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是兔子!”

  旁边的来旺眼睛睁得圆滚:“快捉啊,别待会跑了。”

  来财瞪他弟:“你再嚷嚷,不跑也被你吓跑了。”

  来旺憨笑,边笑边摸嘴巴,不摸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草丛里,肥硕的灰色兔子蹲在那乖乖地嚼着野草,看到三人,兔子塞着鼓囊囊的三瓣嘴顿时不动了,双耳高竖,来财眼疾手快,一把提起兔子的耳朵。

  沉甸甸的兔子落入来财的手中,吊在半空使劲蹬着后蹄想要逃跑,来旺走过来握住兔子的后脚,也不知咋的,兔子不一会就放弃了挣扎。

  两兄弟高兴坏了。

  “哥,这有七八斤吧?”

  来旺吞了下口水,惊叹:“这么肥的兔子真少见。”

  可不嘛,肚子大的能塞好几个葫芦瓢,也不知道这只兔子在山里吃了什么好东西。

  来财颠了颠兔子,咧开嘴:“嘿嘿,不止,得十斤朝上。”

  想起兔肉独特的香味,来财眼睛卟滋卟滋的往外射光。

  赵家人以前吃过兔子,来财回忆着,看向香茶:“你应该不记得,上回咱家吃兔肉是在五年前,三叔抱你来咱家那天拎了两只兔子回来,说是老虎咬断了脖子,奶用柴火炖了一只,我和你来旺哥哥吃得嘴里冒油,剩下一只挂墙上留着过年吃…”

  来旺也想起来了。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吃兔肉,他娘想送个兔腿给他舅舅吃,所以半夜起来偷割兔肉,没想到和二伯娘碰上了。

  两人在锅台边打了一架,起夜的堂妹美玉运气不好,摸黑被二伯娘扇了一巴掌,脸撞到墙上的镰刀,拉出好长一条血口子,至今脸上还有疤。

  香茶其实记得,她有记忆。

  哪里是老虎咬死的,是那两只兔子太笨了,她爹抱着她往山下赶时,两只兔子就在草丛里打架,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愣是把毛扯得到处都是,这才让她爹捡了。

  她私心认为她奶当年肯让爹收养她,多半是因为吃了爹捡回来的兔肉塞住了嘴。

  想到这,香茶笑了笑,目光移到背篓里,忽而意外道:“来财哥哥,来旺哥哥,你们快看,兔子的肚子在动!”

  两兄弟俯身看。

  “还真的在动…”

  来财摸了摸兔肚,一个想法脱口而出:“这兔子不会是要生小兔子了吧?”

  来财十四岁了,天天和村里一帮小子混在一起,男女之事该懂的懂,不该懂的也懂。

  “要生小兔子?”

  香茶眼里迸出喜色,亮晶晶的:“那我能养吗?”

  来财愣住了:“养?”

  养小兔子就意味着现在不能杀这只老兔子,那他一时半会就吃不到兔肉…

  来财不甘心地看向他弟,他弟猛点头。

  “哥,让香茶养吧,你忘了香茶养得那五只鸡么?别人家隔天下一次蛋,咱家天天下,一个鸡蛋五分钱,一百个就是五块,枝繁叶茂还有美玉的学费不就是卖鸡蛋攒起来的吗?”

  来财说这些意思是香茶会养鸡就会养兔。

  “兔子长得快,到时候咱能天天吃上兔肉,哥,你就说美不美?”

  来财挠挠头,天天吃当然美,不过他觉得还是一锅炖了吃掉好,免得夜长梦多,鸡可以散养,兔子不行,养起来太麻烦。

  然而一侧身看到香茶满眼的向往,来财迟疑了。

  他问香茶:“你准备搁哪养?胡家不行。”

  王如男是瑶山生产大队出了名的馋嘴货,让香茶抱回胡家养还不如尽早吃了好。

  他们现在都借住在别人家,反正拿回去养不现实。

  香茶想了想:“不如放这养?”

  “放这?”

  来财环顾四周,这里草木茂盛荆棘丛生,路都瞧不出来,看样子应该很少有人过来,放这可以。

  打定主意后,两兄弟开始用树藤编兔笼。

  大茶山除了盛产茶叶,还生有一种巴掌粗的竹子,竹子用镰刀撇成细细的长条可以编各种篮子,这种活大队的人都会,两兄弟从小如濡目染,不一会就用竹枝和藤蔓编好笼子。

  将肚子鼓囊囊的兔子放进笼子后,香茶跑到高瓜林里揪了一大把野芹菜塞进去,芹菜叶香,又嫩,兔子享受地吃了两口后就开始呼呼睡觉。

  “笼子给我,我把它放树上挂着。”

  有了鹿耳韭窝点被人截胡的前车之鉴后,来财有点担心笼子放在草丛会被人拿走。

  选了棵高大茂密的树,来财嗖嗖两下爬上去,稳稳的将笼子挂到树丛中。

  “来财哥哥,给——”

  香茶举起一个竹筒,竹筒里盛满了水,这水是给兔子喝的。

  放好竹筒,来旺用树叶将笼子掩盖好,又问树下的香茶:“香茶,你在下面看得到吗?”

