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亮，徐黑子、李铁手准时醒来。</p>
相互对望一眼，搭档半辈子的他们心领神会，掀开身上的毛毯，摸出腰间的左轮手枪，悄无声息的跑出洞口，用警惕的目光扫视外界，静静的倾听周围的动静。</p>
到处是乳白色的薄雾，在山石间、树梢中缭绕，丝丝屡屡，飘而不散，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早起的群鸟叽叽喳喳的戏耍，悦耳动听，偶尔有以一、两声低沉的兽吼，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许久。</p>
没有任何异常，两人暗松一口气，拍醒洞内的同伴。</p>
游击先锋队分三路南下，西路共有八个支队同行，顺平壤到汉城的官道，他们的目的地是西海岸的黄海道、忠清道、全罗道，重点是首都汉城，先在日占区站稳脚跟，然后展开一系列破袭行动。</p>
从平安道往南，倭人的势力越来越大，特别是汉城附近，经营时间最长，已经渗透到民间的各个角落，所以于成龙特别的慎重，挑选最机灵的新兵，随行的马营弟兄也最为精干。</p>
徐黑子、李铁手属于汉城分队，还有许三多、王白虎、沈威、刘五宝、叶飞鼠、黄胡子、武夫子、李一刀等弟兄，要么是深山老林里悍匪，要么是奉天城的梁上君子，当年曾逍遥江湖，让清兵束手无策。</p>
洞内挤满了四百个新兵，热情有余，经验不足，第一次执行重要任务，紧张又兴奋，在徐黑子等人的暗示下，谁也不敢出声，悄悄收拾行装，取出干粮吃早餐，许三多、王白虎出洞警戒。</p>
这里还在平安道境内，但既然出了平壤城，随时有可能遇到倭寇。</p>
徐黑子、李铁手做了个手势，带领十几个朝人抓起皮曩，一起去找水源。</p>
夜间落脚时，已经察看过四周的地形，不远处有条小溪，从山脚旁流过，距官道仅有两、三里，水量不大，但清澈见底，众人喜不自禁，将头埋了进去，狠狠的狂饮几大口，微带甜味的凉气充盈全身，舒坦之极。</p>
奔波了半夜，又休息了半夜，乍喝到如此甘甜的溪水，十万八千个毛孔舒张，好像吃了一枚人参果。</p>
心满意足的抬起头，徐黑子招呼大家不要浪费时间，立刻盛水返回，早一天赶到目的地，早一天开展工作。</p>
龙哥身上的压力，他们这些老伙计最清楚。</p>
突然，官道那边的草丛树林微有脚步声，出现了五个军人，同样手拎皮曩，显然也是来小溪取水。</p>
仓促中，双方都呆住了，在这一剎那，时间仿佛停滞不前。</p>
“八格牙路——”倭寇首先大叫，抄起背后的步枪。</p>
常年与官兵周旋，时刻生活在危险之中，徐黑子、李铁手的反应更快一筹，迅速拔出左轮手枪，先下手为强，“叭叭”五声枪响，弹无虚发，五个倭寇被击毙。</p>
新兵们大声欢呼，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拣起地上的步枪，摸出尸体上的弹药、刀具，个个喜笑颜开。</p>
杀倭军本身枪弹奇缺，除了个别头领，先锋队基本赤手空拳，于成龙说过：“倭寇是运输大队长，能不能拿到手，就要看各人的本事。”</p>
官道上传出密集的脚步声、吼叫声，正往这边奔来，李铁手急道：“不好，是大部队，快跑。”</p>
平安道坚壁清野，数十里范围内的村庄全部撤光，连房屋也推dao了，井上支队只好在路边过夜，他们比游击队晚到半个小时，近在咫尺，奇迹般的没有察觉。</p>
清晨的山区尤其寂静，枪声震动了十几里地，所有倭人都惊得跳了起来，井上大佐吼道：“哪里的打枪？”</p>
全军倾巢出动，如洪水一般向枪声处奔去。</p>
突遇大批倭军，新兵们惊慌失措，纷纷向山洞狂奔，徐黑子、李铁手两人殿后，使用缴获的步枪，一边射击一边撤退，绝对是百步穿杨，倭人只要稍一露头，立马脑袋开花。</p>
不过，倭寇不是大清朝的豆腐军，而是一支精锐的职业部队，人数众多，源源不断的涌来，正面齐射牵制，左右两侧大范围包抄，显示出极高的战术素养。</p>
他们的枪法也是奇准，搞得徐黑子、李铁手险象环生，很快就陷入了苦战。</p>
井山大佐慌而不乱，命令机枪手出击，并架上唯一的山炮。</p>
“轰——”首炮稍偏了十几米，徐黑子大吃一惊，在地面打了个滚，闪到另一颗树后：“铁手，快撤，最起码有上千个倭寇。”</p>
