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狱还是天堂(下)

  华望学门前戒严了,这种事情在琼州很少发生,立刻在琼州城内引起了轰动。闻讯而来的百姓将校门外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三名记者边费力地往里挤边高喊:“让让,请乡亲们让让!我们是《琼州新报》的记者!”</p>

  忽然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快看,快看!”</p>

  记者们顺着百姓的门光看去,哇!一名健硕的年轻人站在华望学教学楼二楼楼道中,单臂举着一名瘦弱的人,似是要将那人扔到楼下去,那人的辫子在半空中胡乱抖动,让所有人的心弦紧紧绷住。二人似是在激烈争吵,可惜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也无法听清。忽又从教室冲出数人,不停劝那名暴怒的年轻人。记者们瞪大眼睛:“教育署理何子渊先生、黄进庭先生,教育总办容闳先生都在那里,一定是大新闻!兄弟们快!”</p>

  三名记者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百余名治安队员面sè凝重地围成一个半圈,紧紧守住学校大门,记者们满脸堆笑送上证件道:“朋友,我们是《琼州新报》记者,请行个方便!”</p>

  治安队员面无表情地道:“现在是特殊事件,上面指示不得采访!”</p>

  “这——大帅不是了嘛,琼州没有见不得的人和事,百姓有知情权,难道大帅的话不算数?”</p>

  “对不起,你的问题我无权回答!请不要打搅我的工作!”治安队员完便闭上了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尔东西南北风一般。</p>

  三名记者正在抓耳挠腮,如此爆炸xìng的新闻不能抓到手,那做这个记者真是太失败了!远处一声高喊:“大帅到!”</p>

  围观的百姓急忙让出一条路来,刘摩笑容满面地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三名记者又是连连吃惊,斗志军三个旅四个部的头头全部到了,连一向很少在公众面前出现的情报部部长陈钜溶都出面了,这搞得到底是哪一出?众记者脑筋飞快转动,其中一名蓦地低声叫道:“难道是二帅?”</p>

  其余二人拍掌大叫:“对啊!”边上严肃的治安队员喝道,“大帅到了,安静!”</p>

  刘摩步入校园,听得里面张桂与另一个声音高声争吵,想来便是辜鸿铭了,苦笑着摇摇头,没想到这对活宝才到琼州就闹出这么大动静。</p>

  “Shit!若不是大哥在琼州兴办新学,哪里来现在琼州新的气息?你居然敢骂大哥混账,是不是不想活了?啊——”</p>

  “狗屁不通,我懒得和你废话!新学——哈——新学,他刘摩办的可真新,把中华文化完全摈弃,彻底西化,这是什么?这是抛弃祖宗的文化,这是背叛!”</p>

  “祖宗文化?中国现在这么破败,难道不是这些腐朽的旧文化惹的祸?就是西化又如何?”</p>

  “滚一边去,我懒得和你这个匹夫纠缠,除了拳头没有一脑子!”</p>

  “你——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出去!”</p>

  “好哇!你扔啊!我死了拉倒,反正中国现在破败不堪,琼州好容易有样子却又忘了文化之根,毁弃中华文明,让我死吧——我死了还能上天堂,你们死了,活该全去十八层地狱!”</p>

  “你——”</p>

  刘摩让其他众人守在门外,人未到声先到:“哈哈,看来辜兄还是没有忘记巴黎的绿荫大道啊!”</p>

  辜鸿铭梗着脖子,脸红如血,闻言为之一懵,一人从门外进来,身形与张桂仿似,要比张桂稍高一些,面容柔和身形却很板直,在阳光的折shè下竟有些盛气凌人的架势。张桂见到刘摩大喜,连忙上去拥抱:“大哥!”</p>

  刘摩拍拍张桂的肩膀,笑骂道:“我让你招待好辜先生,为何闹出这般,你个混子!”张桂嘿嘿傻笑,看着刘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招呼,只有辜鸿铭依旧面红耳赤站在那里,心底却有些吃惊,自己从马来亚到美国去找张桂,试图通过张桂结识刘摩,在回琼州之前一直叮嘱张桂不要走漏风声,若是刘摩不符自己心意,必将悄悄离开,没想到张桂在美国便拍了电报给刘摩,可笑,一路上张桂对自己亲近却又保持距离,对自己的嘲讽只是笑容以对,还以为张桂欣赏自己,原来是受了刘摩的安排,这个刘摩!</p>

  刘摩对张桂道:“你出去,子仪永昌钜溶他们都在外面,你们去外面聊,我在这里陪陪辜先生。”张桂头,挑衅地看了辜鸿铭一眼快步离去,走到外面嚣张地叫道,“兄弟们,我来啦!”丁子仪蔡永昌等人哈哈大笑,不出的快活。</p>

  刘摩对发愣的辜鸿铭拱手道:“在下便是琼州刘摩,刚才先生在学校里撕碎课本,骂我误了中华子弟,不知辜先生有何见教,刘摩洗耳恭听!”</p>

  辜鸿铭哼哼冷笑一声,找个板凳坐下翘起二郎腿道:“好,既然你这么好学,我就教教你!”那一副俨然师长尊者的模样,让边上容闳、黄进庭等人目瞪口呆,难怪二帅这家伙是一介狂徒,比之祢衡不相上下嘛!</p>

