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狱还是天堂(上)

  烟波浩渺的南海,一艘远洋巨轮踏浪前行,海鸟围在船尾盘旋,希望能够得到些美味的食物。层层鳞浪随风而起,伴着跳跃的阳光在嬉戏追逐,远远看去,一座海岛已然模糊可见。</p>

  在这艘名为“中特二一”号客货滚装船的甲板上,站立着两名年轻人,一个高大魁梧,帅气自然,迎风的白衬衫松开两个纽扣,雄健的胸肌隐隐而现,宽阔的面庞上挂着一幅圆边墨镜,嘴中叼着古巴雪茄,若是你我相见,必定认为此人是黑老大无疑。另一个站在他身边,如同大树下的幼苗,身材短,面形瘦弱,宽大的青sè长衫被海风吹拂得筛筛发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尖嘴猴腮上也挂着一副圆边黄眼镜。</p>

  个高的名叫张桂,正是刘摩的结义兄弟,个矮的却叫辜鸿铭。张桂长长吐出一个烟圈,再吸进一口清新,惬意地道:“还是中国空气好啊!”</p>

  看着越来越近的琼州,辜鸿铭的心头有些紧张和茫然,努力放松自己的心情,嘲笑道:“那你在美国还不是赖着那个尤丽娜不愿意回来?现在倒咱们的空气好了!?”</p>

  张桂哈哈一笑,道:“要不是你子找到我,我还想着到明年夏天才回来呢!大哥都没催我,让我安心在美军中锻炼,你倒好,磨磨唧唧非要我把你介绍过来,自己又不愿意来,你啊,除了这张破嘴,还有什么?”</p>

  辜鸿铭嘿嘿一笑,心里却有些怅然,去年秋末第一批中国官派留学生回到中国时,被上海道如同看押犯人一般,限制人身zì yóu,幸亏琼州刘摩出手收留,让他们在琼州一展身手,也不知道现在如何。嘴上却不依不饶地道:“你那是一人之勇,哪如笔杆子横扫千军?骆宾王一檄搅乱天下,何等快哉?哪像你这样的蛮夫,只有匹夫之怒,没有半见识?”完挑衅地看向张桂,似是等着张桂反驳。</p>

  张桂不上那嘴上的当,吃吃笑道:“得得得,算你子能行不?一张破嘴除了能会道还能做什么?现在是铁与火的时代,再坚硬的铁嘴铜牙也啃不动洋鬼子的坚船利炮,还不是咱们这些人一枪一炮打出来的?”</p>

  辜鸿铭正待话,盛宣怀从船长室中走出来,叫道:“二帅!二帅!”</p>

  张桂对这个称呼有些别扭,大哥刘摩已经升任琼州总兵,被人呼之大帅,自己到了香港便被前来迎接的盛宣怀叫成二帅,刚开始很得意,后来促狭的辜鸿铭自负对北方方言有所研究,对张桂解释“二”在北方方言的意思,张桂差跳脚,可所有人现在都对他这么叫,已然无法改变这个铁定的事实,只得咬着牙接受下来。“盛兄,何事?”</p>

  盛宣怀走到张桂面前,抱拳道:“二帅,到了琼州港在下必须先到绍仪兄弟处交接,这次德国人送来一批jīng密机床,大帅吩咐务必第一时间送到琼州造船厂,所以在下耽搁不得,不能陪二帅前去拜会,还请见谅!”</p>

  张桂客气地道:“盛大哥太见外了,弟自然认得路,你若有事自去忙吧!”</p>

  “如此甚好,待有时间二帅一定到寒舍去坐坐。”</p>

  “来rì方长,一定一定。”</p>

  辜鸿铭目送盛宣怀离去,忙道:“你可答应我的,咱们先不去拜会你大哥,实地考察之后再。”</p>

  “这是自然,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p>

  琼州港在悠悠的海风中渐渐清晰起来,一座高耸入云的大灯塔矗立在海港附近的山上,如同节节高升的竹子,这座建筑由刘摩亲手设计,将传统气质与现代风格发挥的淋漓尽致。在灯塔的脚边,黑洞洞的巨炮瞪视着海面,犹如不知疲倦的战神,守卫这片火热的土地。</p>

