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破蛹
这件事情需要一个长序。
如果说《罗法古养龙手册》的本意是让人类模仿且拥有龙这种生物的些许能力,那由祖所策划的行为无疑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触摸和冒犯。当罗法古呕心沥血钻研出来的媒介被强制用于连通王的思维,当那座神龛也作为起源让少年的灵魂越过千山万水触碰到了王的真身,当《罗法古养龙手册》里记载的禁忌咒术由死物转到简-艾斯身上——中间相隔不同天地的一人一龙,终而在这位巫师苦心思索的禁忌场里相遇。
也多亏“文殊的书”,整个媒介以及媒介终点的禁忌咒术被加固到了足以撑在一缕王之怒火的稳固等级,然后是晶币在飞速燃烧,这些负载着不同意义的咒文终而在这一刹那相遇相视,宛如梦夜里不自知触碰了真相的手,将王的座位唤醒了。
然而,任何事物都需要付出才有收获。罗法古通过巫师方法赋予这场相遇一个可以对等的机会,仅是苦了少年,苦得近乎能滴下水。
就在这个时候。
好似坐在透明棺材里的简-艾斯逐渐被黑色液体浸透,镀上一层漆黑,就像是重伍那沙海天地里的诡异古尸,逐步变为一只蛹,慢慢沉眠了。
浓郁的像是墨汁的黑保留了炽热粘稠这特性——一滴一滴往下延伸,仿佛有生命般与地面连接起来,变成吸附住地面的“根”,不断诡异蠕动,哺育着根茎末尾的蛹。
这无疑又是极其漫长的时光。
但整间密室始终未有任何人打扰,甚至于活跃在窗外的热闹,都在特定时间段里悄声结束。
“咔嚓!”
伴随着轻微的声响。
生长在地面的“黑色矮树”有些无力的垂下枝头,固态化的表面布满细密裂痕,时不时冒出扭曲空气的热气,像是衰老呻吟,不断坠落极快消失在空气中的黑灰。
非但如此,它连稳定托住蛹的力量都没有了——病怏怏往地面歪斜,“咕咚”倒了下去。
就在黑蛹触碰地面的这一刻。
某种确定的禁忌终于接触到了现实,整个蛹倏地在地面上扭动起来,像是快要窒息般拍打地面,最后“砰”的一声;又翻一圈没了动静。
重贰的鳞在黑蛹表面上若隐若现,周边空气扭曲,宛如热浪般滚滚流动起来。
这是被高温改变的。
蛹的温度,哪怕是在重贰的灵压干预下都远超过了沸腾开水的值。
现在开始才是关键时刻,新一轮的角逐在现实逐步展开,那头未知的王遗留下来的灵压又在蛹内掀起骇浪,撕扯着重贰的鳞一同搏杀。
蛹有些疼痛难忍的左右摆动起来,不断撞击地面,露出一张嘴巴大张的人脸轮廓,手与腿的形状也在蛹下翻腾,好似要挣扎出来。
本来按照这缕王的意志,如此骇人的高温已足以将亵渎者化为一滩血水,然而有着传说级生命秘药作为补给的重贰稳稳占据了上风。重贰是依着祖的意思保持好这道残酷的平衡了,可被关在蛹里的小小人儿,连惨嚎都透不出嘴巴。
时间又在悄悄然流向未来的海。
期间有人的脚步声停在密室门边上,但不知用哪种手段感知了会室内气息,然后响起几道火柴划亮的声音,跟着步伐稳稳的离去了。
少顷,不知从哪儿进来的紫烟神秘而又诡异,像是舒缓游动在空气中的鱼群,悠闲摆尾,不一会儿就占据了整个密室,慢慢围绕在蛹边,又轻轻的吹气,让转化到人形状的黑蛹歪头一贴,以死去的安详模样长眠在紫气海洋里。
时间又在一分一秒的阒然过去。
势如水火的两道气息在紫气的调和下都放缓了动静,蛹的形状逐渐与某个少年的轮廓重合,就像是黑色私人棺椁——双手掐着着极为古怪的印决,双腿笔直的挺,头也稍稍仰着,仿佛要观天。
大批大批的黑色细末从“棺椁”本身飘出,裹挟着随和的风,与紫烟一同去窗外,上升向天幕,好似要找到千山万海之外的某个联系,传达些许秘密话。
“哪有这么麻烦……”
不知从哪来的童声悄悄嘀咕,跟着有些不服气的哼一声,便再无任何踪迹了。
与此同时,回荡在室内的紫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从黑蛹上飘起来的黑色粉末越来越多,去往天空,像是一条黑色的丝带,延绵不绝的,看不到尽头。
只是越来越多的黑烟从城堡周边升起来,浓郁的熏肉与香肠味混合在其中,以更加浩浩荡荡的气势冲向天幕,使人食指大动。
窗外楼下也响起热闹声音,细一听,好像有热迈厄斯-沙松与路-阿卜杜尔的严厉嗓门在其内,还有哗哗啦啦的药瓶碰撞声,以及火柴头摩擦的“哧哧”声响。
这些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此时的黑蛹以微不可查的动静蠕动着,像是一只快要破蛹的蝶,不断展露出人形模样。
“呼”
大多大多的黑色粉尘飘走,露出挺拔的鼻梁、桃花状的眼、以及削薄的唇。
很快。
宛若长眠般的少年身上不剩多少黑灰了,肌肉线条分明,徜徉在光里,宛如神灵亲自雕刻的雕塑,完美得不似真实。
“呼”悠长轻叹消失于耳廓,狭长阴柔的眸子睁开,茶黑的瞳里流转一圈幽光,再很快隐入深处,藏起一切秘闻。
神经末梢残余的疼痛让少年还无法掌控身躯。
只是疼着有些习惯了,他便保持着赤身裸体的模样躺在地上,无声看着被高温蒸裂的天花板,又眼珠一转,停留在密室门边。
“简先生。”恭敬声音与敲门声一同响起,“您现在还好吗?需要我们进去帮忙吗?”
