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衣冠走兽
“弹琴？她现在也没弹琴啊？”流枫上下打量着飞花，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来：“啊啊，难道说，你们天上的仙子，都是把琴含在口中融化，这样说话时，舌尖一动，声音便是琴音，自有袅袅绕梁之感了？”
飞花“噗”了一声，暗想这家伙究竟是呆成什么样子了，说他蠢他也听不懂的？还扯出什么含琴入口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来？
不过想想那个清泉，也是这样子。胡言乱语，根本跟不上话题还一本正经的样子——这难道说明天界和地界之间说话的方式有什么不同？
她低低叹道：“你还真没说错啊，我这还真真是对狐弹琴了。”
飞花此话显是对她的同伴说的，但流枫却误以为是她对他猜测的肯定，因笑道：“啊啊，果真是没错。这天界实在是了不起，在我家乡那里，若想琴弹出个调子来，都得半年，若想要出神入化，神与曲合一，花上数十年数百年都丝毫不为过。可是，你们天上仙出口言语便是曲——虽说这曲子蛮一般，并不怎么太好听就是了。但是，像你这样脾气不好又不爱打扮的女孩，能成个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说罢，还鼓励似的给飞花鼓了鼓掌。
飞花愣住，没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瞥见了小若用手掩住了口——面纱之后的表情虽然看不见，可凭她对她的了解，知道小若现在一定是偷偷地笑了一下。
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飞花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蓦地惊起，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咿——我还以为你是个呆瓜。原来是个装憨的，拐着弯在骂我呢？你骂谁声音难听呢？骂谁不爱打扮呢？骂谁脾气不好啊？”飞花抓着他衣襟，狠狠一拽，将他的脸拽得近了些，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尽管常有人私底下议论本小姐五音不全，但我唱歌时他们没有谁敢不听，还敢当面质疑的。我不会梳头发，可我有侍女。我不穿拖地长裙，是因为行动不便。要是你在别的和我同地位的仙族跟前说这个，你早就被关起来了，竟然还嫌弃我这么善解人意的脾气不好？”
流枫指指稍微有点裂开的衣襟：“这个——对初次见面的男子，先说他的家人都是瞎子，之后又揪着领子不放，还这么大声地吼，在我们狐族可绝对不算是淑女了。啊——”他又恍然道：“难道说这是你们仙族之间打招呼和表示欢迎的方式么？”
飞花现在真想把他的脑袋砸开，看看里面装得是些什么东西。她鼓起腮帮子刚要把他这荒谬的想法否定，小若忽然开口：“嗯，你很聪明嘛，一下就看出来了——这确实是我们仙族表示欢迎的方式，当然，也可以表示喜爱或尊敬。”
飞花不解地望向小若，流枫却像是学会念一首新诗的孩子，反手就要去抓飞花的领子。他的动作很快，飞花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条碧绿丝带从小若的袖中脱出，在流枫要抓着飞花衣襟的时候，缠住了流枫的手。
“退开，飞花。”
小若沉声道，飞花立即松开流枫衣襟——此时他的衣襟差不多已经被扯下来一半。
她拉着缎带，缓步上前，冷声道：“虽然这是表示欢迎的方式。却只能是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之间。若是异性之间，只能由女孩子主动——你不觉得若允许男子主动抓女子衣襟，是相当不妥的么？”
小若怎么也开始胡编乱造唬人了？天界里不管是谁与谁之间，哪里就有这样奇怪的风俗了？
飞花完全不理解小若究竟在作什么，只看到了小若偷偷向她做的手势，
明白这是让她不要管也不要插话的意思，她也就保持了沉默。
生在妖族的流枫，完全不知道谎言这回事，对小若的话信以为真，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朝小若点头道：“果然人不可貌相，你看上去这么冷，这么难以亲近。实际上却是很好，很平易近人的啊。”
飞花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一句玩笑话，这傻小子还真信了啊？
在眼角的余光掠过小若时，发觉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一点——不用说，她定然是在面纱后坏笑。
