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西行小记(下)
次rì上午刘摩仔细观察底舱走道的四周环境,水手舱位于走道的最前端,刘摩看到走道楼梯口的压力水枪,顿时计上心头,回到舱中叫来张桂、蔡永昌和丁子仪低声商议了一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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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多钟,四人悄悄聚到一起,各自在怀中取出从厨房夹带出来的黄油,刘摩嘿嘿笑道:“为兄弟报仇的机会来了!”四人借着走道内微弱的灯光蹑手蹑脚地走到水手舱门前,将黄油涂在舱门下方的地面上,刘摩打个手势示意蔡永昌和丁子仪离开,自己与张桂将压力水枪的枪嘴顺着水手舱的圆窗悄悄伸了进去,待一切准备完毕,刘摩向张桂是个眼sè,张桂疾步走到压力开关处,拧开开关,水管中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二人急忙跑回住处。</p>
四人还未来得及在吊床上偷笑,外面已经鸡飞狗跳、jǐng铃大作。当压力水枪shè出高压水柱喷向水手们身上时,水手们的第一反应便是船舱漏水,急忙敲响船舱中的jǐng铃,不得不佩服美国人身上来自盎格鲁-撒克逊的快速反应传统,jǐng铃一个接一个地在船上鸣响,所有的水手和旅客立刻慌乱起来,哭天喊地、茫然失措、来回狂奔,一时间众生百态好不纷乱。底舱的水手急匆匆地打开房门,被地上的黄油滑倒,十几个人摔倒在地,重者头破血流,轻者亦是哀叫连连。</p>
当船长发现是底舱的水手误发jǐng报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旅客的情绪稳定下来,将水手们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当他看到中国少年们异于常人的镇静站在边上围观时,心生疑窦,但船上还有很多的事情等待他去处理,现在没有过多的时间去盘查细问。</p>
众少年躲回船舱中偷笑时,被担心他们安危急匆匆赶来的容闳发现,心中有一些明了,却没有多,只是让大家好好休息。容闳担心美国船长深究细查胡乱猜忌,那样的话就有可能将中国留学生扔在半路上,当即从船上的商店中买了一瓶红酒,送给还在失魂落魄不停在胸口划着十字架的汤普森,在其耳边耳语一番,被红酒壮了胆的汤普森连连头。</p>
天刚刚亮,汤普森便闯进了船长的办公室,宣称自己是中国少年的监护人,因为昨晚的事情使一些少年受到了惊吓,而且还有水手殴打幼童,若是再有水手殴打中国少年或者水手醉酒误敲jǐng铃的事情(船长给旅客们的解释)发生,他将向美国海军部报告,建议取消“汉迪纳斯”的远洋货运资格。</p>
汤普森的一席话得船长脸sè刷白、四肢冰凉,他清楚这些身穿圣袍手持圣经的家伙的能耐,在亚洲地区除了中国和rì本,其他地方的美国驻外全权代表均是由教会的清教徒担任,这些清教徒甚至有调动美国海外驻军的权利,与海军部和国会的关系极为密切,若是汤普森这个酒鬼哪根神经搭错了线,真的向海军部建议取消这艘船的远洋货运资格,海军部百分之一百会听从,那自己面临的将会是破产、家庭破裂及流浪。船长原本怀疑中国少年捣乱的心思顿时飞到了太阳系之外,消失得无处可寻,连连向汤普森保证,用主的名义绝不会再发生同类事件。汤普森拍拍船长的肩膀,撂下一句“愿上帝与我们同在”的鬼话便大步离去,因为容闳在船舱中为他准备了两瓶上好的葡萄酒。</p>
在汤普森离开之后,船长恨恨地咒骂几句这些穿着圣袍的恶棍,立刻召集所有的船员训话。从此,所有的船员见到中国少年都变得热情万分,不时还会来一句让少年们起鸡皮疙瘩的话:“嗨,亲爱的中国孩!”</p>
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少年们更加信服刘摩,张桂的威信也跟着涨了起来,只因为他在船舱中耍了一套虎虎生威的拳法,被少年们称之为侠客,纷纷嚷着要拜张桂为师,张桂好不得意。</p>