躺在地上的人儿闻言张嘴,喉管撕裂出嘶嘶气流,又在大脑的激活下开始震动,并上下移动喉结:“我,我很好,你们先去忙吧。”
他发出的声音极其沙哑,宛如几天几夜没有喝水的沙漠旅者,疲惫中带着一丝诡异的低颤。
这是龙独有的发声习惯。密室门外的理疗师离开得很快,简-艾斯木木转回眼珠,一丝一丝消化残余在体内的磅礴能量。
“啧啧,这次可是猛多了额”祖的声音跟着响起来,“唔……躯体强度应该提高了30,细胞活性也被这只王的灵压强化到了另一个级能,无论是气血还是各项身体指标估计又迈向新阶段咯。”
“这可是全方面的提升啊艾斯,还有续航能力……”
“我呸呸呸,我怎么也开始说这些拗口的话了!都怪沙松和阿卜杜尔,整天搞什么数据化表格,让我也养成这种陋习。”
祖的奶声奶气依旧让人眉头舒张。
简-艾斯默默听着稚童的碎碎嘀咕声,嘴边忽然有笑,跟着一阵剧烈又快速的电流从躯体传来,再一瞬,他已能眨动眼睛了。
控制感重新回来,心脏在活跃跳动,血不断冲向四肢,就像是润滑精密仪器的油,让属于少年的身躯渐渐放松,终而可以顺利做出人类动作。
“好疼啊……”
大改造之后的经络和血肉都传达着不可抑制的酸疼和饥饿感,嘴里涎水不断分泌,眼瞳收缩扩张几次;逐渐聚焦视线,鼻腔也开始接收分析空气中的细微颗粒,耳朵起先鸣叫半响,而后能听清窗外楼下的嘈杂响动了。
“啊……”宛若雕塑般完美的身躯慢慢站起来,瞬间失去重心;踉跄几下后适应过来,跟着自然下垂的手掌缓缓握拳,仅是稍稍感知,便能察觉到不似以往的充盈力量感,以及高出普通人稍许的体温。
“这次具体的增幅水平要在沙松他们面前展露吗?”
简-艾斯继续熟悉新的身躯。无聊的祖一面嚼东西一面发问,小嘴吧唧的,像是吃得极香。
“你认为我目前达到什么水准了?”简-艾斯伸手扳动颈脖,发出“喀嚓”骨声,“在纯肉体上。”
“嗯……”祖稍稍想了会,“要是按照热迈厄斯-沙松他们那样的表格记录的话,我觉得你应该在百米七秒到八秒之间吧”
“七秒?”简-艾斯微微蹙眉,往前踢了两下腿,震荡出沉闷的风,“是这样吗?我入学的时候就能达到百米九秒了啊,这样的提升……”嘴角开始往下弯,“感觉与我们的付出不相符啊。”
“我噗!”耳边炸出稚童搞怪吐舌声,“得亏你还是学武的人啊,百米速度提高一两秒所代表的含义你知不知道啊?你是不是还没转醒呀艾斯,我真想敲敲你的脑袋!”
