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凰熬好药回来，尘色仍旧躺在床上，千凰坐在床边，轻声唤他，“公子，你醒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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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色便睁开眼，暗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叫我什么？”</p>
千凰这才想起，他昨夜让她没人的时候可以叫他的名字，千凰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却是当真的么？</p>
“尘，尘，尘色？”千凰试探性地开口。</p>
尘色微微皱眉，嗓音低弱，“叫我的名字，就让你这么不自在？”</p>
“不，不是的！”千凰赶忙解释，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紧张而已！尘色，起来吃药了！”最后一句，倒是说得很顺畅，让尘色的脸色好了不少！</p>
尘色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千凰用软枕垫在他的背后，而后端起小碗。</p>
尘色一看碗里黑乎乎的东西，厌恶地皱起眉头，“我不要吃！”</p>
说罢，偏过头，又开始低声咳嗽。</p>
千凰很无奈，还是耐心地劝道：“尘色，这是治你风寒的药，我在厨房熬了很久的，我知道你怕苦，所以，我准备了蜜饯，你喝完了药，我给你吃蜜饯，嘴里的苦味就会冲淡了。这药，没你想的那么难喝，你喝了，病就会好了！”</p>
尘色转过头看她，见她的脸上满是诚恳，眼睛却很执拗，尘色莫名动摇，垂下眼，往碗里瞥了一眼。</p>
千凰就舀起一匙药汁，放到唇边儿吹了吹，而后送到他嘴边，“来！”</p>
尘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喝了，药汁含在嘴里，尘色眉头紧皱，鼓着嘴就想吐出来！</p>
千凰忙从怀里取出一包蜜饯，打开来捏出一颗，引诱般送到他嘴边儿，哄道：“尘色，吞下去！”</p>
尘色闭眼吞下，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看似很讨厌那种味道，见蜜饯就在眼前，他张嘴就含了进去。</p>
温热的口腔不小心包裹着她的指尖，千凰身体一颤，不自觉缩了缩身子！</p>
尘色却没有察觉，眼睛盯着她膝上的蜜饯。</p>
千凰忙将蜜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举了举手上的药碗，道：“你得将碗里的药都吃光了，才能吃蜜饯！”</p>
尘色就瞪着千凰。</p>
千凰笑笑，舀起一匙药汁送到他嘴边，温声道：“喝吧！”</p>
尘色望着眼前的药汁，又看看千凰，终究张嘴喝了下去，虽然眉头还是皱得死紧。</p>
最后，他只喝了三分之二，千凰见药都冷了，只好作罢！</p>
尘色一到晚上就咳得睡不着觉，千凰看他手脚冰凉，就陪着他睡。尘色尽管有气无力，却总是喜欢抱着她，似乎这样就能暖身子。</p>
虽如此，到了最冷的半夜，千凰仍旧会惊起，因为尘色会突然呕吐，将白天的粥啊药汁啊，都吐出来！如此一来，虽然尘色一直在吃药，身体反而愈来愈虚弱，他的胃，根本吃不进东西，再好的人，也会弄坏的。</p>
如此过了两天，尘色病的越来越厉害，千凰心里焦急，只得越发用心地照顾他。尘色大多时候都是昏睡的，偶尔清醒的时候，咳嗽也很厉害，几乎没力气说话！</p>
一开始，老鸨还时常来看他，也换了几个大夫，开的药方很多，千凰总是熬了又给他喝，他吐得也越凶，病情不好反坏。到最后，老鸨都没办法了，只嘱咐千凰好好照顾尘色，自己却很少来了。</p>
尘色也越来越厌恶吃药，甚至拒绝吃药，千凰每次都要哄好久，有时候，甚至你一口，我一口，哄小孩儿一样哄着他喝。到了最后，药汁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千凰就会在夜里拉肚子，尘色则会将吃进去的药吐得一干二净。</p>
短短十余日，尘色就瘦了一圈儿，脸色不复当日的光彩，显得憔悴极了。千凰都快急死了，尘色反而很淡定，神色间的安宁似乎看破了生死，让千凰看了很惊慌！</p>
这一日，千凰又熬了药给他喝，尘色却不肯喝，一边摇头，一边咳嗽，“不，不要给我再熬药了，熬了也是白熬，我夜里还是要吐出来的，不如不吃！”</p>
千凰道：“有病，治了不一定好，不治，一定不会好！”</p>
尘色靠着软枕，眼睛落到暖黄色的床帐，语气叹息，“你做我丫鬟，也有一段时间了，青楼也非久留之地，是时候离开了！墙上挂的那副春色牡丹图后面，有个暗格，放了一个箱子，里面装了不少金银，你需要多少，就去取吧！”</p>