刘摩除了教习少年们英语,自己在船上的图书室中找了一些关于美国政治经济类的书籍翻看,这rì被容闳撞见,容闳带他到甲板上交谈。</p>
容闳看着广阔的太平洋道:“贤侄之智异于常人,在宿迁遇到你时,一直便觉得你与其他孩子不一般,但未作深交,这段时间看你在读政治和经济一类的图书,真是让我感到惊讶,这些书你都能看得懂?”</p>
刘摩心道,我自然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这个世界恐怕就我这一个异类吧。接口道:“容世伯谬赞了,政治与经济是立国的基础,关乎国家的命脉,所以侄多看了这些方面的书籍,希望将来能有所用处。”</p>
“哦?”容闳惊异地道,“我报读耶鲁学院时,导师也曾让我报考工程系或者政治系,当时我没有理解导师的意思,选择了文学,后来回国才发现报国无门,我现在一直在后悔。”</p>
刘摩笑道:“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啊!”</p>
容闳亦是笑道:“对,就是这个理。我在美国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也曾到过英格兰和法兰西游学,在我看来,美国的政治体制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你认为呢?”</p>
“也许吧。”</p>
容闳听出刘摩得勉强,道:“若是我中国进行改革,使用美国的政治体制,你认为可行吗?”</p>
刘摩笑道:“容世伯,那我就随便。”</p>
容闳用鼓励的眼神向他头。</p>
刘摩正sè道:“容世伯在美国生活了二十余年,又曾游学英格兰法兰西等国,可谓是早期接触西方社会的中国人,西方确实很先进,包括他们的工业技术、文明程度和社会体制等等,美国人的mín zhǔ是建立在美国人的人生价值基础上,追求的是平等与公正,但这一在中国是绝不可能做到的。”</p>
“哦?你为何如此肯定,难道中国人就没有追求平等与公正的权利?”</p>
刘摩思索一阵,答道:“我这样来解释我的观吧!美国的孩子在时候便可以直呼父母的姓名,这是美国人的传统,从就向孩子灌输dú lì平等的意识,而在中国呢?孩子从接受的是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师这类的一整套道德礼仪训练,尊卑贵贱分的十分清楚,稍有差池便是忤逆,这与西方的传统文化存在很大的差异,中国人的尊卑观用西方的mín zhǔ理念是无法解释的,但存在即为合理,中国的社会制度自有它的合理xìng,这和传统文化、处世哲学有很大的关联。我再举个例子,美国人只能骗自己,不敢骗别人,他们可以关起门在家中大喊大闹,可以自己就是上帝,就是总统,可是如果他们在大街上喊闹,jǐng察立刻会将他带走,因为他侵犯到别人的权利,打搅了别人,这是法治社会的现象。在中国却是截然相反,中国人见天喊皇上万岁、天下太平,实际呢,大家都在骗人,关起门来的时候只有自己心里敞亮,允许自己骗别人,却绝不会骗自己,所以中国是唯我独尊的人治社会。但中国的社会制度自有它的合理xìng,西方是合理的平等式mín zhǔ,中国是合理的不平等体制,若是将西方的体制强加于中国,中国必然将陷入政治动荡的乱局,美国人可以实行AA制,在中国,永远都只能有一个A!”</p>
容闳大为惊讶刘摩的见解,自己年近五十也从未听或认识到这种程度,赞叹地头,又问道:“现在中国贫弊不堪,饱受列强欺辱,若是有一天中国彻底沦为西方的殖民地,就如同印度或者美洲,中国还有dú lì的希望可言吗?”</p>