  张桂粗略数了数,惊叹道:“大哥现在真是腰大气粗啊,明炮台居然就有十座,二百八十毫米巨炮十二门,一百三十五毫米火炮十六门,那暗炮有多少?就是英国大西洋舰队全部到这里也要吃大亏啊!哈,看来他和德国人的合作还是很成功的嘛!”</p>

  辜鸿铭不yīn不阳地道:“这些都只是表面文章,若是一群鸦片鬼守着这些巨炮,大罗金仙也救不了!”</p>

  张桂摇摇头不再言语,急于见到刘摩的心情愈发浓烈起来。</p>

  巨轮缓缓靠近港口,张桂挎起自己的包,又将辜鸿铭的行李箱背在肩上,走在辜鸿铭的身后,若非时尚的打扮和鼻梁上的墨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辜鸿铭的家人呢。</p>

  码头上人流穿梭,一排维护秩序的治安队散落站在通道栏杆边,个个身穿黄马甲,腰别左轮枪,手持jǐng棍,胸挂jǐng笛,竖着铁皮喇叭大声吆喝道:“广州港来的乡亲请走一号通道!雷州港来的乡亲请走二号通道!泉州港的乡亲请走三号通道!其他地方请走四号通道!”</p>

  辜鸿铭上前拱手道:“这位兄弟,请问四号通道在哪里啊?”张桂诧异地看向辜鸿铭,斗大的“四”字挂在前方数十米处,难道这家伙没看见?却见辜鸿铭在背后向他暗暗摆手,示意不要话。</p>

  治安队员笑呵呵地道:“看来先生是第一次到琼州来,最左边的便是了,请您去吧!”</p>

  “最左边?那么你的左边是指你的左边呢还是我的左边呢?”辜鸿铭身后的张桂暗暗偷笑,若是与这个瘦猴子打嘴仗,三天三夜也无休无止啊!</p>

  “呃——这是在下的工作马虎,还请先生千万不要见怪,”治安队员边边用手指着第四通道口,“那里便是了,先生您请吧!”</p>

  辜鸿铭依然纠缠不休:“现在每个通道口都人流汹涌,那边,哦,是一通道边上怎么还有个通道口?那里人少,张,咱们走那里!”</p>

  治安队员慌忙拦下辜鸿铭道:“先生千万别走那边,那边是紧急通道,除了发生意外,是不准任何人走哪里的,这是大帅下的死命令啊,还请先生别让兄弟为难!”</p>

  辜鸿铭仍yù纠缠,被张桂轻踢一脚,忿恨地回头瞪视张桂一眼,掏出一张十美元递给那名治安队员:“兄弟,行个方便嘛!我就是急着到琼州拜会绍仪兄,对了,他是你们琼州的宣抚司知事——”</p>

  那名治安队员吓得连忙摆手道:“先生别这样,还是请您走第四通道吧!如果这件事被大帅知道,还不扒了我的皮,您就别为难在下了!”着着那张脸庞涨得通红,眼睛中似是要滴出水来。</p>

  张桂心有不忍,正待再踹一脚,辜鸿铭哈哈一笑,将钞票收起来道:“唔,要是我对绍仪兄起此事,兄弟就不怕丢了饭碗?”</p>

  治安队员抹抹额头上的汗水道:“不怕,大帅了,一身正气天地养成,只要行得正就不怕任何困难!胡总队长的拜把子兄弟犯了错,照样被大帅给毙了,咱兄弟可都要堂堂正正做人。治安队马上要改名为jǐng察部了,大帅正在订制服装,呵呵,先生到时候再到琼州港时就怕不认识我了。”</p>