祖说完在简-艾斯的脑海里荡起“咚咚”声。
少年有些不适应的皱起眉,揉揉还在发麻的脸,跟着一个大耳巴子刮下去,总算将刚苏醒的浑浑噩噩拍散许多。
百米七秒……
他开始咀嚼这个讯息;眼瞳里逐渐有光,整个身体也随大脑指令轻颤起来。
这下实在是精神气爽了。祖听了会他忽然加快的心跳,偷偷捂嘴一笑,再吧唧下嘴,清清嗓子,显出正经模样:“咳咳,小艾斯呀,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而且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哦,这只王的这一缕灵压还给你的气血赋能了大量咒印,这些和巫师的禁忌有些关联额,不过你要尽快将它清除哦。”
“咒印?”简-艾斯先抓住了重点。
“唔唔。”祖点点头,进而解释,“就是王生来就有的禁忌的残余,你同化了这只王的一缕本源力量,又成功通过罗法古搞出来的媒介禁忌将它带入了现实,所以你也具备它的一点特色啊。换句简单的话来说啊,就是你的气血现在是有毒的,而且是火属性的巫毒,很猛的类!”
“oh!”少年的眼眸圆睁,先愣了半响,再指指自己,语调充斥疑惑,“那不是挺好的,这种下毒的好事……”他忽然想到其他原因,便小心问,“不会是有什么负作用吧。”
“没有。”祖答得干脆。
简-艾斯闻声抬眉,之后祖的声音,确是让他有细密的汗从额头下来了。
“你可别贪心呢好好想想哦,王和王之间只要战斗就只有你死我活,重贰可是为你一直搏杀到了最后,你觉得它会允许你体内留下这道咒印嘛?而且这还不止它一个呢!你要碰见的是老大和老九老七,依照它们的性子呀……你这一身的气血说不好都没了额。”
“所以……你还想保留这个咒印吗?”
祖的稚嫩声音上抬了些。细细一听,好似有沉闷滚雷声蕴含在其内。
简-艾斯立即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皱眉、干咳、目光炯炯盯着前方,一副同仇敌忾,正气凛然的笃定模样:“嗯其实我这个人的战斗风格比较偏向于正面,下毒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而且我最痛恨这样的人了!这咒印还是别留了吧,先不说毒不毒,我的身体就不能容下除了你们之外的任何存在!”
“嗯”这下是祖发出了满意的鼻音,又傲娇哼哼,甚是不屑地念叨,“你也别觉得我们心眼小啊,我实话告诉你,就刚才那个小渣渣,我!”稚童组织了下语言,“我随便打它一个半!还有老大它们,那更不用说,等你水平上去了,让你知道知道老大它们的神通有多猛!”
“好嘞!”简-艾斯摇头晃脑的搓手点头,一副小井市民相,也幸好整间密室没有了其他人,“那我就努力赚钱!努力把你们都喂得饱饱的!”
“嘻嘻”祖这下乐了,翻个身,傲娇的哼声里也带着藏不住的好心情,“哼!算你识相!”
与此同时三道吐信声慢慢隐去,室内阴冷消失,一切回归如常。
“那这次的增幅水准到底告不告诉他们啊。”祖跟着第三次发问,“你快点快点和我说,我好给你打掩护呀”
“隐藏一半吧。”简-艾斯转动下眼眸,来到彻底被烧成木炭的桌边上,伸指往上别了下,放在鼻前闻闻,终而放下心来。
整间密室已彻底没有两只王对决的痕迹了。
一朵红莲自少年眉心绽放神韵,整个身体体表瞬间出现繁奥红色纹路,一呼一吸间又消失,而后红莲缓缓闭合,封住某些东西隐去。
躯壳的饥饿感消除了大半,简-艾斯舔了舔唇,又不放心的在只有烧焦木桌的密室内检查,再三确认没有留下痕迹后起身,低头看看始终光着的身子,最后来到墙边,伸手锤了两下。
“主人。”
禁忌关闭,大管家莫瑞斯将门推开,看眼全然被烧成漆黑的房间,低头,取下放在手臂上的衣物,身后的小管家巴里德则将衣帽架摆到他们身边,然后又快速到门外拿来几张椅子和垫脚用的小软毯,甚至连水盆里的水,都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现在几点了?”简-艾斯在他们的服侍下更衣,面色平静,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神情。
“下午三点,”莫瑞斯蹲下来为主人扯直裤腿,再拍拍其上这点灰,“拉铁摩尔已经准备好了食物,而且都按照了热迈厄斯阁下的要求,里面未有加入任何佐料。”
“甚至最近新进的雪山精盐,他也没有放。”
扣好这条裤子的扣,莫瑞斯仔细对比下,选了件白色条纹的打底衬衣,然后站在一边,等待巴里德将主人的上半身擦拭好。