千凰诧异，带着一种气愤，“你要赶我走？”</p>
尘色没有直面回答她，只是自顾自道：“其实，你那两只魔兽挺能干的，尤其是那个扁扁，是只很聪明，有主见的魔兽，你遇到事情，不要自作主张，多听着点儿他的意见，自然不会吃大亏！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却只得到我的刁难，真是委屈你了，不过，从今往后，你可以解脱了！”</p>
尘色极少说话这么诚恳，自私自利的一个人，此刻却处处为别人着想，听着他交代遗言一般的话语，千凰彻底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要赶我走，也不是这个时候啊？”</p>
“我死之前，还能为你稍作安排，否则，你会一无所有！”</p>
千凰冷哼，“你以为，我跟着你，是为你的钱吗？”见尘色不语，千凰继续道：“也许一开始，我是为了谋生，我对你抱怨不止，根本没有多少感情。但是，随着我们的相处，我发现你这个人其实不坏，只是没人去耐心发现你的好。我发现了，所以我理解你，接纳你。不然，我不会在你生病的时候这么关心你，照顾你！我把你当朋友，我才从心里想对你好，而不图任何好处！就算你身上没有一分钱，所有人都离开你，我也会陪着你的，你知不知道？”千凰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忍不住摇晃，似乎想把他摇清醒了！</p>
尘色听着她的话，望着那双激愤的眼睛，完全懵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她。</p>
从小到他，在他的观念里，没有有会无缘无故地对他好。他的爹娘对他好，那是因为他们具有血缘关系，他们也需要他来复兴家族，将来给他们撑起一片天！这是这个残酷的世界，仅有的一点儿温情。对于外人，永远只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p>
自被摹邪逼的家破人亡之后，他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尤其是他流落街头，失去了依仗的魔力，窥伺他美色的人，都想尽办法占他的便宜。若非遇到魅姬，他可能已经被人折磨死了！</p>
他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包括魅姬！</p>
可如今，这人说出这样一番话，至情至理，而且，似乎真的在这样做，似乎，真的让他有点儿动容！没有血缘关系，不图回报的付出么，这个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p>
千凰见他发愣，继续说道：“尘色，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即使家破人亡，你依然挺了过来。为什么这一次，你却怎么容易放弃，乃至于自暴自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病，之所以好不了，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想好，你想就这样病死了，就一了百了，对吗？”</p>
闻言，那双深色的瞳孔微微一缩。</p>
这个想法深埋在心底，连他自己都差点儿被骗过了！如今，被她一针见血，心里便有种尖锐的疼痛！</p>
家破人亡，又失去修为之后，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活下去，忍辱偷生也要活下去。因为他还年轻，很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想要的还没有拥有，就这样结束自己，他好不甘心！所以，即使青楼卖笑，只要不丧失底线，他都忍了下来！</p>
后来，摹邪每年都要此，每次都要折磨他，第二日，身心疲惫之下，他有时会问自己，这么坚持下去，有意义吗？但是，每次，他都挺了过来，越加坚强地活着！</p>
直到这一次，摹邪激烈地言语和手段，让他受创太重，从身到心，让他意识到，一种消极的宿命，怎么反抗，都是徒劳的。所以，他流泪了，心里的信念开始坍塌！</p>
本来就腹部绞痛，又染上风寒，身体的虚弱，使意志更加消沉，这种无力和痛苦，让他万念俱灰。忽然觉得，这么活着很没意思，他倚门卖笑，虚与委蛇，过着他最厌恶的日子，换来的还是摹邪的折磨。他就像厉鬼，缠着他，困着他，让他无法摆脱！是不是死了，就能够自由了！</p>
他的亲人都死绝了，也没有靠得住的朋友，死了就死了，一身轻，不留恋！</p>
所以，随着病情越来越严重，他心里反倒越来越坦然，就算喝了药，他也不想好。这种决心，作用于身体，加上他脾胃本就受了重伤，致使他吃什么，吐什么，身体愈加虚弱。他清醒的时候，也会算一算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可活。</p>