  刘摩也找个位置坐下,招呼其他人道:“容先生、老黄、子渊,大家都坐下,咱们共同探讨一下。”</p>

  辜鸿铭快速地道:“你在琼州办理实业新学,倒也不是一无是处,那为何在学生课本中废弃了所有文言文,除了几首唐诗宋词之外,全部是通俗白文,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p>

  刘摩知道这家伙辩才无双,只得心应对:“在当初制定学课本时,子渊曾和我研究过这个问题,因为琼州贫弊,百姓识字的不多,古文佶屈聱牙,隐晦艰涩,很难理解,所以我考虑在学教育阶段主要以推广通俗白文为主,到了中学阶段再推广文言文。容先生今年四月从海外归来,也赞同此事,这是我们经过多次论证的事情,学生们学习的能力也得到很大提高,”</p>

  辜鸿铭手指众人道:“你们都是中华文化之败类、民族之罪人!想我华夏五千年文明史,史册典籍繁盛浩荡,你们偏偏推广低级通俗的白话文,那先贤的文明如何继承,这是中华文明史的灾难!始皇帝焚书坑儒,断送上古文明,朱元璋广推八股,给中华文明再加上一层桎梏,你现在大肆推广白文,造成传统文化的断层,彻底葬送先贤留下的文化,你比始皇帝朱元璋还要毒啊!学生到了中学还有谁愿意再度学习文言文?树已经长歪了你还指望它从新立正?你给我好好想想!尔等文化败类将来若是死了,必然进阿鼻地狱!”</p>

  众人猛然sè变,唯有容闳与刘摩心底震撼不息。</p>

  容闳仔细打量这个尖嘴猴腮惹人厌的混血儿,居然将中华文明看得如此透彻,想来当初刘贤侄此人对琼州教育必有帮助不虚啊!刘摩的心底震撼的却是自己倒还真没有考虑到辜鸿铭所的那么长远,只顾着大力推广新式教育,完全摈弃旧学,此事再看的远一些,中华大地现在的文人主流仍是旧学,你总不能让这些人全部窝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吧,给他事情做怕他酸,不给他事情做怕他闹,原本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想来人家不来投奔自己,就是因为琼州根本没有给这些饱读旧学之人一丝容身之地!</p>

  刘摩豁然开朗,抚掌大笑道:“先生得好,在下这就改,这就改,若是先生有意,可到我琼州教育署中协助在下一二,如何?”</p>

  辜鸿铭愤愤地斜视刘摩,口中嗤笑道:“受不起,我可不想下地狱!”</p>

  刘摩摆手道:“非也非也,先生所有误!纵观中国五千年文明史,本没有天堂地狱之分,但若是问天堂好还是地狱好,我还是认为地狱好!”</p>

  辜鸿铭心头微微一动,却也不做声,其他人看向刘摩,想听听这个曾经的国辩手如何再现雄风。</p>

  刘摩接着道:“在中国的文明史上,是没有天堂的,只有西天和九天凌霄。西天那是佛祖住的地方,只有和尚或者慈祥老者百年之后才能到达,所以现在有些人家老先生老太太去世之后有‘驾鹤西去’这一法。但这‘驾鹤西去’不是人人都能去得,也不是人人都愿去得。你们想啊,若是老先生老太天一个人远在西天,家中子女亲朋好友在其他地方岂不寂寞?所以西天未必是个好去处。”</p>

  “西天不是好去处,那就讲讲九天凌霄了。俗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在中国人的概念中有天堂吗?有,但是很模糊,只有所谓的善人或是受人供奉的才会位列仙班,其实这又是假话。大家在想想看,无论东方西方的社会结构都是呈金字塔形,从最高层到最底层是几何倍增的模式,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去位列仙班吧!那谁还来供香火?还不是那些下了地狱的穷苦百姓!天堂未必是个好去处,吴承恩在西游记中写了那么多妖怪,大多数都来自九霄云外,这明什么,天堂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p>

  刘摩到这里,让辜鸿铭有些意动,他自然听得出刘摩话里对现实的批判和不满,这很对他的口味,心头的怒气开始慢慢消散。</p>

  刘摩微笑着继续道:“那咱们就来地狱,西方关于地狱描写最权威的是但丁的《神曲》,在咱们中国那就太多太多了,《西游记》、《聊斋》、《封神演义》都有描写,百姓也多为信服。此时在老百姓心中最相信的就是阎王爷,因为阎王爷在他们心底就是包拯的化身,他们渴望得到公正和公平的社会,总比到了天堂之后见一个神仙便要磕一次头强吧!所以我认为我将来还是下地狱的好,见到包公一定要问一句,老包,你看看我做的还行不?”</p>

  刘摩完,众人轰然大笑,辜鸿铭亦是轻声发笑,黄进庭笑道:“难怪佛祖‘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想来他不是去拯救百姓,而是羡慕地狱的生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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