“庄园周边有人注意到刚才的场景吗?”简-艾斯仰头方便巴里德擦拭,再看向莫瑞斯,又看眼他身后的密室门。
“所有仆人都以为我们在储备冷天的食物,”莫瑞斯出声作答,并上前一步,给主人套上这件打底衬衫,“庄园周边也没有人驻足,热迈厄斯阁下和路阁下将多余的团队人员都外派进城了,刚才在楼下院子里的,都是他们精挑细选的亲信,我仔细核实过名单。”
“他们还要找你开会,主人。”正在清洗毛巾的巴里德适时出声,然后小心翼翼的擦拭紫色宝戒。
“告诉他们现在没有时间。”简-艾斯平静作答,侧身将手钻入马甲里,再挺直腰背,与正在扣纽扣的莫瑞斯配合默契。
“不需要理由吗?”巴里德往宝戒上呵两口热气,再擦擦,又拿起另一枚深红色的戒指。
对面两束目光准时射来。
正在忙活的巴里德瞬间一愣,跟着站直鞠躬弯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主人,我,我忘记向你形容热迈厄斯他们的表情了,”他仔细想了想,抿下唇,然后说,“他们看起来就像疯子,赤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的跟我说出了这句话。我怀疑他们会不会立马冲上来,不过幸好被莫瑞斯拦住。”
“噢”简-艾斯不可否置的慢慢点头,然后点点这小管家,终而笑了声,“那你等会回复他,就说……罗法古导师今下午叫我去巫师禁地处理要事,预计要晚上才回来,而且甘米尔-卡洛福那边又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商谈,所以改到明天早上吧,我会调整到最好状态用于测试的。”
“我知道了。”巴里德专注记下主人的每一句话,捏着手中红宝石戒指端详半响,然后用新手帕抱住这两枚戒指来到主人边上,弯腰为其将戒指戴好。
简-艾斯扯了下外套,伸手拂过干练圆寸,站在莫瑞斯搬来的镜子前打量自己;满意点头,又成为那位无可挑剔的贵族骑士。
“今天庄园内有马车进来吗?”
十字耳坠在散发光亮,他稍稍偏头,茶黑色的瞳装入大管家的样子。
莫瑞斯无声颔首,又轻吸口气,用平静声音再答:“准确来说是三辆运酒的马车,外加一个小布袋,里面有两枚相同款式的戒指。”
“这些戒指的成色,”简-艾斯神情收敛为认真状态。
莫瑞斯看一眼密室的门,再看眼为主人擦拭靴子的巴里德,轻吐言语:“并没有霍勒斯家族的标识,应当是某个本地商会打造的储物戒。”
“啊”简-艾斯闻声抬下巴,长呼口气,又转眸看眼窗外的天,说,“不可有任何的马虎,我之前让你找的人可以放进来了,在某个适合的时间,用某种保密方式探查这些马车货物和戒指内的货物。”
“然后你要记住一点,”少年伸出戴有紫色宝戒的指,眸光沉静,“只要有任何,我说的是任何,任何的问题,不论是重大或微小,你都将这些货物和戒指按照送来人的方式原本不动的送回去,并且拒绝对方的一切联系。”
“明白了吗?”
光线暗沉的天有一缕冷风吹进来。
莫瑞斯忽而身体颤一下,保持双手合在身前的恭敬样子,向主人弯腰行礼:“我会按照你说的一切处理。”
“好。”简-艾斯点点脑袋,收回目光,在巴里德的服侍下抬脚,将带有点后跟的黑色皮鞋穿上,然后朝着门外迈步,暗金色外套随气流荡起衣角,是说不出的高级感。
城堡后院草坪上的巫师药粉早已经在草上干涸了。正好是下午茶时候,简-艾斯一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后院靠小溪边的凉亭入坐,看眼天气,将戒指内的纯金烟盒取出来,衔上一支细长黑雪茄,偏头接住大管家莫瑞斯递上的火。
弥漫在空气中的熏肉和香肠气味愈发勾起食欲……
简-艾斯下意识摸了摸腹部,翘起二郎腿,乘着稍凉的风,桃花眼眸低得有些好看,十字耳坠轻摆出叮咚声响。
天空仍旧布满阴霾,有几只飞鸟掠过。灰色的云朵稀薄,整片天幕都被压得很低,仿佛稍稍往上伸手,就能立即触碰到了。风吹动花瓣的声音随之溅起,摇曳出花香,是极难在冰川存活的月季,花香味幽深,又有点恍惚的醉意,就像是微醺了,在阴天下安适躲起来。
“那个,”少年忽然在风里问,“那个西蒙尼他们,他们的服装准备好了吗?”
莫瑞斯稍稍点头,就伫立在主人身边,侧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天幕和闲散的云,忽的抿出酒窝,微笑答道:“他们正值热闹时候吧,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