  香茶绕着大树底下来回转,仰着头答:“看不到。”

  跑到外围转了一圈的来旺跟着说:“哥,我也看不到。”

  来财溜下树,拍拍身上的灰尘:“看不到就好。”

  三人没有在山林里久呆,提着篮子背起背篓,三人并肩往山下走。

  在半山腰处,来财来旺被苗云霞喊到赵家自留地忙活,去田里之前,来财将香茶送到金凤身边。

  “哇,香茶,你挖的鹿耳韭好嫩呀。”金凤小脑袋凑近篮子。

  听到金凤喊香茶,田埂上挎着腰篮的秀娥看过来,秀娥是来给她娘送中饭的,顺便铲一篮子山野菜。

  秀娥就是周寡妇的女儿,比香茶大三岁,之前抓阄,赵老三抓得就是周寡妇的签,还没看清字就被二房郑桂兰抢走了。

  周寡妇可不是普通的寡妇。

  大瑶山有好几个‘名人’:好面子石翠菊,话痨丁大嘴,馋鬼王如男,西施周寡妇。

  光一个‘西施’名头就知道周寡妇长得有多好看。

  周寡妇不止美,还挺有手段。

  第一批来的男知青都喜欢周寡妇,周寡妇挑了个称心如意的,不成想男人坏心肠,想撇下婆娘女儿独自回城。

  周寡妇当然不肯依,但男人要走拦不住,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走的。

  周寡妇果断追了上去,没过多久周寡妇神色枯槁的回来了,一问才知男人在半路被火车轧死了。

  大茶山瀑布后面有一条铁轨,进城的火车会在那停两分钟,不少人趁着这两分钟爬上火车去县城,亦或是悄悄向车上的人卖茶叶蛋,或用茶叶换钱换粮食。

  这种投机倒把的事只能私底下做,被列车员逮到是要送去蹲号子的,为了不坐牢,他们可劲地跑。

  跑得快能溜掉,跑得慢就惨了,要么被抓,要么摔进铁轨碾得稀巴烂。

  前些年,周边生产大队不知道在那葬送了多少人,所以刘奋斗隔三差五就举着喇叭警告社员。

  “没事不要靠近铁轨,不许投机倒把,抓到一个算一个,绝不放过!”

  可周寡妇的男人只是想搭乘火车进城啊,他有回城的公章,补个票就行,咋会被当成投机倒把分子在追跑中摔进铁轨?

  周寡妇神色慌张,一口咬定男人是被轧死的,村里的人心里发怵,觉得这事不简单,但又可怜周寡妇,暗道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死了也好。

  这边,秀娥站在那灼灼地看着香茶,眼睛眨都不眨。

  香茶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于是转过身,一看是秀娥,香茶咬着唇不知道如何是好。

  秀娥此时的眼神太可怕了,和来财哥哥想吃兔肉一个样,很火热,很狂野,就好像…就好像她是笼里那只肥兔子,秀娥想一口吞了她,然后舒坦地剔牙齿。

  香茶后背生寒,扯了扯金凤的衣角。

  金凤:“咋了?”

  香茶避开秀娥‘吃人’的目光,拎起篮子往远处大树底下走。

  “金凤,你过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两个小不点蹲到篮子边,香茶将翠绿的鹿耳韭叶子往旁边一撇,露出底下白嫩的高瓜。

  “我的天,你哪来这么多——”

  “嘘嘘嘘。”

  香茶偷瞄了眼走来的秀娥,立马盖好篮子,站起身小声嘱咐:“金凤,你别声张,晚上你来我屋吃。”

  金凤拼命点头,乐地咧开漏风的大门牙。

  “香茶,原来你在这呀。”秀娥靠近,柔声喊香茶。

  香茶小小往后退了两步。

  金凤生怕秀娥抢走了香茶的篮子,忙此地无银道:“秀娥姐,香茶只挖了点鹿耳韭,没别的,水潭那块的鹿耳韭全被你挖了去,那么多够你和周婶子吃了吧?”

  香茶紧了紧手中的篮子。

  周寡妇行事泼辣,是掐架的一把能手,女儿更是宠成了宝,谁欺负秀娥,谁家就等着周寡妇撒泼打上门去吧。

  秀娥将她娘的‘优点’继承了十成十。

  所以当来财得知是秀娥端了他在水潭处的鹿耳韭窝点后都没说什么。

  秀娥扫了眼香茶手中的篮子,再看紧张到小身子紧绷的香茶,扑哧一乐。

  她不会欺负香茶,相反,她要哄着香茶,直至她娘嫁进赵家给赵老三当续弦。

  想到这,秀娥望向香茶,香茶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抖着腿站出来,主动出击:“秀娥姐,要不你拿点去?”

  拿高瓜也行,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笔友哥哥说这叫破财消灾,总好过周寡妇打上门。

  秀娥笑吟吟地摇头:“我咋能要你辛辛苦苦挖得鹿耳韭?”

  说着把自己挖的往香茶篮子里压,关切道:“你家人多,住在胡家还要看王如男的脸色,我的这些都给你,你带回家让你爹用盐腌了,能吃到冬天呢!”

  临走前还塞了四个窝窝头给香茶。

  香茶心里那叫一个惊,金凤也吓得不轻,望着秀娥离去的背影磕巴开口。

  “香、香茶,我、我咋感觉秀娥姐的脑子被火车轧了?”

  这年头,谁兴送窝窝头呀,还一送送四个!

  除非脑子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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