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画像

  雪,停了,雪原的夕阳总是惊心动魄,映得天边犹如着了火般,十万大军行在雪原,伴着那份沉寂的日落,越显得壮丽而萧索。

  晚霞弥漫了天际,雪野一片橙红,这个时候,该是牧人回家,炊烟四起的时候了。

  斜阳的余辉,将那个玉立挺拔的身姿罩上了一金光,清透的面颊晕上了浅浅的红,素来清澈的眸中,多了抹莫名的情绪,眸光掠向远方,轻叹一声。

  回到营地的时候,贺鲁率领的大军已经率先回来了,问了下人数,伤亡甚少,卫子君舒了口气。只是她很奇怪没有看到贺鲁。

  卫子君问起旁边的方固,“左骁卫将军呢?”

  “回殿下,他受伤了。”方固垂着头答道。

  卫子君闻言一惊,“如何伤的?伤到哪里?重不重?”

  “回殿下,被砍到了后背,禄东赞逃跑,将军奋不顾身追上去,孤身一人杀入逃跑的吐蕃军,从众吐蕃军当中将禄东赞擒获。”

  这个傻瓜,卫子君闻言,不待细想,转身向着贺鲁的房间疾步走去。推开门的时候就见贺鲁衣襟半敞坐在那里,手中执着书册在看。

  望见这种情形,卫子君松了口气,看来伤的不重。

  贺鲁见到她进来,丢下书册站起身,“风——我帮你捉到了禄东赞。”

  卫子君眼中一热,顿时明白,那么奋不顾身的扑入敌群,只是为她说的一句话。

  “你这傻子。”她走过去轻轻揭开他的衣襟,“以后不准

  这么傻,那么危险,还要追上去。”

  “风不是想要捉住他吗?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去做。”贺鲁握住了她扯着衣襟的手。

  “傻瓜,只是说说而已,何必拿性命冒险。”她叹了一声,“你这傻子。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那就别放,别放……”贺鲁轻喃。

  冬季的夜,冷得彻骨,由于刚刚下过的一场雪,天气似乎更加难耐。卫子君叫人给禄东赞准备了火盆。

  禄东赞是个年约四十开外有着满脸虬须的中年男子,面色黑红,眸光精锐,一身内敛的犀利之气。一看便是个不易应付的角色。

  卫子君进来的时候,他正气定神闲地在火盆前烤火。

  “大论1好悠闲啊。”卫子君淡笑。清冷的眸中,此时温和如水。

  “阁下就是西突厥的可汗?当真好风采!”禄东赞的赞赏似是由衷的。

  “禄东赞大论也是不遑多让。”卫子君弯了弯唇,“被掳之人,亦能如此镇定,大体只有两条。一是,心有成竹,万事皆有谋划,尽在掌控之中。再者便是,心如死灰,形如朽木,死生由命了,是吗?”

  “可汗说的是,禄东赞便是死生由命。垂老之年,白人送黑人,何其悲哀。自从爱子赞悉若死于可汗之手,禄东赞再无盼望。”禄东赞双手探在火盆上,面对杀害儿子的凶手,依旧面色无波,仿若说着一件别人的事。

  卫子君一愣,想起了两年前在于阗的那场战役,当时她是一箭将赞悉若射死与马上。

  “大论此言差矣,两军阵前没有对错,若不是令公子入侵我国土,他又怎会死于非命?大论岂是这点道理也不明白的人吗。”卫子君清澈眸光望向禄东赞,不论他是否是敌人,先,他是一个父亲,在这一点上她是有愧疚的。

  “此事老夫自知理亏,不愿再讲.”

  “若说大论再无盼望,卫风听来更是犹如戏言.禄东赞家族,一直执掌吐蕃大权,吐蕃强国,全靠大论这条臂膀,大论讲兵训师,严整节制,辅佐理政,开疆拓域,创法立制,巩固王权,又参与军政大计。不仅对内除叛党,分桂庸,查农户,划田界,立丁册,且对外平息反抗,统一诸羌,开疆拓土,所向披靡……”卫子君停住了,望了眼禄东赞的表情,“如此大手笔,又岂会是再无盼望之人?”