李铁手口喘大气：“黑哥，你先走，派人向龙哥报警，倭寇肯定想突袭平壤，我给你掩护，啊……”</p>
胳膊中了一弹，疼得他吱牙咧嘴，步枪差点脱手。</p>
徐黑子抽空扭头，惊道：“你受伤了？”</p>
李铁手暗吸凉气，徉作满不在乎：“被蚊子叮了一口，没大事。”</p>
“叭叭——”</p>
两侧的倭军纷纷倒下，传来许三多、王白虎的叫囔：“黑哥、铁手，快跑。”</p>
其他弟兄及时赶到，凭借丰富的作战经验，没有鲁莽冲锋，而是对倭军进行反包抄，一下子将倭人打懵了，不知山林里埋伏了多少敌人，强大的火力完全被分散。</p>
徐黑子、李铁手趁机撤离。</p>
溪边的战斗只持续了半刻钟，枪声逐渐远去，零零星星，部分倭军穷追不舍。</p>
很快，井山大佐进入先锋队夜宿的山洞，洞内一片狼藉。</p>
山本参谋报告：“四百到五百人，大部分没有枪支，少数几个枪法极准，肯定是老兵，我方阵亡三十一人、伤十九人，到目前为止，共击毙敌方十五人，受伤者不详，从尸体来分析，应该是朝鲜军队，余匪已经向深山逃跑。”</p>
一场小小的遭遇战，居然死伤五十人，前所未有的败仗，井上大佐脸色阴沉，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命令第三中队，追！”</p>
山本参谋双腿一并：“嗨！”</p>
迟疑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些朝人熟悉地形，围剿需要时间，我们……”</p>
井山大佐眉头一皱，哼道：“大部队继续前进，明天中午，第三中队到大同江边汇合。”</p>
“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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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于成龙回到了住所。</p>
“累了吧？我给你热菜。”玉珠为他脱去外衣，理了理微乱的头发，那轻柔的动作、情丝屡屡的眼神，既像一个小媳妇服侍丈夫，又像一个母亲照顾不懂事的孩子。</p>
“不饿，就是困。”于成龙身心俱疲，根本没注意她的表情，懒散的躺到藤椅上，闭眼假寐。</p>
玉珠微有失落，但很快就恢复正常，眼中掩饰不住的怜意。</p>
先取来毛毯为于成龙盖上，再端来一盘温水，脱下于成龙的鞋袜，将双脚泡在水里，仔仔细细的洗干净，纤纤玉手缓慢的捏拿。</p>
她理解于成龙，为了杀倭军能迅速成长，这些天因临时军校忙得四脚朝天。</p>
士兵靠军官带，杀倭军缺的就是军官，临时军校昨天正式开张。</p>
军校现有三个班，上午是基层军官，侧重于实战经验、临场小战术，下午是中层军官培训，涉及到战场指挥、敌情的判断、突发事件的处理，到晚上，参谋、情报、后勤等各部门同时上课，内容更加广泛。</p>
没教官，于成龙只有亲自出马，校长兼教员，一个人大包大揽。</p>
也没上过军校，但梦中的知识很丰富，经过玉珠的整理，初步草拟了教材。</p>
没时间长篇大论的理论，完全教授最实用的技巧，能有多大的成就看各人的悟性。</p>
可以想象的副作用，在那些个军官眼里，于成龙的形象高大到极点，几乎被视为战神。</p>
烛火之下，玉珠更加明艳照人，于成龙却响起了鼾声。</p>
加了多次热水，按捏了大半个小时，玉珠才为于成龙擦干净，重新穿上鞋袜，处理完污水，又站在身后，静悄悄的为他轻揉肩膀、太阳穴。</p>
突然，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敲门也十分急促：“老于，闵大人来了。”</p>
是王锡祉，这么晚了叫门，肯定有大事。</p>
看着熟睡的于成龙，玉珠有点不忍心，但还是轻推一把：“老爷，闵大人到了军营。”</p>
于成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疲色依旧：“天亮了吗？”</p>
“刚过三更，闵大人、王大人来了。”玉珠怯怯的说道。</p>
于成龙猛的站起身来，刚才的疲倦神奇般的消失，好像吃了兴奋剂似的，急切的打开房门，拉着老王朝客厅走去：“闵大人深更半夜驾临，是不是出大事了？”</p>
王锡祉神色凝重：“可能有大批倭寇逼近平壤？”</p>
