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往事
二十三年前,她在碧洛岛醒来,除了摔下悬崖那一刻仍记得深刻,其它前事种种皆忘,而一些让她觉得陌生的记忆却慢慢出现在脑海。
记忆中,在一片奇花异草的山野里,一个和蔼慈祥的老先生,穿着雪白宽松的袍子,盘腿坐在地上。
他周围围坐了十几个长相奇特的男女,有的还有兽角,有的身上还有羽毛,模样倒像是书上传说的妖怪,但是他们却面色温和,没有一点凶狠之色。
那老先生徐徐讲道:
“无往不复,无平不陂,如阴阳之并存而对立。故而有得必有失,有喜必有悲,有聚必有散,此为天地之常。若想不失,取之不得,若想不悲,取之不喜,若想不散,取之不聚,若想无终,取之不始……”
一个绿眼的年轻男子问道:“师父,如果万事万物终有终结之时,为何成仙却可以不死?”
老者道:“仙之常在,是为与道同,道之常在,如若天地。天地长在,是为不自生。”
十几个男女专注的听着,若有所思,那个绿眼男子想了一会,又开口问道:
“师父,恕弟子愚昧,还是未能领悟……若我们为了不失去,就什么都不敢去拥有,那就算成仙能和天地日月般长生,但漫长的岁月里却一无所有,又还有什么意思?
您常教导弟子们不要有贪欲,若是弟子只是想要在朝堂之上有一官半职,有一娇妻美眷相伴,可算贪婪?虽然说君恩不测,美眷也不能常春,这些终将失去,但弟子想来,曾经拥有过,却比从来没有过好……”
老者微微皱眉,言道:“徒儿,你手上握着的东西终于有一天会放开手,离你而去。拥有时有多快乐,失去时就会都痛苦。
你若能像日月一样,去为万物付出,以平常之心去爱护万物而不去占有他们,能在付出中就感受到充实和自在,那你的道心就修成了。如果你需要占有和得到他们才能获得快乐,那么你此心只是平凡人,修不成仙。
你若想拥有世人诸多乐趣,他日必承受世人诸多痛苦。到时得失生死皆不能自主,死后轮回之后,如今为师所授之法术,你苦修几百年的道行,将完全不复存在,又从蒙昧无知的婴儿开始,生生死死,永在尘世中承受生离死别,病痛死亡的痛苦……”
老者说完,长叹一声,又道:“徒儿们,不久天下将要大乱,你等将会迎来一场浩劫。万望你等能摒弃人世的诱惑,清心寡欲,方能修成大道。”
众人听了,左右低语议论。其中一个女子,她虽然是人的面孔,但头发却还都还是羽毛,此时开口道:
“师父,我等内丹已成,但仙脉未通,现在还只是练气士,我等要修积功德方能打通仙脉。既然世间将要大乱,那正好是我等修积功德之大好时机!”
老者摇摇头正色道:“冷梅,你有此等想法,说明你得失之心太重,道行太浅……历练积功德是其次,关键是要在历练中真正看破红尘,历练出一个纯净的道心来,不再受尘世爱恨情仇与功名利禄的羁绊。”
那冷梅双手俯地叩拜道:“多谢师父教诲,徒儿记下了!还求师傅以后多多监督指点,好让弟子时刻警醒,不为凡尘所惑。”
老者道:“若真是沉迷,为师管教又有何用?到时一切都在于尔等自己的开悟和抉择。”
冷梅道:“是!弟子定当时刻自省,不忘师父之教导!”
老者点点头道:“能时刻自省,恪守正道,大道定不远矣!
届时尔等还得谨记,历世过程中,定会遇到诸多是非,但切记法术只用于诛杀妖魔和救助为妖法所伤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以,不能以法术损伤凡人,以坏了六道轮回之纲常……好啦,今天所教,尔等下去慢慢领会,都散了吧!”
众人听了,皆附身在地叩拜,一起言道:“多谢恩师教诲!”便三三两两各自散去……老者也离开了,剩下的,是寂静的天地,和周围的奇花异草。
……
这一切记忆都那样真实,但是却又那么陌生,而更让芊荀奇怪的是,这些记忆中没有自己。
自己就如同是一个旁观者,这里面没有她,似乎里面的一切也和她不相关。
芊荀继续回想,仍然是那个老先生一段一段讲道和教授法术的记忆,他们一会儿在空中飞行,一会儿又呼风唤雨,变化着周边各种事物,每次教完,便各自离去。
回想多了,便觉得有些头昏脑涨起来。芊荀不敢继续回忆,只好到处走走,好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后来她终于知道,这个异常美丽的岛屿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她从记忆中得知此岛的名字,叫碧洛岛,老先生便是上仙洛蓠。
碧洛岛四面环海,终日云霭缭绕,与世隔绝。她无法离开,便拜了记忆中的上仙洛蓠为师,按照他教授弟子的记忆,学习修炼法术。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岛上没有别人,起初她觉得非常孤单,常常在岛上四处游走,不时对着朝霞明月哀叹忧伤。
但后来随着道法学习的深入,参悟的境界越高,心性就越是变得沉静起来,修炼闲暇之时,观花赏月,却也觉得怡然自得。
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却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这就是师父说的,无喜无悲真自在吧……”
终于,二十三年后,她内丹修成,而更让她惊奇的事,内丹刚成,仙脉自通。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跳过了去历世积功德的修心步骤,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用尽办法,也推算不出来她二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情,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一样。
……
“姑娘……”
芊荀陷入回忆之中,妇人见她愣神不语,不由又叫她。
“额……”芊荀回过神来:“我家,应该算在一个岛屿上吧。”
“原来是这样。”妇人轻笑道:
“不瞒姑娘,你长得和我的一位故人真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亲见她还未出阁就不幸丧命,我都会怀疑你是她女儿啦。”
“是吗?”芊荀心中微震,“那不知她是谁?”