只是有时候，看千凰忙前忙后，为他担忧为他急，他会生出几许不解，心里倒是出乎意料的柔和，甚至觉得很温暖。觉得有这么个人陪在身边，还是很不错的。</p>
千凰伸手抱住他，嗓音倏然柔和了，“尘色，我不想你死，我想你好起来，不管未来有多糟糕，我都会帮助你渡过难关的。所以，不要自暴自弃好吗？那个什么摹邪，我们总有一天会摆脱他的，你会恢复修为，也会过得很好，相信我！”</p>
尘色离开了一点，低下头望住她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陪着我吗？”</p>
千凰见他肯回应，眼里一喜，重重地点了一下头。</p>
尘色看着她的脸，忽然淡淡笑了，忽然低下头！</p>
千凰很想躲开，不过，见他眼眸湿润，也知道这是他转变心态的关键期，受到一点儿挫折，她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千凰便停在原地没有动！</p>
尘色的唇终于映在她的唇上，眼睛微微闭着，睫毛颤动，像一只受伤的蝴蝶，敏感又小心地扑着翅膀！</p>
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很快离开，尘色睁开眼，笑的眉目弯弯，虽然还是一脸病容，却因他眼里的神采，增色不少！</p>
“小黄，我现在才发现，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丫头，会不会太晚了！”尘色抬手，抱着她，紧紧地！</p>
千凰抬手回抱住他，感觉到他瘦弱的身躯，眼里有些发酸，笑容很温柔，“不会，你病好了之后，记得对我好一点儿，不要让我睡地板，也不要让我没完没了地干活，更不要动不动就对我发脾气，那么，我就会感谢你了！”</p>
“恩，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p>
我会好好地，好好地，对待你……</p>
当晚，尘色依旧咳得很厉害，后半夜才睡着，千凰一大早就出去了！</p>
尘色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边的被褥是空的，但是被子却很热，尘色从千凰躺的位置拿出一个暖手炉，不禁微微笑了。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四周，没见千凰的影子，不免轻唤，“小黄！”</p>
话音才落，房门却被人推开，千凰端着药碗进来了。见尘色坐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裘衣，千凰赶忙过来将熬完放在一旁，拿了一件厚衣裳给他披上，担忧道：“你身子虚，坐起来也不披件衣裳！”</p>
尘色听他略带责备的语气，也不生气，反而笑的很开。</p>
千凰端起药喂他，尘色显得比以往都要配合，喝了两口，就听见窗外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互相碰撞，分外好听，尘色就问，“是什么声音？”</p>
千凰舀起一匙药汁送到他嘴边儿，故意卖起了关子，“你喝完了药，我就告诉你！”</p>
尘色竟出乎意料地听话，用了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将药都喝完了！</p>
千凰就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p>
就见窗边檐下，挂了一串竹片做成的风铃，看起来很简单，只是用削好的竹子串起来，碰出来的声音却特别清脆，返璞归真的自然，比他听过的任何一样华丽乐器奏出的声音都要好听！</p>
尘色看着那串风铃，嘴角带着笑容，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里！</p>
千凰道：“今早化雪了，我看这竹子还长的很好，想起你在生病，也不能出去，便做了一串风铃，挂在窗户外，让你听听风的声音，心情或许会好一点儿！现在，你觉得怎么样，喜不喜欢？”</p>
尘色回神，忽然看向千凰，看她站在窗前，身后风铃叮当作响，风吹发丝舞，她却对着自己笑。明明化了丑妆，那样子却让他觉得很美丽！</p>
尘色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忽然开口问道：“小黄，你成亲了吗？”</p>
千凰望着那双暗红色的眼睛，认真的，希冀的，带着一种对未来的希望，千凰竟鬼使神差地摇了头，“没有！”</p>
尘色笑，笑的眼里都是光，柔和而璀璨，“那么，我娶你吧！”</p>
风止，铃停，望着那双灿烂的笑颜，千凰，彻底傻了！</p>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