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雨夜

  三十几年前，一个深秋的雨夜。</p>

  秋雨一滴滴砸落在枯黄的梧桐叶子上，砸出一声声闷响。路旁的店面都早早关门了，只有路灯在半空中惨淡地亮着，光芒被雨丝划成一条条的，每个路灯杆子都在雨中分别举着一团微弱的橘光。</p>

  一个衣着素旧的女人打着一把破伞，匆匆地穿行在雨帘中。她挽起了裤脚，脏旧的白运动鞋给雨水浸得湿透。她一脚深一脚浅底踩碎水洼，埋着头，弓着背，缩起胳膊，急急行去。</p>

  她路过一个巷口，巷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看着她。女人心中一凛，裹起外衣，慌张走过。兴许只是野猫呢，她自我安慰道。</p>

  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因为好奇，又或许是出于怜悯，她转过头，正对上了那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p>

  一个小女孩缩在墙角，安静地看着她。女孩长及肩膀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松松垮垮地裹着一条长长的袍子（女人认不出来那是什么衣服），头发贺衣服都被雨水淋了个湿透。女孩看着只有三四岁，皮肤白得像纸，面无表情，一双明眸直愣愣地盯着路过的女人。女人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后悔刚刚回了头，准备赶紧离开，回家洗个热水澡去。</p>

  若是当时小女孩站了起来，女人一定吓破了胆，撒腿就跑。那也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了。</p>

  小女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挪了挪地方，伸手将长衣拽过头顶，把脑袋蒙了起来，然后咕咚一声卧在地上的一个水坑里，蜷缩成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p>

  女人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不知道这个孩子什么来历，为什么在雨夜里卧在墙角；她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特别可怜。背井离乡地打拼几年的辛酸困苦在心底悠悠地四散开来，让她动了隐恻之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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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女人叫了小女孩一声。</p>

  女孩没做答，在衣服里轻轻地蹬了一下腿，一只小脚蹬了出来。</p>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女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一步。</p>

  女孩还是没说话，将脚收进了衣服里，又把身子缩紧了一点。</p>

  “你是谁家的孩子？”女人又问了一遍。</p>

  女孩扒拉了几下汉服，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儿来，慌慌张张地看着女人。</p>

  “你妈妈呢？”女人蹲下，轻轻问道。</p>

  “在天上。”女孩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回答道。她看起来并不害怕，就是有点害羞，一张小脸白得像是刷墙的浆糊。</p>

  女人皱起眉头。着孩子是不是冻糊涂了，怎么这样胡说八道的。这当妈的也真是，怎么给自己家孩子裹这么一件乱七八糟的长袍子，大冷天的还让孩子坐在雨里，也不怕淋坏了的。这么晚了也不来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p>

  “你妈妈会回来接你吗？”她问道。</p>

  女孩紧盯着她的脸，以细微的弧度摇了摇头。</p>

  “那跟阿姨回家去？过些日子阿姨送你去孤儿院。”</p>

  女孩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p>

  “啊？”这孩子怎么了？莫非真是精神有问题？她想。</p>

  “不想去孤儿院。”她的声音还是细如蚊蚋，氤氲在瓢泼的雨声中。</p>

  那够呛啊，女人暗想。自己都不一定能吃饱呢，再加一个孩子，那可真够她受的。但总不能让孩子老搁这儿淋着，先带回家去拾掇拾掇吧，别冻感冒了。</p>

  “来，阿姨带你回家吃点东西吧。”女人伸出一只手。</p>

  听见“吃东西”的字眼，女孩的双眼刷地一亮，从汉服中扭动出来，抓住女人粗糙的手指。孩子抓住她的一瞬间，女人觉得手上像是落了一滩雪水，指尖冰凉刺骨。</p>

  她哪里知道，这一时心软伸出的援手，是递给了一只饕餮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