  禄东赞面色沉静,“可汗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有无盼望,已是肉如砧板,由不得人。”

  “非也,只要大论还想,卫风可以给大论更大的展身之地。卫风久闻大论才名,愿意相邀大论共兴旺突厥大业,大论有意否?”卫子君眸光晶亮,望向禄东赞。

  “老夫不才,没那福气。”禄东赞冷冷回绝。听得出来,他的性格,不是趋炎附势,苟且偷生之人。

  “如此,不难为大论,若大论有想通的一日,来找卫风吧。”

  当晚,卫子君即命人散步谣言,内容是禄东赞忍辱负屈,投降西突厥。

  卫子君之所以这么做,目的是分化吐蕃内部政权力量。禄东赞在吐蕃,深得倚重,吐蕃倚之,得以强国。并且他的儿子钦陵,不但骁勇善战,能言善辩,且颇有远见与谋略。若能离间禄东赞家族与松赞干布的关系,对吐蕃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

  若是松赞干布得知禄东赞投降,必会防备禄东赞家族,如此分化禄东赞家族与松赞干布的君臣关系,使之君臣分心。分化吐蕃的强大力量,以减少吐蕃对西突厥及大昱威胁。这便是卫子君的目的了。

  二日,大军开拔之时,禄东赞投降的流言已是军中皆知。卫子君闻听那越穿越离谱的谣言,勾唇一笑。

  晌午,大军行至朱俱波与疏勒之间的旷野之时,探马来报,贡松贡赞强攻疏勒不下,已经向南撤了过来,欲与禄东赞会合,他还不知道禄东赞被擒的消息。

  卫子君闻言叹了一声,“贡松贡赞,勇气可嘉,若论用兵,比起他爹来真是差得何止毫厘。”

  也难怪她会出如此叹息,这个人已经败在她手里不知多少回了。

  清冷的眸光扫过众将,玉立挺拔的身躯散莫可逼视的光芒,在这样的雪野,将那雪芒也掩盖了下去,“全军原地扎营歇息,等候贡松贡赞前来。”以逸待劳,这一条她已经占了优势。

  冬日的阳光,既寒冷,又温暖,阳光透过帐顶的天窗撒入,暖暖柔柔的,落在那个静若幽兰般的身影,明亮的光线映着书册上的文字,有些耀眼,她的眸光却没有停在书上的文字。

  甩甩头抛开繁重的思绪,站起身来,推来了帐门。

  外面的阳光依旧温暖,只是北风很冷,气候很冷,将那温暖的阳光也冻得没有多少温度。“人都是春日赏花,冬日赏雪,可汗目光如此飘渺可是在赏人吗?”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由侧边响起。卫子君转身,一抹墨兰袍子的身影走过,在卫子君面前停了下来。

  卫子君唇角轻扯,“左屯卫将军,也有兴致来赏雪吗?”

  “如此大好天气,不出来透透气实在浪费,只是,布真没有赏雪,我却是在赏人。”阿史那布真一对蓝眸,沿着卫子君周身上下扫了几遍,缓缓开口道,“还是那般勾人魂魄啊,那抹风姿真是永远也抹杀不掉,想起林地间喘息的身躯,艳美的红唇,雪白的肉臀,想起来布真便是晚晚难眠……”

  “阿史那布真——”卫子君眸中冰寒,却隐有愤怒的火焰升腾,“你可知自己身份?可知何言当说不当说?”

  阿史那布真微微一笑,“可汗息怒,布真仅是在说一件旧事,并未触犯军规,况且,我也未说名道姓,可汗不必恐慌。”

  “无论你说什么,可汗都有办法治你死罪,所以你最好马上闭嘴。”卫子君面色沉冷,盯向他一对蓝眸,“否则,再出言不逊,本汗会让你立时消失在此。”

  阿史那布真呵呵一笑,“可汗,布真闭嘴就是。哦,对了,布真那里存有一件物品,定是可汗感兴趣的,可汗随布真去看看可好?”

  “若要给本汗看,便拿到主帐呈上来?”卫子君冷冷说罢,一甩袍袖便要离去。

  “可汗——”阿史那布真叫道,“此物关系到可汗身份,流传出去有可能造成轩然大波,亦可能将令尊送上险境,可汗确定不看吗?”

  这最后一句话令卫子君止住了脚步,她感到了隐隐的不安,想随他一看究竟,但是又想起了曾中过他那种无形之毒,沉吟了半晌,终是随阿史那布真走去他的帐中,入帐之前,对旁边的附离嘱咐道:“半个时辰后,记得进来叫本汗。”入得帐内,卫子君警觉地看向四周,见无异样,心下稍安。

  阿史那布真见状哈哈大笑,“可汗放心,我布真岂会再用那些手段,如今我们同为大昱效力,这十万大军在此,你若真是出点差错,还会有人不知吗?”

