>
这一声，我会牢牢记在心底，永世铭记！</p>
这么多年，早就将他的锐气磨尽了，反倒是在寂寞和无助中，彻底死了心。</p>
这份死心，不是放弃对她的爱，而是明白，两人将不再可能。</p>
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坦然地面对她，平静地接受她的裁决，让她在自己心口划上致命的一刀。</p>
是的，他要带着一声似是而非的呼唤，燃烧轮回，来洗涤自己的的错误。</p>
她心里有刺，拔不出来，他就亲手替她拔掉。</p>
若是他消失了，她会不会为他伤心，哪怕是一点点？</p>
她又会不会真正从心里原谅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许他一个恍若当初的温柔眼神。</p>
我燃烧了轮回，只为求你这一回眸，你可许，可许？</p>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绝望，那瞳仁中的两点，寂灭之后，竟看不到一点光亮，连带着眼前人，也一点点变得虚幻，仿若，他随时都要消失一般。</p>
千凰心里莫名一抽，脱口而出道：“你这是要放弃了吗？放弃赎罪，放弃——”我！</p>
这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为什么真正到来的时候，心里会这么难过？竟让她口不择言，但她，却不后悔。</p>
玄霄啊玄霄，原来你，还在我心里，即使伴随着一根刺，你还是扎根在我心里。</p>
我很恨，却无能为力，因为，我竟会不舍……</p>
玄霄眼眸一垂，清淡的言语似在这时间最后的叹息，“自你走后，我便将冷非烟和玄清囚禁在此山之中，如今，早已作古。”手一挥，地上瞬间多了两只白瓷做成的坛子，不用想也知道，里头定然放着那两个人的骨灰。</p>
闻言，千凰的眼睛瞬间瞪大，心里，却真真实实地痛了，继而抬起头，死死瞪住玄霄。</p>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对她的债，已经还清了么？他已经，不再愧疚，也不再继续爱她了么！</p>
心如死灰，所以才要放弃尘世，永堕轮回么！</p>
是的，她从他眼中已经看不到生气，眼前的人，便如即将燃尽的油灯，只施舍她最后一片光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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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错的是他呀，为何被抛下的却是她，为何要难过的也是她。</p>
千凰握紧拳头，眼中一厉，挥手间，那两只瓷罐瞬间碎成了灰烬，白色的粉末飘散在空中，却阻挡不了两人的视线。</p>
一个死寂，一个愤怒。</p>
“我不许你死，你欠我的，你欠我的！”千凰大吼，有些歇斯底里，眼眶却红了。</p>
玄霄开口，平静的嗓音却透着无尽的悲凉，“是，我欠你的，所以，我用命来还，一命抵去我的错，你心中，仍旧只记得当初的师父，可好？”</p>
闻言，千凰浑身一震。</p>
原来，他一心求死，皆是为了求她原谅，不仅原谅他的罪，更是重拾他的情。</p>
千凰拼命抑制即将夺出眼眶的热泪，嗓音是故作的冰冷，“我不会叫你，我要你活着！”</p>
叫了，他便了无遗憾，决绝离去，不叫，他是否会因不舍，而滞留此间呢？</p>
玄霄微微摇头，苦笑道：“活着，又如何？”</p>
千凰的目光飘远，语气却很坚定，“活着，就是希望！你若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说罢，千凰转过身，大步离去，眼眶却在转头的瞬间，留下了热泪。</p>
她怕再呆下去，她会忍不住——忍不住原谅他。</p>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在他做出选择之前。</p>
若这个人，能为她“重活”一次，她或许，能再原谅他那么一次，就一次……</p>
闻言，玄霄死寂的眼里倏然迸出一丝璀璨的亮光……</p>
从人间回来，千凰没去找凤铮和莲镜，而是一个人默默地来到了神兽山。</p>
说真的，这一次人间之行，让她觉得疲惫又轻松，心情大起大落，让她疲惫，解决了一直以来困着她的难题，让她轻松。</p>
总的来说，她不后悔。</p>
还未走近神兽山，就看见了在草坪中一块光滑岩石上打坐的小少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麟儿。</p>
麟儿早就化形了，化形后的他，还如小兽一般的单纯腼腆，看着她的眼神，依赖又温暖，却不似亲人间的亲昵和火热。</p>
只因，他还没有恢复记忆。</p>
但这事，偏生又勉强不来，莲镜只送她一个字——“等！”</p>
等等等，她等的花儿都快谢了，还是没结出果来！</p>
其他的情债，千凰都解决得差不多了。</p>
至于夙墨，千凰曾找到他的转世。</p>
投胎之后，他的样子跟以前有了些改变，不过，模样依旧俊秀，日子在人间算是过的极好了。</p>
这一世，他有疼他爱他的父母，兄友弟恭，朋友如云，至少，千凰见他脸上的笑容，是由心而发的。</p>
夙墨是个重情的人，这份情，不仅是爱情，更是亲情，上辈子，为了自己的姐姐，落得如此下场，却丝毫不悔，有的只有恨，对恶人的恨。</p>
这辈子，他在认识千凰之前，那份让他食髓知味的亲情早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p>
所以，当千凰问他是否修仙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拒绝了。</p>
千凰永远了忘不了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惋惜而坚定，却又那样温和，如玉一般。</p>
他说，“你让我似曾相识，我想，如果真有轮回，上辈子，你一定是我很重要的人。虽然我很想跟你走，但我舍不下我的亲人，所以，谢谢你！”</p>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跟你走！</p>
修仙，意味着一个人的永生，挥手间，亲人皆作古，永世无交集，他，舍不得！</p>
因着他失去了那一世的记忆，这又只是后世中的一世，千凰并没有停止找他，而是等他下一个轮回。</p>
直到十世之后，他的答案依旧如初，千凰这才死心了。</p>
也许是那一世吃了太多的苦，以后的转世，无论是大富大贵，还是平平淡淡，他总是过得满足而美好，这也是让千凰放心的唯一理由。</p>
夙墨，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成全你。</p>
至于琅邪那小子，千凰这次倒没有去看他，继承了冥王之位，那人可以自由出入天界，自然不缺和千凰见面的机会，两个人，也算是半个欢喜冤家吧。</p>
他从不掩饰对她的喜欢，她不为所动，委婉拒绝，那小子反倒越挫越勇了，千凰完全不用担心会打击到他。</p>
所以，严格来说，麟儿是她这五万年来最后的心事。</p>
她希望，他能记起一切。</p>
似察觉到她的到来，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p>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