飞花扯了扯嘴角，弄清了小若的目的，低低唤了唤她的名字，在她回过头时做了个口型：你这样未免也太阴了吧。
小若朝她眨了眨眼回应她，似乎在说：有什么关系嘛，看他这样子，偏偏他，替你替我都出气，不是挺好的？
小若的小脾气上来，还真是不得了。
飞花咬了咬唇，在小若收回缎带时，轻声道“那个……我记得你叫……叫流……”
“流枫。我叫流枫。”他笑眯眯地答道。
“流枫，你自求多福吧。”她拍了拍他的肩道。
“多福多福，当然多福——刚刚入天界，就碰到了你们两位，这还不算有福气吗？”流枫笑道：“对了，两位告诉了两桩天界的习俗。作为还礼，我也理当告诉你们一件我狐族的。”
小若冷冷地回应道：“不需要。”
“哎，客气什么啊？礼尚往来，也没有什么需要不好意思的。”流枫理解偏了小若的“不需要”的意思，自顾道：“在我们狐族，对方说了名姓还不自报家门，是不礼貌的。所以……可不可以……”
“我们又没这个习俗。你们狐族的礼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她毫不客气地回道。
飞花却暗忖，这傻小子因为她的调皮，在他本该成仙之时提前了半日看到了飞仙道，结果没能面见到九天王和其他上阶仙就先碰到了她们，还让小若对他起了恶作剧的心。这之后误把谎言当真实的流枫，肯定是有得好受。
想到这里的飞花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便认真地回流枫道；“我的名字叫做飞花，她的名字——”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无视了小若在拽她衣袖，不悦地眨眼的这样的动作：“叫离若。”
“飞花？离若？嘻，香花配美女，佳名配佳人。这样好听的名字，和你们俩还真的很是相衬呐。”流枫笑嘻嘻道：“说起来飞花姑娘，我是流水中的枫叶，你是飞舞的花瓣，咱俩的名字听起来的像一对似的。”
飞花扯了扯嘴角。
虽然从之前的交谈中她对他是真憨而不是装憨有所感觉，但是听到他这无心却很惊人的话却还是说不出的别扭。
“离若这个名字好听是好听……只是，总觉得有点……”流枫像是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决定不隐瞒内心的真实感受：“有点不祥似的。听到对方的名字是这个，总感觉缘分不会久远，相识就是为了别离……凄惨的，孤零零的意味……”
离若微微一颤，冷笑了声道：“所以呢？”
“所以啊，我觉得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流枫道：“你看啊，你是仙，我现在也是仙。不管别人怎样，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的。”
飞花思虑，妖族还真是了不得啊，竟然能这样肉麻的话自然地说出来。
不过，也还好他就是个妖修成的仙。一般地界之灵是很难提到二阶以上的阶位的，就算是当仆侍，估计也来不了她和离若的地方，不然要是日日与这样的家伙打照面，估计被他的话麻也麻死了。
这样的念头还在脑海中清晰地时候，流枫指了指自己的衣领对离若道：“我觉得，我还是蛮喜欢你的。你把它拽下来——被你欢迎的话，我想我会很高兴的。”
“我为什么要管你高不高兴？你让我很不高兴，我也半点不欢迎你。”
“哎——什么嘛——我从飞仙道出来精神有些恍惚，不小心扑倒了你，你的身份好像蛮高贵的样子，却也没有过多责怪过我。还那么亲切地告诉我天界和地界不同的‘舌尖含琴’和‘扯襟之礼’的事。而且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名字了，也算是有些相熟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口是心非的呢？”
“什么什么？你把离若殿下扑倒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无端端地蹦出个白影来，抓住了他的肩膀：“我就一眼没照顾到，小若殿下就被扑倒了，你这个衣冠禽兽，衣冠禽兽！”
“清泉？！”飞花错愕道：“你打哪来啊？”
“从你们身后——哎，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该寸步不离
小若殿下的。”被称作清泉的男子眼中水汪汪的：“公然扑倒离若殿下的衣冠禽兽，我问你，你觉得自己要被治什么样的罪才合适？”
流枫见他与飞花和离若很熟悉的样子，现在又死死扯他衣服，顿时有些高兴了起来——高高在上的仙族们，实在是比想象的热情太多了，都这么欢迎他。
他也反手抓住清泉的衣服：“你好呀，老兄。谢谢你这么欢迎我——不过我得纠正你一个问题，我确实穿了衣冠不错，不过你应该把我叫做衣冠走兽而非衣冠禽兽……禽和兽是两种东西，我不是禽，是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