  卫子君唇角轻抿,面色无波,心中却是异常警觉,“拿出来吧,让本汗看看到底何物居然会令将军如此上心。”

  阿史那布真轻轻一笑,“可汗不急,先喝杯茶,我即刻去取。”他到了一杯茶端给卫子君,卫子君伸手接住,却并不饮。

  阿史那布真见状又是一阵大笑,“可汗但饮无妨,里面没有迷药,哈哈——”

  卫子君勉强扯出一丝毫不在意的淡笑,“左屯卫将军还是快去吧,本汗,时间有限。”

  阿史那布真没有再做推脱,转身向床榻走去,由枕头下面拿出一张宣纸,似是里面画有内容的,因为花花绿绿的颜色都透过了纸背。他将宣纸打开铺在案上,卫子君缓步踱来,远远看着,那是一幅人物画像,却看不清画得是谁,从他先前的口气分析,似乎多半可能与她有关,或许便是她也说不定。

  待卫子君走至面前,去仔细一看,却呆住了。

  她已经做好了这画像便是自己的准备,但还是有些震惊,因为那画像上是一个着了女装的她。

  画面的女子,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孔,笔触传神之至,将那一身既清冷又柔媚的韵味表达的淋漓尽致。那女子眼眸清澈,唇畔泛笑,明艳诱人如初生花蕊,清雅空灵如藕荷滴露,如水的清华中偏偏揉着刻骨的妩媚,大红薄纱裹着纤细的身躯,凹凸有致,仿若幻海生波,在近乎虚幻的完美中,却有着令人震撼的真实。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着了女装会是如何姿态,想不到竟是如此。

  心中突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也许这一生,她都没有机会穿女装了吧。

  “可汗——”阿史那布真看着她吃惊的模样,别有深意的一笑,“可汗若是如此穿着,只怕是比这画中人还要明艳吧。”

  卫子君稳了稳心神,唇角轻翘,“只怕这女子的裙装,你我终其一生都没有福分尝试了。”她挑眉看向阿史那布真,“你给我看的就是这个?真真浪费时间。”说罢一甩一衣袖便要出去。

  “可汗——”阿史那布真疾声唤道,“当真要我将这画流传出去?”

  卫子君脚步一顿,心中一凛,这画若真流传出去,必是给她与家人带来麻烦,因为此画一出,必会令人怀疑她是女子,因为这画实在是太明显地昭示着她是女子。

  但是她又不能对此画表现的太过在意。

  卫子君眼眸轻转,目中泛起寒意,“流传出去?将军为何要如此做?做了对你有何好处?绘了这样一幅画,本汗尚未追究画者责任,将军当真以为本汗会任你胡作非为?”

  “可汗想多了,布真无意流传此画,只是想知道可汗是否真是如此而已。”

  卫子君眸中寒意更甚,“是不是你又能如何?况且这好似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好似本汗还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非说不是,便是,你又能奈何?将军如此行为可是不怕我要杀了你?”

  “可汗磊落之人断不会如此草菅人命,可汗杀人一定是有理由的,你我二人早已应该冰释前嫌,我曾想过害你,亦曾杀过你,但既然没有得手,也是天意,可汗坐下来喝杯茶吧,待我与你详细说说这画的来历。”说罢命人沏了壶新茶。

  阿史那布真斟了两杯茶,递给卫子君一杯,然后自己也端起一杯,啜了口,抬手示意卫子君,“可汗尝尝,此茶乃白山雪荷泡制,强筋疏络,除寒壮阳,延年益寿,不可错过。”见卫子君端起茶杯,又道,“那画的始作俑者,是可汗甚为赏识的张石。是可汗与大昱军对峙之时,布真投靠大昱天子后,在张石帐中偶得。”

  卫子君闻言一惊,竟是张石?难道他瞧出了什么端倪?想想又暗道,幸好是张石,若是换了个人,后果不堪设想,真若是让她再来一次当庭验身,她是逃不过的。

  思绪烦乱中,下意识的将茶水送入唇边,叫要啜饮之际,抬眼望向阿史那布真,见他神色淡然的在饮茶,想了想,谨慎地将茶水放下,面对贼人,她不能有丝毫疏漏。

  阿史那布真见状诧异,“可汗不试试吗?”

  卫子君唇角轻弯,“今日火大,饮不得太过滋补之物。”然后轻轻拂袖,就欲起身,便在此时,帐外传来一声高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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