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战报(一)
第五百二十一章战报(一)
雪花纷纷扰扰飘荡而下,彷如乱银碎玉落入人间,将大地之上所有东西都装饰了一遍。
景帝李玄谨望了望阴郁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白起,又跺了跺脚,生生打了几个冷战,自登基以来,国务繁复,两年间,打了两场大仗,对于大秦来说,都关乎生死存亡,自然容不得半点轻忽,他表面上虽说表现的云淡风轻,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但事实上,这两年,他心里的那根弦一直就是绷着的,如此,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闲暇功夫出来走动。
不过昨日晚间下起了小雪,雪势渐大,到了清晨,整个皇宫已是一片雪白,银装素裹之余,让这平日威严庄重的皇宫所在多了那么几分妖娆之气,加上南边战事已歇,只等着蜀中君臣入京,罚蜀之战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这些时日,各部除案例汇总钱粮度支以及各级官吏考评外,则就是来年蜀中之地该如何治理,又该留守多少兵马等事,而六部有司,各地巡牧的贺表雪花般送上来,歌功颂德之音不绝于耳,开始时听着还让他微微有些自得,毕竟这两场战事都是他一力谋划,而今功德圆满,轻轻松松将蜀中纳入囊中,此诚大秦开国以来从所未有之伟绩,怎么夸功也不过分的。
但这样的敬贺之词听上一遍两遍还可,听的久了,却觉着千篇一律,言辞太过的,只觉满篇皆乃谄媚之意,而那中正平和的,则觉着一点也说不到点子上,疏无半点诚心贺喜的意思。
于是乎,这些歌功颂德的言辞听的多了,却是觉得将军们打了胜仗,全是为自己个儿高兴,文官们端着架子,估计也觉着这一场胜仗没了他们根本打不赢,论起功劳来也不比将军们差了,全无半个人想着他这个帝王殚精竭虑,不畏艰难的苦楚。
所以到得这行赏之时,旁人都是喜笑颜开,唯独他这君王长上却是满心的郁闷,心里更觉得空落落的,做什么事都没了兴致,即使是蜀中君臣押解来京之事,也觉得没了之前那样的期望,他性情本来趋向苛严,这么一来,却有些喜怒无常了起来,很是让周围人等心惊胆战。
这个时代没有心理学家,他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是成功之后一些人的正常反应,只是因为他身为皇子之时,不为人所看重,低调隐忍惯了,一旦压过两个兄长,大权独揽,多年谋划也在两年间一一实现,这成功之后的空虚之感也就格外的重了一些。
他自己这些时日也觉得分外的不对劲,只是苦于身为帝王,虽说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但这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绪却是无从与人谈起,即便是他想说,旁人又有人敢听呢?
当然,让他心中阴郁的并不止这些,前些日子,借着蜀中大捷之机,礼部一些人上请皇帝纳妃选秀,本来这事是题中应有之意,只要等他孝期满了三年,选民间秀女充盈宫室也便顺理成章。
但礼部一些人也许是为了凑趣,也许是真如他们所说,觉着后宫空虚,妃嫔缺职者多,加上子嗣稀少,不利于国,反正以新任礼部尚书方谦为首,上书请选良家女,以充宫室。
四妃九嫔,四妃只有淑妃曲氏在位,九嫔则缺七人,剩下的宫女职缺就更不用提了,所以礼部诸人也不是无的放矢。
说起来这本来是件好事,但坏就坏在,诸人上书不久,便有传言曰,皇上欲纳同门下平章事杨家女倩儿为贵妃云云,还传的有鼻子有眼,不知道内情的自然不便置喙,但知道当年还身为皇子的当今圣上出京公干之时,便携有这位宰相家女的,则都恍然如悟,对这传言也就信了分。
这么一来,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直到传言到了杨感的耳朵里,再想辩驳之时,却已晚了,这纳妃之议已然闹的人尽皆知了。
朝中大臣们都沉浸于开疆拓土的喜悦和憧憬之中,只一些老臣觉得此举不妥,有违祖宗规制,但自皇上登基以来,正德一朝留下的老臣们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剩下的也都摇摇欲坠,自危之余,也就少有人想去触皇上的霉头了,有那么几个方正的,也觉着如今还只是传言罢了,皇上也没真下旨意,皇上不说,杨相那里也模棱两可,这个时候上书言事,却有不稳重之嫌的,于是乎,下面传的沸沸扬扬,却是没人想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的。
不过等到事情传进宫里,被皇后听到了,味道也就变了,反正从中宫传出的消息,皇后那里只是一句,祖宗之法,不纳三品上臣家女入宫,此乃关乎国家社稷之法度,岂得擅改?传此言者,其心着实可诛,此议再也休提,但有私议者,自有国法惩处。
皇后的话一经传出,自是谣言消弭,不复有耳,不过旁人也就罢了,景帝李玄谨这心里可是狠狠的郁闷了一把,皇后之言虽说有理,但却让他心里十分不舒坦。
所以,这些时日,他除了偶尔去淑妃处逗弄一下刚出生的小皇子,却是再也没在中宫那里露面,也不晓得皇后是真不知晓,还是假不知晓他的心思,反正是稳如泰山,也无一点动静,更让他心里加了几分火气。
这般僵持下来,不知不觉间,一丝隐隐的裂痕就这样出现在帝后之间了。
而昨夜小雪,到了天明雪不见止,到了成就了一番的好景致,景帝李玄谨心中一动之余,便带着三五从人,出来透上一口气,此时已是深冬季节,天气严寒,他近几年少有走动,身子却已耐不得这样的寒冷,冷战打了一个又一个,身上的皮裘好像也成了摆设。
不过呼吸之间,这冰凉凛冽的冬风却是让他心头一畅,郁结稍解之余,却又有些记挂南边的形势了,兵部枢密院那里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传来南边的军情战报,也不知是战事彻底平息,还是天气渐寒,道路难行之类的缘故。
想到这些,他又出了会儿神,脑海之中事情太多,觉着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出来,等回过神来,不觉摇头苦笑,本为派遣而来,怎的又挂心起这些来了?