“她叫云莹,是燸州人士,和我是同乡也是手帕交。她人长得很美,又最是善良,只可惜,越是好的人,却越是不能长命……”
妇人说着,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凄然,眼底已浮气雾气。
“她是燸州人,那她还有家人吗?”芊荀忍不住问道。
妇人轻轻叹息一声,漠然看着窗外,眼神忧伤,似乎一半的心思已陷入了回忆:
“她年幼丧母,父亲是我们燸州有名的才子,对她倒是百般宠爱。但二十三年前,燸州还是南翼国属地,那年南翼和东楚交战,燸州沦陷,我们一起逃难去珮州,中途她父亲和我们失散了。”
妇人顿了顿,眉头锁在了一起:“我们一行路过黄壑山脚,却遇到了山贼,那伙人没有人性的,杀了我们很多同伴,还想侮辱我们,幸好被一位路过的道长所救。
可惜最后,我们却还是被逼上了绝路,她……她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了我……自己掉下了山崖……”
妇人说到此,语声哽咽,泪珠儿终于像断线的珠子滚落出来,忙用手帕擦拭。
芊荀心中也一下涌出一股悲伤,眉心跟着又是一阵抽痛,忍不住“嗯”的一声轻哼,忙扶住额头。
“你怎么了?”妇人忙扶着她,担忧问道。
“夫人,我没事,就是偶尔头痛一下。”芊荀只能强忍着。
“我叫芳娘,姑娘若不嫌我托大,就叫我芳姐吧!不知怎的,我见到你总感觉十分亲切,就像很多年前就认识一般。”
“好!”芊荀露出一抹微笑:“芳姐。你那位叫云莹的朋友,她的父亲叫什么名字,还在世上吗?”
芳姐摇摇头:“不知道,后来我虽也回过故乡,但是却没再听闻过云景叔的消息。”
一席话听来,芊荀心情激荡,她隐约感觉道,那个云莹或许就是自己,或许自己能通过这些,查到自己的身世,甚至找到自己的亲人。
但是又想到,自己现在已是仙子,本该断绝一切尘缘,放下对六亲的执着,不该再去继续追寻前事。
一时间心意矛盾纷乱,顿时一股逆气从丹田窜起,不由大惊,慌忙收起心神,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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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阳光洒在大地,驱走了初春薄薄的寒意。清风徐徐,简朴的农院前两颗樱桃树花儿开得正茂,粉白粉白的花朵在风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花瓣纷纷点点飘落下来,掉在树下那小女孩的头上。
小女孩十三四岁模样,穿着青布小裙儿,头上左右各扎着个发髻,用水红色的丝带系着,坐在矮凳上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手上捧着的一卷有些破旧的书。
一只浑身翠绿的鸟儿从树上飞下来,轻轻地啄了啄女孩的发髻。女孩摸摸头发,抬头看是那鸟儿啄她,“咯咯”笑着道:“灵儿别闹,你自己去玩啊,等我把这一篇看完就来陪你!”
那翠鸟似乎不乐意了,拍着小翅膀飞到女孩放在膝上的书上站着,瞪着两只小圆眼儿朝女孩儿“喳喳”叫过不停。小女孩嘻嘻一笑,双手轻轻把它捧住,只让它露出个头来:“那么灵儿不自己玩就陪我看书吧!”说着便把它调转头来,让它和自己一样面向书卷。
那鸟儿此刻更是大声地“喳喳”叫了起来,似乎是在抗议女孩的“暴行”。
“倩儿,别看书了,走!带着灵儿和爷爷一起钓鱼去!”一个老人提了个小木桶兴冲冲地从出屋子里走出来,一边招呼女孩,一边取下挂在墙外的一只鱼竿。
“爷爷!”小女孩放了手中的小鸟,高兴地跑到老人身边:“那好得很,中午小欢就可以做糖醋鱼吃了!”
“你这只小馋猫!”老人笑着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这么想吃,昨天去镇上卖画,咋也不顺道买一条回来。”
小女孩一手挽着老人的手臂,一手仍是拿着书卷,一本正经地道:“爷爷,您的字画才卖出去两张,银子得省着点花才行,如果以后久久卖不出去,我们才不至于挨饿啊。”
“哈哈……”老人捋须开心大笑:“你这小丫头放心吧,爷爷现在眼睛清楚了,手脚也灵活了,字画的技艺更胜当年。如今这市面经济已慢慢复苏,只要价格稍微便宜些,不会愁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