刘摩心道,容先生这个问题似是过头了吧,这哪是应该和一个屁孩讨论的问题。但他也意识到,容闳已经渐渐地拿他当做知音看待了。刘摩道:“中国永远都不会变成印度或者美洲那样。印度虽然亦是地大物博,但它有数十个邦,种族众多,相互之间因为宗教信仰、历史政治、地域划分等问题始终不能凝聚到一起。当初英国攻占印度时,是一个邦一个邦打下来的,每个邦之间连相互救援的都非常少见,这样就造成印度永远都是一盘散沙,民众对印度这个国名根本没有向心力。美洲原本地广人稀,经过西方数百年的侵略屠杀,许多地方的原住民近乎灭绝,所以殖民者的后代才建立起一个个新的国家。中国现在饱受列强的欺辱,这是因为中国一直闭关锁国,以为万国皆以天朝为中心,而且中国自古以来都保持着官本位的思想,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的做的却是无用的八股文,极大限制了科学技术的发展。虽儒学害人不浅,但也恰恰是儒学救了中国。儒学是一个传承两千多年的思想价值体系,就是因为这个思想价值体系,中国才不会分裂,中国人才具有凝聚力,也不会随便被别人征服。历史上有多少异族侵入中国,甚至统治了中国,结果呢,他们最终也不得不向这个价值体系低头,接受并融合到这个价值体系中,也许这个价值体系看起来很软弱,但它的包容xìng太强大了。原本满清后金是个人口众多的民族,有一套自己的语言、体制,到了现在两百多年过去,还有几个满人会满语?真正聪明的西方人是不会考虑彻底征服中国,那样的代价是无法计算的,整个欧洲加上美国的人口也没有咱们汉人多,中国怎么可能被完全占领?美国提出的保证中国领土完整和门户开放的政策,实际在欧美列强的殖民手段中是最高明的。”</p>
容闳猛拍一下甲板的栏杆,激动地道:“你的太对了!我想了很长时间不得其解,没想到你竟能把这个问题看得这么透彻,贤侄,你解决了我心头一大难题啊!”</p>
刘摩笑道:“这可能是先生没有跳出西方价值观的桎梏,因为先生自远赴外洋,学成之后回国对满清失望,故才有这么多的忧虑。”</p>
容闳头,缓缓地深呼吸一口,心头颇有些畅然,道:“我当年回国时,也曾想用我所学救国救民,但满清的官员太令我失望了。我去拜见广州知府,门丁将我轰了出来,我和英国人一起再去,广州知府亲自迎送,并连有何难处尽管找他。后来我打算在家乡办一所西式学堂,找了这位大人数次,结果才发现这位大人太会耍拳了!”</p>
刘摩惊奇地问道:“耍拳?是什么拳,莫非是咏chūn拳?”心道,难道是叶问他爹或爷爷?</p>
容闳苦笑道:“什么咏chūn拳,这位大人打的是太极拳!”</p>
刘摩这才恍然大悟,想来这位大人也是根官场老油条,秉承“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宁可不做,不能犯错”这条大清官员的畸形传统,西式学堂这种新鲜事物如同高压线,这位大人看来也只能打打太极,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应付了事,难怪容闳对满清心灰意冷。</p>
容闳接着道:“跑了几次我看出这位大人是不可能让我办学,可叹我空负学识却报国无门。后来我到香港替英国人工作,偶遇洪仁玕,与之结为知己,便随其去南京见了洪秀全。我原本以为洪秀全是靠天主教起事,或许能建立一个类似西方的mín zhǔ社会,到了南京才发现这个秀才出生的所谓天王依旧停留在地主士绅的旧意识中,满嘴不着边际的鬼话,不中不洋,不伦不类,我观其不能长久必败无疑,找些借口去了上海。直到后来被曾国藩征为幕僚,一付热血心肠越发冰冷,经历许多年后已经身心疲惫,看来也是我个人能力所限,没有为祖国做实实在在的事情,心中十分愧疚啊!”</p>
刘摩叹口气道:“严复曾经过,华风之弊,始于作伪,终于无耻。老先生的太jīng辟了,中国若想发展强大,必须革除利弊,开启民智,建立有效zhèng fǔ,才能重新屹立于世界之林。”容闳深以为然地头。刘摩回想起近代中国的改革,清zhèng fǔ也曾搞过君主立宪,结果纯属扯淡,没搞几年便亡了国,接着所谓的南北共和,又是诸侯混战天下大乱,到处都是草头王,国家的领导人换得比流行感冒还要快,中国真的腐朽不堪吗?非也,纵观泱泱华夏数千年的历史,有多少时间曾落后于世界?只有这近几十年而已!一切,都还来得及。</p>
碧波万顷的太平洋上风平浪静,汉迪纳斯号在骄阳下破浪前行,放眼看去,海面上**闪动的粼光,如同金光满地,一群群海鸥鸣叫着,在邮轮边上或跟随或掠过,向着新的目标飞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