于成龙吃了一惊：“多少人？从何而来？”</p>
王锡祉摇摇头：“情况不明，只是闵大人的推测。”</p>
闵丙奭正在客厅等待，沈天成也来了，气氛略显古怪。</p>
没时间客套，于成龙直截了当：“闵大人，说说你的信息。”</p>
闵丙奭迟疑道：“下午，汉城发来电报，倭人威逼我王下旨，免去我的总管之职，并令我速往汉城认罪，电文里有几句话，意为牙山清军大败，叶聂两部已经逃散，若我违抗王令，数日之内，必灭我九族。”</p>
他故作镇静，脸上的肌肉却微微颤动，出卖了内心的紧张与恐惧。</p>
自收到这份电报，几乎是坐立不安，至今声音还微微颤抖：“我思来想去，斟字酌句，发现电报里大有文章，或许倭人狂妄自大，为了吓唬我，不小心透露出重要信息。”</p>
打仗的有战神，练功的尊宗师，下棋的出国手，对敌人的细微区别，立马看出珠丝马迹，正所谓：“行行出状元。”任何一个领域，都有一批绝顶高手，拥有非凡的成就。</p>
当官的也不例外，揣摩上级、通读官文，属于官场两大秘诀，闵总管可是个中高手，比狗鼻子还灵。</p>
于成龙一瞥沈天成：“老沈，你看呢？”</p>
沈天成手捻胡须，闭目不语。</p>
闵丙奭的话确有道理，问题是兵从何来？</p>
于成龙微皱眉头，忽然灵光一闪，拍案叫道：“我明白了，倭寇的胆子不小，居然不顾汉城空虚，冒险分兵北侵，哼哼，说起来也在预料之中，他们是一群赌徒，有机会就赌一把。”</p>
闵丙奭、王锡祉微有惊恐，此次北上的倭军肯定不是少数，老于的马营连续分兵，已经不足三百人，能挡住倭人的猛攻吗？</p>
沈天成眼睛一睁，轻轻点了点头。</p>
“雪原。”于成龙大吼一声。</p>
援助元山的部队刚走，林海充当统领，五十名弟兄随行压阵，第三任戈什哈便是雪原，也是一个很精明的小伙子，从前是个流浪儿，十三岁就跟于成龙闯天下。</p>
“龙哥，你叫我。”雪原急呼呼的跑了进来，衣服凌乱，看到闵王沈三人，面有讶色。</p>
“打开作战室，我们要看沙盘。”于成龙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内疚。</p>
参谋局里是一群菜鸟，相对于普通士兵，唯一的优势是读了几年书，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稍强一点，为了让他们更快的理解教材，于成龙费尽心机，找朝人口叙、根据梦中的记忆，制作了一个沙盘。</p>
长度超过二十米，宽十五米，整个半岛的地形、城镇、主要道路一目了然，当然，因为时间仓促，离平壤越远精确度越低，却已经好于粗制滥造的地图。</p>
闵丙奭、王锡祉眼前一亮，啧啧称赞。</p>
于成龙站在沙盘边，木棍从汉城沿官道北上，一直划到大同江，再一次肯定：“步兵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只有骑兵才能奔袭，混成旅团的主力在牙山，距汉城一百多公里，折回的速度太慢，嗯，绝对是汉城的留守部队，数量不会太多。”</p>
“一千到两千。”沈天成在一旁接过话茬。</p>
于成龙会心一笑，老沈是个精明人，只是平时太低调，不显山不露水。</p>
听说不是倭人的主力，闵丙奭心中落下一块石头，凭借大同江天险、于成龙的骁勇善战，抵挡十天八天没问题，到那时清廷大军已至，平壤稳如泰山。</p>
心情一好，脑海瓜也灵活起来：“朝中诸重臣、各军将领、各道总管，大部反对倭人入侵，只是势单力薄，无力抵挡才忍辱负重，期盼****大军一路凯歌，将我王解救出来，所以汉城的形势很微妙，没有两千倭军无法压制局面。”</p>
于成龙双手一拍，大笑道：“来得好，来得恰到好处，杀倭军的小伙子士气极旺，正好拿他们开刀。”猛的一喝：“雪原，弟兄们全体集合，半小时后过江，携带五天的干粮，嗯，把参谋局、军情局的家伙也叫上。”</p>
沈天成目光忽闪，微笑点头，闵丙奭惊道：“老于，这次可不是百十人的小股，而是上千规模的中型部队，你千万不可鲁莽。”</p>
“在我老于眼里，进攻是最好的防守。”</p>
于成龙哈哈狂笑，大步流星的出门，雷鸣般的吼叫声，震动了整个军营：“小崽子们，倭寇送上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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