驻足抬头,却是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凝翠园西门,此时雪意未止,又值深冬季节,凝翠园自然少有人来,此刻也无人来这里打扫,白雪铺墙,碎银挂枝,小径迤逦,耀白如毯,见这一幅天然雕琢之景致,李玄谨精神不由一振。
见皇帝径入凝翠园,兴致好像颇高的样子,跟随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对望了一眼,领头的是个小黄门,岁数不大,却颇为机灵,立即便悄声吩咐,“赶紧,去御膳房叫人准备碳炉汤锅,酒要烈一些的。
还有,派个人去寻翰林待诏李大人,你们两个,守在这里,若有人来,非是要紧事都给我挡住,别让人坏了这里的景致。”
皇宫所在,永远也不少这等知心识趣的机灵人物,几个小太监并不多言,匆匆而去,他们自然知道,小黄门嘴里的李大人便是常在宫中伴架的李士芳,也明白这些日子圣上心情不爽,而他们这些乾元殿值守太监也都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半步,这时自然也就不敢怠慢,说不定圣上赏雪观景之后,心情转好,他们也能清省些不是?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任他们再是准备万全,今日也注定不会是个好日子。皇城西南,兵部正堂所在,一行十数骑飞奔而来,值守兵士都有些错愕,要知皇城重地,如此控马飞奔者,不是嫌自己死的慢,就是有紧急之事了。
数十人眨眼便到了跟前,来人的样子也唬了那些值守兵士一跳,这些骑士都穿着军服,不过长途跋涉之下,又加上是雪天,人人脸上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汗水从头盔缝隙间流下来,不到落地,便已经结成白霜,微一动容,便扑簌簌落下来,这些人脸色也都被冻的确青,乍一看上去,好像和地狱里的白无常相仿。
人人背上还都插着标旗,到了近前,也不待战马停稳,呼啦啦一下都是滚鞍下马,有几个被冻的狠了,腿脚根本都是木的,一下子便从鞍子上翻滚下来,狠狠跌倒在地上,挣扎欲起,却怎么也起不来。
其他人却是看也不看这些同伴一眼,为首一人带着人噔噔噔便上了台阶,嘶哑着声音高声叫道:“紧急军情,速报兵部正堂,紧急军情。”
不多时,整个兵部都骚动了起来,像兵部侍郎段德,兵部左右丞,参议郎中,书官等等带着人一窝蜂的涌向兵部后面正堂议事所在。
“不会是南边又出事了吧?”
“应该不会吧?蜀帝都降了的,再有十余万大军没往别处抽调一兵一卒,怎么会突生变故?”
“那你们说是不是西北那里。”
“胡说,京城都冷成这样,别说西北那里了,西夏贼就算再是张狂,也没有在深冬时节来犯的道理。”
“也说不定是潼关”
“哼,说不定啊,是后周入蜀了呢。”
看着这些兵部重臣急匆匆赶过去,多数兵部官吏都有些不明所以,窃窃私语间,猜测着是什么样紧急军情能劳动这些大人放下手头的公务,一起商议对策。
别说外面人心惶惶,议事大厅所在,兵部尚书李承乾此时眼睛死死盯着手中这两封战报,一目十行,第一封便已读完,眼中却是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手指哆嗦着,一把撕开另一封战报的漆封。
待得看完这两页轻飘飘的纸张,李承乾脸色已经是苍白如纸。
“怎么会?怎会如此。”
“十一月初四,大将军吴宁遇刺于蜀都将军府内宅。刺客凶顽狡诈,不畏生死,谋划周详,让人闻之心惊,贼人先使人假扮蜀商,混入大将军近前,以为参议,后率死士刺大将军于阶下,大将军不幸,重伤昏迷,至今未有醒转。
同日,臣李严蓄于堂前遇刺,幸赖属从护卫,以身得免。
同日晚间,四城火起,贼人纷扰作乱,幸臣已有防备,才未酿成恶果,然大火之中,数十民居毁于一旦,城楼,蜀宫殿宇各一座也毁于大火,降帝孟氏受惊昏厥。
城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臣夙夜忧心,不敢怠之。
然我秦军之中也伏有暗碟之属,有游骑副尉程越,宣武都尉李秀者,擅自率兵屠戮村镇,散布谣言,事后查之,皆脱去无踪,两人皆良家子,从军十数年,此竟为敌之伏子耶?臣不敢信,亦不敢不信。唯臣不敢声张,恐有乱军心。
经查,此皆疑为拜火神教者所为。此教臣有耳闻,当年两淮起兵为乱之魔头方腊便出身此教,当年号称食菜魔教者便是
不过,此皆为所俘之人供出,无有实据。
大将军遇刺,谣言日众,军心不稳,臣深夜入城外大军军营,有军中重将以臣有私心,恨不能刀剑加之,臣德望浅薄,又无言以辩,然此危急存亡之时,臣不敢稍有懈怠,唯以力降之,夺以兵权,暂行大将军事。
成都危机暂解,然臣已无力他顾,南蛮起兵于群山,后周临兵于江上,民乱发机于草莽。
大军征伐年余,疲惫不堪,臣惶恐之间,无有所措,唯谨守一地,以观其变,以盼援军。
臣李严蓄,谨上”
这只不过是第一封,还有第二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