  辜鸿铭莞尔一乐,饶有兴趣地多看了这名治安队员一眼,摆摆手招呼身后的张桂道:“好吧,张,咱们走第四通道!”</p>

  二人排队走到闸门前,又有数名治安队员守在那里,一见二人出来忙拱手道:“琼州欢迎两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在这里需要进行登记!”</p>

  一名书记员坐在桌子旁,努力地在空白登记表时间栏上写道:一八八六年十月二十rì,下午一十二分。</p>

  “登记?登就登吧!”辜鸿铭看到那名书记员猫爬一样的汉字,没好气地道,“这样的字也能拿出来丢人现眼?刘大帅没有好好教育你们?”</p>

  那名书记员连忙站起身,恭敬地道:“在下只读过四年私塾,后在治安队中跟着社委员学过一段时间,字迹丑陋不堪入目还请先生见谅,若是先生有意,可以自行登记。”</p>

  “嘿,那我就不客气了!”</p>

  辜鸿铭抓过毛笔,在纸上唰唰唰飞快书写,宛若游龙惊凤一气呵成,写完之后得意地道:“如何?”</p>

  那名书记员心翼翼地捧起登记表,与众治安队员的脑袋围在一起不停咂嘴,书记员赞叹道:“先生笔力深厚,必定是书香门第饱读经书,不知先生到了琼州在哪里落脚,在下想去拜访。”</p>

  “孺子可教!”辜鸿铭得意的神情让张桂恨不能猛踹几脚,仿佛万里江山尽在心中,“我——呃,要住就住你们琼州最好的宾馆,到了那里报我的名字就是了!”</p>

  轮到张桂时,张桂温言道:“那个谁,我就看上你的猫爬字了,你给我登记。”</p>

  “是,请您稍后!”书记员赶忙放下辜鸿铭的登记表,铺开另一张空白表格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p>

  “张桂!”</p>

  “张——桂!”书记员一边念着一边书写,“是桂花的桂吗?”</p>

  “唔!”</p>

  书记员写完张桂的名字,蓦地抬起头来问道:“您是美国回来的吗?”</p>

  “对,怎么了?”</p>

  书记员“噌”地站立起来,毛笔尖在身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浑然不觉,敬一个标准的军礼道:“治安总队第二大队岸防分队陈子高向二帅致敬!”其他治安队员瞪大眼睛,再仔细打量张桂,慌忙忙全部敬礼,“向二帅致敬!”</p>

  张桂哈哈一笑,道:“大哥非要弄得人人皆知,得了,礼毕!”</p>

  “是!”书记员看着张桂随和的模样,壮着胆子问道,“听二帅在美国指挥一个连剿灭了一个墨西哥边防营,美国国防部长奖励了您一把战刀,可否能让在下见识一下?”一众治安队员均是狂热地看向张桂,期待这个《琼州新报》上宣传了数次的英雄亮出自己的荣誉。</p>

  张桂不屑地道:“美国佬的东西有什么好的,那玩意被我换了雪茄,唉,要不这样吧,”张桂放下行李,从自己的包中掏出一盒雪茄扔到桌子上,“这是正宗的古巴雪茄,你们拿去尝尝,快给我登记,我等着去见大哥。”</p>

  书记员忙将雪茄当做宝贝收起来,满脸堆笑道:“二帅不用登记,您尽管通过。”</p>

  辜鸿铭被冷落一旁,不满地道:“凭什么他能搞特殊?那可不行,我要到刘大帅那里告你们去?”</p>

  书记员不慌不忙地道:“二帅,男,二十岁,身高一米七九,体重一百四十五斤,短发,强悍,毕业于美国西军校,现任美利坚陆军预备役中尉连长……”</p>

  辜鸿铭目瞪口呆地听完书记员如数家珍般将张桂的档案背完,张桂得意地朗声大笑,“辜,咱们走吧!”辜鸿铭懊恼地摇摇头,走了数步忽又回头问道,“陈子高,你刚才的社委员是什么官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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